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一盞臘梅花茶
(大地上的事情——冬至)
文/歸海子煥
又是一年冬至日。
都說“十二月臘梅吐芬芳”,可這十二月已然過了大半,我卻是連一朵在枝頭打著花苞的臘梅都沒看到。或許正如詩中所言“凌寒獨自開”,這嬌雅的臘梅正躲在某個墻角悄悄綻放而不想讓我發現吧。然而到底是被我見著了——在那一杯香甜的臘梅花茶里。
步入初三,可能是學業過于繁重,大家都覺得自己一下子“老”了不少,養生的想法也悄然滋長,于是紅棗、枸杞之類的便成了我們茶杯里的常客。昨日晚自習結束后,好友神秘兮兮地拉住我,說是要送我一個好東西。出于想要回家的急切心情,我不耐煩地敷衍著她的提問,她也失去了繼續賣關子的興趣,獻寶似的捧出一包專門泡茶喝的臘梅花,不由分說地塞給了我,然后拎起書包留給我一個瀟灑的背影。今天偶然瞥見同桌茶杯里浮浮沉沉的枸杞,突然想起那包被我隨手塞進課桌抽屜的臘梅花,思忖片刻后還是將它拿起裝進了書包。晚上回到家,我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包臘梅花,撕開包裝袋,袋子里滿當當都是干癟的臘梅,想到這些嬌小的花兒不知經受了多少風吹日曬,心下頓時有些心疼,卻又暗自嘲笑自己的同情有些多余。
拈起一朵細細觀察,那花瓣薄似蟬翼,皺縮在一起,沿著花蕊,一瓣疊一瓣,原本近乎透明的顏色被加深,成了淡淡的黃。在茶杯里撒下五六朵,注入溫熱的水,只見花朵被水流沖起,在水面上高速旋轉,花瓣一點點被水浸濕,變重,整朵花便緩緩沉入杯底,渲染出暖暖的淺黃色,又散發出淡淡的梅花香。惡作劇般的,我將杯子顛來倒去,看柔弱的花朵在杯中搖擺,那么輕柔,像娉婷裊娜的舞女。
沒過多久,那花瓣完全伸展開來,飽滿得像是盛放的活生生的臘梅了。花香更加濃郁,蒸騰的水汽包裹著臘梅花,倒像是幾分天外飄來的香氣。那香氣又包裹著我,讓突如其來的回憶將我淹沒。
那是一個下著雪的冬至。我攥著兒時小友的來信,漫步在淅淅瀝瀝的梅花雨里,看渺茫的路燈在大地上灼燒出暗黃的洞,濃烈地燒出一個流金歲月里的暖意人間,在這個本不該熱情似火的冬日。雪肆虐地下著,一路上不時進入視線的雪球靜靜地躺在雪地里,我隨手撿起一個,向遠處一扔,雪花四濺。兒時打雪仗的情景在腦海中涌現:一群少年在雪地里肆意奔跑,雪地上留下我們或深或淺的腳印,銀鈴般的笑聲與呼嘯的北風激烈碰撞,最終沖破天幕,達成張揚的永恒。一個個雪球在我們的把控下急促而賣力地向著對方飛去,末了每個人的身上和臉上已是狼狽不堪,卻處處洋溢著恣意和歡樂,像極了日月星辰不知疲倦地追逐著光明和希望,極亮地點綴著我晦澀的青春,那段熱血沸騰的日子也把我教成一個一往無前不知膽怯為何物的人。
這才發現,原來冬日早已成為我心底一個閃耀著晶瑩光亮的情結。那個時候伴隨冬日來臨的熱烈的純真童年,因冬日而生的不可名狀的縷縷情絲,積雪里天真爛漫的少年走過一年又一年,歡笑里燃著喧鬧的人間煙火,銘刻著永遠令人熱淚盈眶的磅礴青春。
“雪睡了,夜有一個白色的枕頭,寒風吹亮了月光。”
冬至這天,北半球晝最短,夜最長。我差不多已經忘了這是第幾個獨倚窗欄的深夜,倒不是出于囊螢映雪的勤奮,只是無邊的愁緒在寒冷的夜晚格外扭結,孤寂和清寒在無人問津的夜肆意蔓延,充斥著本就不暖和的身子。嗟嘆一聲,視線回落在淡黃的臘梅花茶盞里,端起茶杯輕抿一口,溫潤的感覺闖入心間,心頭的積雪被悉數融化。一杯暖茶下肚,身子也漸漸暖和了起來。所有破碎的情感都被這香甜的臘梅花茶埋葬在塵世一隅,只剩唇齒間盈余的梅花香氣。
驟然想起一句詩: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暖光燈照著墨染的字跡,紙上暈開濃烈的少年意氣,我滿懷希望地等著,等著臘梅花再一次在枝頭傲然綻放,等著這座城今年的又一場茫茫大雪,等時間和世間給我一個溫柔的答復,等熱望在瑣碎的生活里熠熠生輝,我將再一次選擇相信這充滿暖意的人間,將繼續溫柔地熱戀著與這個世界握手言和,將義無反顧地擁抱未知卻精彩的明天。
蒼穹之上,星河耀眼;塵世之下,茶盞澄明。
這一年冬至,我擁有一整個冬天香甜的夢境。
2022.12.21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