第49章 宜其室家
- 昨夜月明
- 松鈴
- 4259字
- 2022-01-21 12:00:00
年輕人畢竟精力旺盛,眾人喝了會兒茶,便又上馬彎弓搭箭,讓侍從向空中扔出皮球,趁其在空中時向那球射去,朱棣連中兩箭,常茂中了一箭,一直玩到未時,才散去回家。
“娘,我回來了!”文廟正教沐晟臨王羲之的《樂毅論》,一抬頭,竟見沐春已經回來了,身后還跟著景隆和朱棣,不禁笑道,“回來了就好,我今日讓你柳紅姐姐做了紫藤餅,待會兒都吃些吧。”說罷,文廟忙站起來準備出去吩咐小丫頭去準備,轉身跟景隆和朱棣說道,“你們這兩個孩子快坐著,在自己家不必拘束。”
不一會兒,柳紅便端著一盤紫藤餅上桌了,還帶了一小碟煎好的玉蘭花瓣,這紫藤餅便是以紫藤花瓣為餡兒,佐以花生、瓜子、芝麻等,又加了些芝麻蜂蜜,餅皮酥脆,吃起來口齒留香,特別是一口咬下去便看到那紫色的花瓣半遮半掩,春天的感覺瞬間鋪面而來。這玉蘭花瓣則是由玉蘭花裹上面糊、雞蛋之后,下油鍋炸至焦脆,吃起了不僅不膩,反而芬芳通透,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幾個孩子今天都沒怎么好好吃飯,又玩了半天,正是餓的時候,沐晟只吃了兩瓣玉蘭和一個紫藤餅,那一盤子就被另外三個哥哥叔叔給搶光了。文廟精通藥理,琢磨出來的吃食常常別致可口,就連朱元璋有時也會到沐府吃飯,不由得對沐英和文廟更為親厚。
“姑姑,我父親下個月就回來了,聽說徐達將軍和馮勝將軍也要跟著回來。”景隆吃完最后一口紫藤餅,拿出懷中的手帕仔細擦了擦手,隨時注意保持自己的優雅形象。
文廟一聽說文忠要回來,開心地眼睛里都放出了光芒,“哥哥和叔父要回來了,我要提前釀一壇子今年新的梅花酒給他。”
沐春見母親如此看重文忠舅舅,都不由得有些吃醋,“娘,你對文忠舅舅也太好了吧,如今桃花也已經開了,前些日子父親讓你幫他釀一壇桃花酒,你都嫌麻煩呢。”文廟瞥了他一眼,那手指頭戳了戳這個小沒良心的,“臭小子,你文忠舅舅兩年沒回來了,邊疆寒苦,這次回來不知道多久又要出去了,你忘了小時候文忠舅舅教你練武了嗎?”
朱棣聽說徐達將軍也要回來,不免心中一動,拿著紫藤餅的手都跟著頓了頓,抬頭道,“廟兒姐姐,你見過徐玉錦嗎?”
文廟正想著給文忠能提前做些什么吃的,忽的被朱棣這么一問,愣了愣,這孩子,怎么突然問徐玉錦的事情。
景隆見屋里都是自家人,便開口道,“姑姑,老四他看上徐玉錦了,不好跟皇爺爺說,便想先問問您的意思。”朱棣見景隆提起,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拿手擋住半邊臉,不由得又想起了徐玉錦,竟忍不住笑意又勾起了嘴角。
文廟見他這般,心下便知曉了七八分,朱棣這孩子平日里像個小霸王似的,這么靦腆倒是頭一次,看樣子是真的上心了。她笑道,“徐玉錦這孩子我見過,景隆,你還記不記得,她跟你一樣,都是至正二十二年出生的,當時我還去徐達將軍的府上探望過謝夫人呢,差點呀,就跟你定了娃娃親了。”、
朱棣聽到這里,連忙看向景隆,景隆一副“我沒有,不是我”的表情,“哎呀,姑姑,十幾年前的沒影兒的事兒,你就別提了,老四想問的是徐玉錦她現在怎么樣?”
