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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與人文主義的相遇

書籍的世界

約翰內斯·古登堡的發明為新世界的誕生奠定了技術基礎,這具體體現在印刷書籍和傳單創造的新的信息溝通形式。在這之前,他必然要先接觸書籍的世界,只有自己先接觸了溝通發生地、溝通者和溝通媒介,才有可能認識到這種溝通形式也可以成為全新的、巨大的市場。大學集合了上述要素,那里有教授、學者、學生,還有圖書館。

與現在相比,當時的書籍更多的是純粹的知識載體。大學學習讓亨內認識蘊含在書籍中的世界。通過課本中豐富的插圖和各種精美的手寫字體,書籍帶來的美學享受毋庸置疑。然而,大學學習的主要目的是掌握知識,字體的藝術性再強,也只是知識內涵奢侈的外在形式,就像精美的圣骨匣為了圣骨而存在,是圣骨賦予了圣骨匣真正的價值。我們不應局限于今天對于知識的理解,在當時,知識更多地被理解為可定性而非可量化的。

1418年初,亨內·拉登沿著古貿易干道王者之路(Via Regia)[1],穿過布呂爾門(Brühler Tor)來到埃爾福特,此時的埃爾福特已不再像100年前時那樣是德意志的第三大城市,但因為埃克哈特大師曾在這里的多明我會修道院為見習修士做著名的教誨演講[32],埃爾福特仍可躋身帝國大都市的行列。亨內不會對這里感到陌生,因為與美因茨一樣,埃爾福特的一切都充滿商業氣息。

亨內應該從父親那里獲得了充足的現金,以免因注冊費、住宿費、書本費、服裝費而捉襟見肘。由于亨內的堂兄弗里勒·拉登和魯勒曼·拉登已經在埃爾福特開始學業,弗里勒·根斯弗萊施得以提前了解關于費用的信息。

克雷默橋(Kr?merbrücke)西側的廣場因旁邊的教堂而被當時的埃爾福特人稱為“圣本篤旁”(bei St. Benedicti)。從這里出發,有一條通往阿姆普羅尼亞納(Amploniana)——其所在的宅院當時被稱為“天堂之門”(Zur Himmelspforte)——的長長的街道。如果美因茨圣維克多教堂的教區主教阿姆普羅尼烏斯·拉廷·德·貝爾卡真的向亨內推薦了埃爾福特大學,那么后者毫無疑問會選擇在這位主教捐贈和管轄的阿姆普羅尼亞納生活和學習。

阿姆普羅尼亞納此時已發展成了一處集學生和教師宿舍、圖書館、練習室、教室、經營場所于一體的校園。除了一些必備的神學書籍,圖書館還藏有醫學和哲學書籍,此外還有彼特拉克和薄伽丘的作品,包括彼特拉克的倫理學著作《幸運與不幸之藥方》(De remediis utriusque fortunae)、《論僧侶的休閑》(De otio religiosorum)及其自傳作品《孤獨人生》(De vitasolitaria)。亨內還能讀到喬瓦尼·薄伽丘的《論名人命運》(De casibus virorum illustrium),體會名人們曲折的人生,此外還有知名女性的傳記合集《論名女人》(De mulieribus claris)。

圖書館中收錄了眾多當時常見的神學和哲學作品,例如彼得·倫巴德(Petrus Lombardus)的語錄、埃吉狄烏斯·羅馬努斯(緈gidius Romanus)的《定理》(Theorema)、波愛修斯(Boethius)的《哲學的慰藉》(Consolatio philosophiae)、亞里士多德的傳世之作、米歇爾·斯科特斯(Michael Scotus)的《基督教信仰》(De arte fidei catholicae),此外還有諸多來自奧古斯丁(Augustinus)、圣維克托的雨果(Hugo von St. Viktor)、里拉的尼古拉(Nikolaus von Lyra)、坎特伯雷的安塞爾姆(Anselm von Canterbury)、尊者比德(Beda Venerabilis)、大阿爾伯特、托馬斯·阿奎那(Thomas von Aquin)、波納文圖拉(Bonaventura)、克萊爾沃的圣伯納德(Bernhard von Clairvaux)、鄧斯·司各脫(Duns Scotus)、讓·熱爾松(Jean Gerson)的作品,當然,這座圖書館中必不可少的還有唯名論者奧卡姆的威廉的大作[33]。這里僅舉幾例,實際館藏遠不止如此。

