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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囹圄見故知

麻旦旦像是嫖娼被抓了一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臨時編造了一個故事,還信誓旦旦說這種倒買倒賣信息的事情他只干了這么一次,而且還是倒賣未遂。

但是顧非一身正氣,慧眼如炬,整個人居高臨下地看著麻旦旦。麻旦旦每說一句瞎話,顧非也不拆穿,只是負手而立,腦子像運作精密的CPU似的背出麻旦旦以前犯的每個案子,時間、地點、人物、事件、金額、受害人的姓名等等,無一錯漏。

麻旦旦說到最后,不敢說話了。他掰著白胖的手指頭數了一遍:好家伙,但凡是被警察盯上的案件,這小子都知道。哪怕是開車沒拿駕照闖紅燈這樣的“罪狀”,都被顧非一字不漏地講出來了,就連在哪個路口都毫無差錯。

麻旦旦覺得他自己對自己都沒有這么了解。

一時之間,大冬天的麻旦旦覺得自己的后背上濕了一片。他看向王者,希望能得到一點幫助:“嘿,我已經剃頭了,哪兒又有小辮子抓你們手里了?”

顧非明顯和王者不一樣,王者是玩電腦的,而顧非本身就是一臺復雜精密的電腦。麻旦旦和警察打交道的次數多了去了,一般的警察都能糊弄過去,只王者這家伙背后長眼睛,不好糊弄。

但是這個顧非,又和一般警察不一樣,他根本就不搭腔。麻旦旦設的語言陷阱,人家聽都不聽,兩個人完全是在自說自話。

顧非能把麻旦旦裝進去,麻旦旦卻不能把顧非糊弄住。

“我哪兒知道呀?快給我說說,你這是做什么生意?”王者拉了個凳子,還沒坐下,這胖子立刻一躍而起,像個巨大的蛤蟆一樣朝著門口沖過去。

王者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的反射弧比這胖子的行動力慢了那么一點點。但顧非手快,順手把桌子上吃了一半的蘋果拿起來,朝著麻旦旦的腳下砸了過去。柔軟的萌胖子腳下踩了蘋果,倒下俯沖了兩米多,正好滑著跪在了門口。柔軟的胖臉華麗地貼在了玻璃門上,徹底地給擠成了一張餅。眼看出門無望,胖子的大屁股往地上一坐,又開始碎碎念:

“我把你當基友,你把我當小姐。我就不該信你,我們這些二勞三勞四勞分子,就不可能和警察做朋友。誰知道你們黃賭毒哪項指標沒完成,要把我們交出去湊數……”

連哭帶號,小媳婦兒撒潑一樣。

顧非無語了,看著王者的眼神很復雜:“源代碼失竊案是怎么破的?怎么盡和這樣的貨色打交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就罷了,連個牙都沒有。”

向來話多的王者這會兒反而不著急了,他饒有興味地看著顧非和麻旦旦。像顧非這么書生氣的人,會怎么和麻旦旦這種人打交道?

他還有些好奇呢。

顧非顯然沒有那么多的耐心和人扯皮,他只說了一句話:“如果你說的話是我想聽的,那我就當作沒有來過這里,或者是來晚了一個鐘頭,怎么樣?”

王者驚訝了,又聽到顧非淡淡地說:“你破源代碼失竊案的那段時間,我和十五個被雙規的官員都打過交道。”當然,當官的都比較文明,經偵進入辦公室拿出逮捕令的時候,還真沒有碰到反抗的,一個個優雅得很。

顧非是一身武藝沒有用武之地,人生寂寞啊。

麻旦旦抑郁了。王者這才說自己在調查一個非法催收的案件,需要收集一點正常手段下收集不到的東西。結果,話一說完,麻旦旦就拍著大腿笑:“你們這些警察,讀文件讀傻了吧?高利貸,我是專業的呀,催收業務做得杠杠的。來我這兒燒香且不說提豬頭,能不嚇唬我嗎?”

哪怕王者說得玄乎,他也聽出來了:這是有求于人。麻旦旦透露自己也在催收業務上插了一腳,挺賺錢的,每天動動嘴皮子,就能聽著錢流水一樣嘩啦啦地響。

“當什么警察呀,一個月就那么幾個錢還時不時地挨頓罵。我們的工作可好了,天天罵人,掙得還多。可以說是現代社會的新新職業,就是為新新人類量身定做的。”

“我們這是病急亂投醫,你要是不給治,我們就只能醫鬧了。看過醫鬧新聞沒?”王者在手上沾了點唾沫,直接朝著麻旦旦的胳肢窩底下撓了過去。瞬間,胖子哭笑不得變成了一個表情包。