文廟也不過是起了頑心,故意逗逗他倆,見狀連忙說道,“玉錦這孩子,自幼聰穎好學,徐達將軍也一直視她為掌上明珠,之前聽文忠哥哥說,還專門請了先生教她讀書,不僅讀《女誡》之類的書,就算是經史子集,也無一不通,過目成誦,之前義父還稱贊她為‘女諸生’,記得嗎?而且最近義母常召她進宮隨行,你之前都沒注意到呀?”說罷,文廟笑著看向朱棣。
朱棣連忙換另一只手擋住臉,竟覺自己面色有些發燙,略緊張地搓著手指,腦子里卻總是忍不住想起徐玉錦那張英氣自信的臉龐。
文廟看著他,挑了挑眉,“哎喲喲,我們家老四也會想自己的婚事了吶?”說罷,掰開朱棣的手,看著他通紅的面頰,忍不住輕笑出聲,“你放心,玉錦是個好孩子,既然你喜歡,姐姐自會幫你的,不過,也要讓玉錦親自同意之后,我才好跟義父去說。這種事情,總要兩廂情愿的好。”
朱棣點點頭,“我自會讓玉錦同意的,父皇那里,就有勞大姐了。”
“明日義父便要前往中都了,義父一向簡樸勤勉,老四,既然你有了這個心思,那便不能像之前一般打架闖禍了,好好地開始學著做個親王,你守謙弟弟明年就要前往桂林封地了,估計再過幾年,你也要去北平了,該多跟你父皇學些真東西了。”文廟鄭重地勸道。
“大姐放心,我如今已經十五歲了,做事知道輕重,必不會再惹出事端了。”朱棣感激地看了看文廟,這個姐姐雖然跟他并無血緣關系,卻一直很照顧他,文廟對他的好,他都記在心里。
等到傍晚天色漸暗,沐英才從大都督府回來,此時景隆和朱棣早已離府了,文廟便笑著跟他講了今日朱棣所求,“這孩子,難得有這個心思,那魏國公家的長女甚是聰穎,兩人倒是良配,不過還是要讓徐家的姑娘親自點頭,這事我才能去說。”
沐英點點頭道,“如此甚好,他二人情投意合了,這門婚事才算是喜事。”說罷低頭看向文廟,如今文廟雖然三十多歲了,帶著身為人母的那種不一樣的溫柔體貼,眼中好似有一汪清水,足夠將人融化,跟十幾歲的她有了一種割裂感,卻更讓沐英心動。
他伸手幫文廟理了理發絲,“聽說誠意伯感染了風寒,改天我去看看他吧,畢竟之前他還教沐春念了兩天書。”文廟驚訝道,“劉先生病了?”
沐英嘆道,“畢竟六十多歲的人了,有時候一點小病就要折騰好幾個月呢。”文廟點點頭,也不免嘆道,“劉先生是個文人儒士,年紀大了都少不得這里痛那里病的,你說文忠哥哥和叔父常年征戰在外,日后老了怕不是病痛更多呢。”
沐英見她有些悲戚的感慨,忙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想什么呢?文忠兄長離六十歲還有二十多年呢,況且行軍之人本身體魄就強壯些,哪里就那么容易病了?”說罷一把抱起她,仰頭道,“廟兒,我餓了。”
文廟摟住他的脖子,笑道,“今天做了香煎鯉魚和紅燒肉,放我下來,我讓柳葉端過來。”沐英抱著她不肯撒手,仰頭沖著她笑,文廟不禁錘了錘他的肩膀,嗔道,“都多大了,怎么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第二日,馬皇后召文廟進宮,文廟便帶上昨日里還留下的紫藤餅一起進了宮。剛進坤寧宮,便看見馬皇后身側站著一少女,正是徐玉錦。文廟昨日已經聽沐春講了馬場之事,見此刻徐玉錦面色紅潤開朗,便知此事已成了七八分,向馬皇后行完禮后,便將紫藤餅遞了上去,笑道,“我新做出來的紫藤餅,昨兒下午老四和景隆在我那里都說好吃,便想著拿過來給您常常,也不過都是些尋常的原料,配上了府里剛開的紫藤花。”
徐玉錦聽到文廟提起了老四,心中不由得一跳,等她昨日回府之后,哥哥才告訴她燕王是故意讓她的,她從小到大,見過的皇親貴族不在少數,可燕王跟他們都不一樣,既不是文質彬彬的儒士做派,也不是像常茂那樣有勇無謀的憨憨做派,也不像李景隆那樣看著無一不通實則無一不精的繡花枕頭,更不像秦王和晉王那樣表面英武內心暴虐。
若說氣度不凡的話,恐怕眾多皇子中難分伯仲,嚴毅英武當屬秦王朱樉,顧盻有威當屬晉王朱棡……可是燕王他除了氣度不凡,那一雙眼睛中透露出的狡黠更讓她感興趣,況且他昨日在馬場的做法也還算是風度翩翩又智武雙全,雖然后來能發覺是在讓著她,可是那種不著痕跡的讓招,如果不是技巧遠高于她又心胸寬大,是沒有辦法打出昨日那般水平的。最重要的是,他的確也算是英武非凡……想著想著,徐玉錦都不知道自己的思緒飄到哪里了。