與所有大學新生一樣,亨內首先要完成基礎的博雅教育,取得“自由七藝大師”(magister in artibus)的頭銜,然后才能開始真正的專業學習,即神學、醫學或法學。

埃爾福特大學由不同學系組成,而非民族團[2]。在進入神學系、醫學系或法學系進行專業學習之前,學生必須先在人文系完成基礎課程,成為自由七藝大師。

自由七藝可進一步劃分為三藝和四藝(quadrivium)。三藝中除文法和修辭外還包括辯證,即論證的方法。亞里士多德的《工具論》(Organon)是辯證的基礎,它為辯證提供了科學的工具。

中世紀時,人們用“哲學家”稱呼亞里士多德,視其為哲學上的權威。來自西班牙科爾多瓦的伊本·路西德(Ibn Ruschd)是亞里士多德哲學思想的研究大家,他的譯介極大地推動了歐洲拉丁語世界對這位古希臘哲學家的認識。在拉丁語世界中,伊本·路西德也以其拉丁語化的名稱“阿威羅伊”(Averro?s)聞名,人們稱他為“評論家”。

直到柏拉圖思想復興,人文主義和文藝復興哲學才進入最重要的發展階段,對此我們不進一步展開,但不容忽視的是以下事實:正是古登堡的印刷術讓柏拉圖作品的廣泛傳播成為可能,例如馬爾西利奧·菲奇諾將柏拉圖作品翻譯成了拉丁語,威尼斯的阿爾杜斯·馬努提烏斯(Aldus Manutius)以希臘語原文印刷出版了柏拉圖作品。古登堡的創新是文藝復興哲學、德意志人文主義以及宗教改革取得勝利的前提。

可惜的是,我們無法查證亨內·拉登是否使用了阿姆普羅尼亞納圖書館以及可能讀了哪些書。或許不應對此產生過多幻想,因為學業本身——上課和練習——就已經占據許多時間,只有格外勤奮的學生才會在完成學習任務后繼續在圖書館閱讀。聯系到亨內之后的人生道路,很難認為他對深入學習和對理論本身具有強烈的興趣,與此相反,他之后展現出的是非常現實的頭腦,正是這點帶他走上了從商、建立企業的道路。

三藝之后要學習的是四藝,即算術、幾何學、音樂和天文學。

只要對拉丁語有一定了解,基本上就滿足了大學的入學條件。當時的孩子一般在十三四歲時注冊入學,甚至還有12歲的大學生。如果亨內在17或18歲時到埃爾福特上大學,也在正常年齡范圍之內。因為學生們中多數還都只是小男孩或者少年,有必要對他們的日常生活進行嚴格管理和持續監督,這項任務由居住在學院的教師負責。

雖然內部管理嚴格,但官方的紀律規范幾乎無法在這里得到落實。作為大學生的亨內不歸城市司法機關管轄,而是由大學司法機關管轄。這在中世紀是司空見慣的現象,當時對不同的人群設有不同的法庭:宗教界人士只能被宗教法庭傳喚;與大學有關的人只能由大學法庭傳喚;在美因茨,鑄幣會成員也有自己的法庭,就設立在鑄幣會樓里,由鑄幣會會長管轄,其他人沒有權力對他們進行審判。

