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老爺子有點不樂意，敲了敲桌子，對沈聽瀾厲聲道，“小子，倒杯茶。”

這可是時筠的爺爺，沈聽瀾不敢怠慢半分，有條不紊的給老爺子斟了杯茶。

然而老爺子的考驗還沒完，他看著沈聽瀾的眼睛，炮語連珠。

“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父母做什么的？一直在這兼職？聽囡囡說你是中考省狀元？”

時筠不由得攥緊手心，老爺子這架勢頗像是審犯人...

如果審的是她，她早就跑了。

也就沈聽瀾還能臨危不振的對答如流。

“爺爺，我叫沈聽瀾，剛成年十九了，我從十五歲開始兼職，小姨家欠了五十多萬債務，這些年一直幫忙減輕負擔，中考那年我熬夜苦讀考出的狀元。”

時老爺子點點頭，又問了沈聽瀾故意忽略的問題，“父母呢，不在身邊嗎？”

父母...

少年眼里狡黠的光瞬間變得微弱，漸漸黯然失色。

上空的吊扇吹動桌上的紙巾，吹動少年額前細碎的發絲...

沈聽瀾連呼吸都輕了幾分，冷峻的臉凝著一抹壓抑，牙齒上下一合緊緊咬住舌頭。

疼痛從舌尖蔓延開來...

他好像永遠過不去這一個坎了...

可邁不過這一個坎，他該怎樣張開懷抱，釋懷過往，勇敢的抱住自己喜歡的女孩？

時筠望著沉默不語的少年，心口開始絞痛。

她微微低頭，看見少年右手又不可控制的輕輕顫抖起來。

所以父母是那道永遠都不會愈合的傷疤嗎？

她在腦海里組織語言，該怎么樣轉移這個話題...

剛想開口，喉嚨卻開始泛酸，徹底哽住。

她該怎么以什么立場替沈聽瀾撒這個謊言？

時筠默默的坐著，目光游離在少年線條修長好看卻微微顫栗的手臂之上。

斑駁的墻壁上高高懸掛起的老時鐘滴答滴答的走著..

沉沉的仿佛要墜下來...

當沈聽瀾沉默起來，時老爺子就意識到事情變得不簡單了。

不是有難以啟齒的羞愧，就是有不能見人的污點。

老劉見外面討論的聲音戛然而止，不由得好奇地探出腦袋張望。

只看見三人坐在一張桌上，臉上顏色都有些不好。

倏然，少年暗啞的聲音在冷清的菜館里響起。

“他們都死了。”

“那個人長期家暴，在我四歲那年，親手殺死了我媽和另一個男人，入獄了。”

“他第二年在監獄里咬舌自盡，沒有悔過。”他聲線冷靜得沒有一起起伏，臉上更是看不出一絲情緒。

時筠呼吸一滯...

狹小的菜館氣氛突然凝重...所有人都沉默了。

沈聽瀾很恨他的父親，恨到這么多年過去了，連一聲爸爸都還是不愿意叫。

可是人死了，那些過錯也不會隨之一起消失！

它永遠烙印在無辜的少年心底。

時老爺子坐在沈聽瀾對面，聽沈聽瀾面無表情得說完了全程。

眼里滿是訝異...還有心疼..

不過是一個剛成年的孩子，如何做到如此冷靜的闡述出十幾年前發生在自己面前的兇殺案。

兇手和被害人還都是自己的父母。

這樣的人以后的所作所為必定會異于常人，原生家庭可以影響一個人的心理，甚至是一生。

但并不代表他們沒有撥開迷霧重見光明的決心..

老爺子將剛才沈聽瀾斟給自己的茶移到了他面前，聲音帶著滄桑。

“喝口茶。潤潤嗓子。”

沈聽瀾眸色微顫，等顫抖的手漸漸平穩后，接過了那杯茶一飲而下。

他知道，這杯茶并不代表老爺子會完全徹底接受他。

但至少不會因為那些污臟的過往抗拒他和時筠相處。

...

老劉也是驚訝，即使衡水街這一塊的人都知道沈聽瀾家里的具體情況，但還沒見過叛逆的少年什么時候有這般耐心，愿意揭露傷疤，去解釋。

他從后廚走出來緩和氣氛，“聽瀾，去后廚幫下忙。”

沈聽瀾眸色暗了暗，點點頭起身。

時筠卻一把拽住了少年的手臂，“沈聽瀾，我忘記給爺爺買生日蛋糕了，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嗎？”

她直直望著少年，這時候他心里肯定還有些小難過，可不能讓他一個人去角落里默默舔舐傷口。

老劉怔住了，沈聽瀾也怔住了。

最后還是時老爺子發話，“囡囡，去吧。”

他雖然沒提到沈聽瀾，但誰都能聽出來他是默認了。

..

衡水街外一如既往的熱鬧，沈聽瀾跟在時筠后面，腳步一直放得很慢，甚至不敢靠近時筠。

時筠為了照顧沈聽瀾低落的情緒，也一直和他保持著距離。

或許這個時候她應該帶他找一個安靜的角落靜靜的待一會。

她開始漫無目的的走，只求時間過得慢些，給沈聽瀾足夠的時間緩和情緒。

依舊是那股細碎熟悉，絲毫不溫柔的晚風，但拍在時筠臉上卻一點都不疼。

眼前街道慢慢變成了灰敗的墻，他們已經走到了胡同里的死角。

沈聽瀾在她身后安靜得幾乎沒有一絲存在感。

時筠有些慌了...

或許沈聽瀾就一直沒跟在她身后呢？

或許他跑了呢？

她猛地一回頭，晚風毫不留情的擦過她細嫩的眼角，留下一陣麻木的刺痛。

少年纖瘦的身形在晚風中搖搖欲墜，仿若下一秒身后會出現一片藍色的海。

他會隨著晚風溺進海里。

“時筠。”少年開口，嗓音幾乎啞了，潰不成軍。

他那雙狹長的眸子睨著，眼里是自嘲，是悲憤。

“沈聽瀾。”時筠一步兩步快速的飛奔向雙目猩紅的少年的懷里。

他的懷抱那么溫熱卻又脆弱。

“沈聽瀾，你可以不說的，沒人會介意。我爺爺他只是想打聽一下未來孫女婿的具體情況，他沒有惡意的，但如果這對你造成了傷害，你也可以回擊，回擊在我身上，我不害怕的。”

沈聽瀾眸色一抖，雙手虛環住女孩嬌小的身體。

他低著頭，喉結抵在時筠肩頸，說話時喉結顫動，連帶著她的肩頸都跟著一縮。

“時筠，我從來不害怕這個，但那是你最親的人，他或許會讓你遠離我。”

“你明白嗎？我只是怕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