馬皇后見她發呆,以為是她在殿里待久悶了,便笑道,“你出去玩會兒吧,記得找個宮女跟著,剛來沒幾次,小心待會兒迷路了。”
徐玉錦連忙謝恩,踱步離開,不過她并不喜歡跟著宮女一起走。一來她自由散漫慣了,而來這皇宮她也是自幼常來,只不過之前都是母親帶她來的,最近馬皇后聽說她“女諸生”的稱號之后,就常常單獨召她進宮,與她一起探討經史子集。
不知不覺,她順著地上花瓣的方向,漸漸走到了御花園中,此時桃花開得正盛,徐玉錦望向滿園的桃花,不由得身心舒暢,不由嘆道,“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忽的身后一個熟悉的男聲響起,徐玉錦轉身過去,正好看到朱棣身著一襲墨染交領白衣走來,只見他頭戴玉冠,倒是顯得翩然俊雅、豐俊臨風。
朱棣平常善騎射練兵而疏于經史子集,昨日聽文廟姐姐提起徐玉錦博學多才之后,回宮忙翻了翻之前先生教過的四書五經,找了些應景的背了背,見徐玉錦在吟詩詞,便只記得起《詩經》中的“桃夭”了。只是待“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脫口而出后,他才想起來這是一首新婚賀詩,便不好再說出“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這兩句了,只恐唐突了人家姑娘。
徐玉錦見他欲言又止,一雙漂亮的杏眼映著桃花,黛眉彎彎,“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朱棣見她自己接下了這句詩,不免有些吃驚,看向徐玉錦,正好撞見她笑盈盈地看著自己。朱棣的心撲通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上前兩步,站在了徐玉錦面前,“我一直在想昨日敗給玉錦姑娘之后,送什么彩頭給你。”
徐玉錦饒有興致地望著他道,“那你想好了嗎?”
“我想把燕王王妃之位送給你,不知你是否愿意?”朱棣將這句話說出口之后,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他看向徐玉錦,輕輕勾起嘴角,眼神溫柔地掃過她的臉頰。一陣春風吹過,幾瓣桃花落在徐玉錦的發梢,更顯其俏皮可愛。
徐玉錦有些吃驚,抬頭正好對上朱棣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眸,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盯著朱棣的眼睛,試圖從他的眼睛里看出自己的倒影。
“我數三個數,你若是不回答,我就當你同意了。”朱棣見她也不跑開,只是盯著自己看,更覺她有趣可愛,輕聲緩緩道,“一,二,……”還沒數到“三”,朱棣只覺唇邊一片柔軟,徐玉錦蜻蜓點水般地拂過他的唇邊,便轉身離去了,她的步子一如既往地松快穩健,并不慌亂。
朱棣望著她的背影,摸著她剛剛吻過的地方,竟不敢亂動,生怕剛剛發生的事情只是一場夢。一直等看不到徐玉錦的背影了,朱棣這才將手放了下來,看著自己肩上的桃花花瓣,不由得低頭輕笑起來,慢慢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朱棣已經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有這么發自內心地開心過了,他抬頭望向萬里晴空,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徐玉錦之前進宮的時候,就見過朱棣的,只不過那個時候朱棣還沒有注意到她,只顧著聽鎮國將軍府的馮夫人和曹國公講話,她也知道朱棣不愛讀書,喜歡演武騎射,所以自己也常常纏著允恭哥哥教自己騎馬,若說朱棣對她是一見鐘情的話,那她便是步步為營的胸有成竹。先好好讀書引起皇后娘娘的注意,之后便可進宮陪伴皇后娘娘,以期能偶遇到他,見他對自己不甚在意,便開始學習騎射,若是昨天他沒有注意到自己,那總有一天,她會耀眼到讓他不得不注意的。
想到這里,徐玉錦并沒有小女孩兒的羞怯,反而像是終于得償所愿一般,走起路來都輕快不已,照原路回了坤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