“脫落”(deposition)是埃爾福特大學新生開啟大學生活的一種習俗。在這之前,亨內要向院長發誓,表示順從。對于新生而言,“脫落”是一項花費不菲的儀式,同時也是怪異卻又必不可少的娛樂項目。人們丟給亨內一件罩衫,為他戴上一張既像驢又像豬的面具。高年級學生辱罵他,然后像洗禮一般反復往他身上澆冷水。水洗凈了罩衫,也使面具慢慢變軟。在軟化溶解的面具下,他漸漸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在當時的學者眼中,沒有上過大學的人只是動物。相反,只有那些學習了三藝和四藝,甚至讀了博士的人才能稱得上是人,才能稱得上有文化。當時人們用非常嚴肅的態度對待這項習俗,其基礎似乎源于對阿普列烏斯(Apuleius)的著名長篇小說《金驢記》(Der goldene Esel)流于表面的理解。在這個身體中甚至流動著貴族血液的城市貴族身上,除了城市貴族的驕傲,現在又加上了大學生的極度自信。

早上五點鐘,亨內被叫醒。進行禮拜后,六點鐘開始上課。他在十點鐘吃第一餐。下午五點鐘,晚餐擺上了食堂餐桌。兩餐之間是他上講座課的時間——教師不是自由地講課,而是朗讀書上的內容,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在德語中“講座課”(Vorlesung)這個詞的本義是“朗讀”。晚上八點鐘,守衛鎖上宿舍大門,但學生們知道哪里有通往夜生活的秘密通道,他們不僅知道,也親身使用著這些通道。

對于亨內來說,找到進出校園的秘密通道完全可能比找到去圖書館的路更加容易。當時的埃爾福特并不是無趣的德意志小城市,而是一座大都市,就像一個世紀后的馬丁·路德說的,整個城市是一個大酒店和大妓院。

當亨內·拉登在1418年初踏進這座屬于美因茨選侯國的城市時,全新的篇章開始了,這不僅是他個人的新篇章,也是整個帝國甚至是整個西方基督教世界的新篇章。從1414年開始,基督教會在康斯坦茨召開大公會議[3],希望以此結束歐洲教會大分裂。教會幾年前在比薩的第一次嘗試不僅沒有成功,實際上反而擴大了問題,因為對于1409年在那里選舉出的教皇,羅馬和阿維尼翁教廷都不滿意。在那次教皇選舉之后,“可恥的雙教皇”變成了“可憎的三教皇”。與此同時,歐洲的世俗統治者們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教會權威的喪失也會動搖他們自己的權力。如果要避免自己被教會的失敗波及,就必須結束這樣的局面。

盧森堡的西吉斯蒙德自1411年起成為德意志的國王,他自認為是教會保護人并推行了多項倡議。強健的體魄讓他得以多次考察整個歐洲,同各地當權者們共同商議,力求結束教會的分裂。在這場史無前例的危機中,人們想到的是使得早期基督教得以形成、相當于教會議會的大公會議。

大公會議成功的前提是,世俗領袖們和多數王侯支持這個大會并認可其產生的結果,國王的旅行外交對此產生了重要的影響。談判過程并非一帆風順,但最終不論是教士、主教、修會領導人,還是世俗王侯,都表示會將接下來的大公會議視為具有普遍代表意義的、普世的大公會議。一個棘手的問題是,只有教皇有權召集大公會議,但三個教皇——羅馬的格里高利十二世、阿維尼翁的本篤十三世以及在比薩選出的約翰二十三世都不想冒被罷黜的風險。出于對自身利益的維護,他們通過拒絕行使召集權來阻止大公會議的召開。

西吉斯蒙德成功迫使約翰二十三世同意在康斯坦茨召開大公會議。1414年11月5日,大公會議開幕,在經歷之前的不愉快之后,參會者重新坐在了一起,以求解決現存的問題。通過這次大公會議,基督的新代言人誕生了:無可挑剔的奧多·科隆納(Oddo Colonna)。他來自歷史悠久的羅馬貴族家庭,擁有豐富的管理經驗,謙遜和虔誠為他贏得了好感。從此刻開始,阿維尼翁作為教皇所在地的日子永遠地結束了。奧多·科隆納為自己選了“馬丁五世”這個稱號,原因或許不只是他在1417年11月11日圣馬丁節這天當選,而也是希望以此與特別崇尚圣馬丁的法國人達成和解。

這次會議不僅重新統一了基督教,而且規定教皇必須定期召開大公會議。相較于基督代言人,大公會議的重要性得到了極大的增強。大公會議本來還應該成為修正和制衡教皇君主式強權的力量,這一作用因教皇們的阻撓而無法實現,但他們最終也為此付出了宗教改革的代價。

選出新教皇的消息傳到了美因茨和埃爾特維勒,人們得知現在只有一個教皇了,沒有人會再因選錯教皇、選擇成為教會分立論者而無法得到救贖,此時包括亨內在內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對教會而言,最大的罪孽是攻擊教會的統一性,是分裂教會,而最歹毒的罪人便是造成和推動教會分裂的人,即教會分立論者;追隨教會分立論者的人,意味著在末日審判時會跟他落得一樣的下場,要跟他遭受同樣的懲罰。

康斯坦茨大公會議也推動了帝國的改革和帝國管理的現代化,這對約翰內斯·古登堡本身及其印刷術的發明具有無可比擬的意義。如果沒有這次大公會議,古登堡是否還會發明活字印刷術?雖然從資料情況看,這是個純推測性的問題,但考慮到當時的環境,可以做出“大概不會”的回答。西吉斯蒙德開始了帝國改革,之后腓特烈三世試圖繼續這項事業。在最開始時,這個大學生對此還一無所知,但幾年后,他將對帝國改革進行認真的思考。

被合稱為“胡斯戰爭”(Hussitenkriege)的一系列沖突很快發展成了嚴重的政治危機,亨內雖然遠在埃爾福特,但也覺得這些沖突似乎近在眼前。1415年,傳道士、布拉格大學教授揚·胡斯(Jan Hus)在康斯坦茨被處以火刑。一年后,布拉格的杰羅姆(Hieronymus von Prag)也被處以火刑,他是胡斯的好友,曾向胡斯介紹了約翰·威克里夫(John Wyclif)的思想。胡斯原本已經得到了國王關于其人身安全的承諾,卻還是被判處火刑,這激起了擁護其宗教思想的捷克人的不滿和反抗。埃爾福特神學家、奧斯定會成員約翰內斯·察哈里埃(Johannes Zachariae)在1415年康斯坦茨宗教會議上與揚·胡斯展開論戰。據說他證明了胡斯是異端,國王西吉斯蒙德因此賜予他“胡斯之鞭”(Hussomastrix)的尊稱。在亨內到達埃爾福特的同時,西吉斯蒙德意志王授予約翰內斯·察哈里埃黃金美德玫瑰勛章,以表彰其功績。

身處埃爾福特的亨內·拉登在多個方面受到了布拉格系列事件的間接影響。埃爾福特大學的創始學者和最早的一批教授都來自布拉格。他們親身經歷了在那里發生的神學斗爭。阿姆普羅尼烏斯·拉廷·德·貝爾卡本人也在布拉格上過大學。1418—1419年,亨內在埃爾福特大學就讀時的校長是魯道夫·邁斯特曼(Ludolph Meistermann),他曾就讀于布拉格大學并在那里取得了博士學位。15世紀初,捷克人想加強自身在布拉格大學領導層的影響力,德意志人與捷克人之間的關系越發緊張,而這首先體現在關于約翰·威克里夫的學說的爭論上。

在這場大學教授之間的斗爭以及關于威克里夫學說的爭論中,邁斯特曼扮演了德意志教授代言人的角色,但他最終在與茲諾伊莫的斯坦尼斯勞斯(Stanislaus von Znaim)和揚·胡斯的較量中敗下陣來。大主教布拉格的斯賓科(Zbynko von Prag)一開始支持茲諾伊莫的斯坦尼斯勞斯和揚·胡斯,但不久后就轉而采取行動反對約翰·威克里夫的支持者。在這些斗爭中,邁斯特曼受到了嚴重的攻擊和傷害。德意志的教授們和學生們最終在1409年離開了布拉格。他們中的許多人去往剛成立了新大學的萊比錫,但也有一些來到了埃爾福特。一年之后,魯道夫·邁斯特曼逐漸康復,他與布拉格大學校友海因里希·蓋斯馬爾(Heinrich Geismar)一樣選擇來到埃爾福特大學,成為人文系中重要且具影響力的一員。這場斗爭在布拉格大學激起了軒然大波,其特別之處在于混合了民族目標、宗教觀點和哲學基礎。第一點對于亨內·拉登來說無關緊要,因為埃爾福特與布拉格相距甚遠;第二點最多對他稍有觸及;但是第三點則對他產生了影響,這些哲學基礎所塑造的認識方式和思考方式促使他做出了發明活字印刷術的決定,至少是潛在地影響了他。

想要探究最終使活字印刷術得以發明的基本思想是如何產生的,就應該了解當時的思想環境和大學課程內容。在對布拉格的威克里夫派之首茲諾伊莫的斯坦尼斯勞斯進行思想審判的文章中,在深入的神學討論后,魯道夫·邁斯特曼將話題引向了哲學基礎。威克里夫派以唯實論為哲學基礎,布拉格大學的德意志哲學家們則拒絕唯實論,稱自己為唯名論者,他們排斥古代路線,追隨現代路線。布拉格的德意志學者們將這種哲學帶到了埃爾福特,旗幟鮮明地使唯名論成為埃爾福特大學的方法和世界觀。

“布拉格人”阿姆普羅尼烏斯·拉廷·德·貝爾卡在“天堂之門”的規章中要求學生們使用唯名論的方法:“我希望他們認真努力地閱讀,并在閱讀時采用以下方法:就像現代人常做的那樣,首先分析文章,從中得出結論……”[34]“現代人”(moderni)指的是唯名論者,他們追隨的是現代路線。毫無疑問,亨內·拉登在學習自由七藝時使用的是現代路線的方法。他的課程中也包括以奧卡姆的威廉的方法為基礎的邏輯學,其方法被普遍認為是唯名論的。

從根本上說,唯實論和唯名論爭論的問題在于,人類、動物、植物、行星或恒星等普遍的概念(共相,universalien)是否有實體存在,抑或它們只是方便人們討論和認識的概括實體或個體的名稱,像數學公式一樣不具備實體存在。

唯實論者認為共相屬于實體,而唯名論者則認為共相是符號。近一個世紀后,唯名論成為正統思想,發展開始僵化,當時在埃爾福特大學任教的哲學家約多庫斯·特魯夫特(Jodokus Trutfetter)對唯名論提出了清晰而權威的定義:“共相是名稱或者說法,但不是實體。”[35]這也正是亨內學到的內容。

阿姆普羅尼烏斯將唯實論者與胡斯派聯系在一起的原因是,揚·胡斯、茲諾伊莫的斯坦尼斯勞斯和布拉格的杰羅姆追隨威克里夫的唯實論,魯道夫·邁斯特曼也在控訴書中指出了這點。[36]亨內·拉登也是這樣被告知的,在他必須牢記的學院守則上清清楚楚地寫著:

我也同樣規定并命令,不準在課堂上公開或者私下里討論擁護異教或胡斯派異端思想的材料,無論它是以直接還是間接的方式。[37]

在這個對異教徒和胡斯派思想提出警示并禁止教授相應內容的段落中,阿姆普羅尼烏斯還規定,為“真實存在的共相”辯護或者傳播“關于真實事物多樣性的觀點”的學生將被當作異教徒開除,他堅決否定這兩種思想。[38]對于唯名論者阿姆普羅尼烏斯·拉廷·德·貝爾卡而言,剛剛在康斯坦茨被處決的揚·胡斯和古代路線一樣都是異端,在他看來,威克里夫和揚·胡斯的學說都以異端的唯名論為基礎。古代路線直接通往地獄——亨內也是被這樣教導的。

作為城市貴族家的兒子,亨內在成長過程中對城市貴族的政治和經濟活動以及維護其地位的決心耳濡目染,很早就開始面對日常的、最真實的現實世界。對亨內而言,奧卡姆的威廉的方法易于接受,因為后者的哲學將現實寫進了理論,讓理論擁有扎實的基礎,不再虛無縹緲;他的哲學不是用抽象化和不停地創造定義來逃避實體,而是回歸到了生活之中。

人們甚至可以在古登堡的實踐中——更確切地說是在其構想和發明工作中看到威廉的三大原理。首先,奧卡姆的威廉要求不要將解釋復雜化,要去除一切不必要的東西。這就是“奧卡姆的剃刀”。如果要思考一篇文章最簡單的形式是什么,那么文章就被拆分成了詞語,最后成了字母。其次,這位哲學家強烈推薦人們探尋認識的本源,探尋是從哪里了解到的某事,也就是說,不放過任何細節,再次從源頭開始檢驗一切;對于古登堡的創新來說尤為重要的是,發明家從源頭開始進行新的思考和新的組合。最后,這位英格蘭哲學家說:要保留組合,就要檢驗分離是否具有矛盾。

這三條原理都指向個體,只有個體是真實存在的。庫爾特·弗拉施(Kurt Flasch)用下面這句話點明了威廉的哲學所產生的影響:“世界在形而上學的光輝中所失去的,思想在激進性上、行動在自由度上彌補了回來。”[39]對于奧卡姆的威廉來說,存在的只有單獨的個體,而非普遍的共性。對于亨內·拉登而言,當他思考如何通過印刷來準確無誤、完全相同地復制出盡可能多的文本時,作為字母載體的單個活字就成為個體。奧卡姆的哲學“準確地指出了是什么開始在政治、社會和經濟現實中被廣泛采納——個體的優先地位”[40]

埃爾福特大學所教授的正是這樣的哲學,它增強了這位城市貴族子弟在自我負責行為、自由運營企業方面的觀念。無獨有偶,自由企業主曼斯菲爾德礦主漢斯·路德(Hans Luder)之子馬丁·路德也有類似的經歷,后者在一個世紀之后發掘了信仰中的個體地位,從而引發了宗教改革。宗教改革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古登堡的發明,因為印刷術的發明為公開發表言論提供了巨大的可能性。

威廉的哲學思想中還有一點對亨內·拉登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在這位英格蘭哲學家看來,普遍的概念并不存在于現實之中,而只是符號,它們表達某物,概括實體存在,代表它們所表達之物。這些符號可以通過聲音或者文字體現。符號的文字形式顯示出,符號也是由更小的單元個體所組成的物質組合。因此,印刷不是復制文本,而是復制組成文本的字母。“奧卡姆認為概念是符號,而不再像以前的抽象理論那樣認為概念是圖像。”[41]

圖像的復制在古登堡之前就已存在,方法是在木板上雕刻、上色并印刷。就像可以在木板上雕刻圖片一樣,也可以在木板上雕刻整張書頁,但這意味著,要印刷一本100頁的書就要雕刻100塊木板。但如果從圖像中抽離出來,將文本視為由符號組成的、可以互不矛盾地進行拆解的單元,那么將符號拆解為字母就成為自然而然的一步。

在這樣的思想環境中,亨內還接觸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在最開始時或許通過金錢將他與字母聯系到了一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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