顧非拉下臉面,和王者兩個人跟麻旦旦軟磨硬泡了好大一會兒,還搭上了一頓飯,才搞清楚了麻旦旦是個催債小團體的外包人員。

麻旦旦再三聲明:“我沒有違法犯罪。現在的貸款APP在貸款之前就已經把借款人的通訊錄讀取了一遍,我也是拿著人家給我的信息,給借款人打電話催著還錢的。天地可鑒,我沒見過欠款人,連電話那頭是人是狗都不知道,真沒有干過違法犯罪的事兒。”

“倒買倒賣真實信息,今年判刑最重的被判了三年零六個月……”顧非拿著鼠標,沒有點開文件夾。麻旦旦的臉色一變,灰白灰白的。

這東西賣給金虞,價值一千塊錢。從金虞出門之后,他就在電腦前埋頭苦干。

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活可能不光白干了,還得大過年的進去吃年夜飯。真是命苦不能怨政府呀,麻旦旦一張臉苦得比竇娥還冤。

有些親近的人羨慕他有個警察朋友,實際上誰有誰知道呀。

顧非畫風一轉:“不過如果你能給我們提供催收業務的內幕消息,作為知情人還有額外獎勵。王者現在作為首席技偵在我們經偵局任職,隨后我們可以簽一份協議……”

麻旦旦的臉上青白交錯。他嘴上一句話沒有說,但是肚子咕咕叫得震天響,一雙瞇成縫的眼睛像是柯基一樣,硬生生地把兩個男人的心給看軟了。

“咱們能不能邊吃邊說?”麻旦旦揉著肥膩的肚子,“沒關系,警察如果不想讓我蹭飯,那警察可以蹭我的飯。”

飯桌上,麻旦旦看著一頁菜單,糾結不已。王者大手一揮:“隨便點,隨便點。”

麻旦旦含情脈脈地看著顧非。顧非看著麻旦旦在菜單上劃了四個菜,態度不由柔和了不少:“不用只吃泡菜涼菜雞蛋湯省錢。”

麻旦旦的眼里晶光四射,肥胖的手指戳著點好的四個菜,對著小服務生喊了一句:“除了這四個菜,這一頁剩下的都要。”

還有這種騷操作?顧非活了這么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人這么點菜的。小服務員歡天喜地地拿著一頁菜單:“這么多菜,您三位吃不完吧?”

“吃得完的!不要低估我們肥宅的食量,也不要低估警察叔叔的食量。”麻旦旦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顧非還能說什么。

顧非看了王者一眼,臉都黑了。這是王者有史以來第一次看到顧非吃癟,他指了指麻旦旦:“祖傳牛皮癬,專治老中醫,你沒治了吧?”

顧非看了一眼麻旦旦的肚子,有些懷疑這里面是不是藏著即將臨盆的四胞胎。

在確定了這頓飯是顧非掏錢之后,麻旦旦很有食君之祿分君之憂的態度,一邊大嚼油膩的排骨,一邊把金虞來這里和他要資料的事情說了個完整。

妹子呀,不是哥要出賣你,反正小金魚你油滑得像條魚,這兩個警察能抓住你的把柄才怪呢。這頓飯吃就吃了,吃了也是白吃。

大不了,那些信息不賣了。

顧非皺了皺眉,頗有些無所謂,事實上他已經在筆記本上做好了備案:“錢你還照收,不過是些在百度上找到的資料,人人都能看到,發過去就發過去了。”

在王者看來,既然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再寫下來就有些多此一舉。

但麻旦旦愣住了:這不是在坑小金魚嗎?

顧非一邊掃二維碼結賬,一邊問:“你想要去配合我們調查,還是讓其他催收人員和我們配合調查?”

麻旦旦把嘴里的菜咽下去,眼珠轉了一下:妹子呀,你不下地獄,哥就得下地獄了。一個王者以前就讓他焦頭爛額了,現在再來一個顧非。和這些有關部門扯皮,也是沒完沒了的技術活。技術活就應該交給技術人員去做。

妹子呀,靠你了。

麻旦旦說:“我現在就給小金魚發資料包。”

當王者和顧非從電子城出來的時候,拿到了一沓剛剛打印好的資料,上面還帶著從打印機里下來的余溫。雪花落下來,顧非沒來得及拂就化了,留下皺巴巴的印記。

這上面是嵐梧市地面上幾個在做小額貸款催收業務的勢力分布圖,看得顧非直皺眉。

麻旦旦這家伙,到這片地界還不到三個月,就已經混成了地頭蛇里的地頭蛇。不光能找到最正宗的火鍋,還能找到這里的高利貸的等級分布。

顧非折騰了幾個月,都毫無頭緒。麻旦旦這號人卻能靠著這些信息混飯,都當上二房東了,租了三室一廳又倒手轉租出去。怎么形容呢,顧非此行叫灰頭土臉,人家那叫混得風生水起。

王者看著顧非吃癟的樣子,心情大好:“這算什么本事,找到這幫街面上的混混只能算小菜一碟,沒什么技術含量。人家的愛好是把整個小區里的鶯鶯燕燕都叫出來,讓你輪著翻牌子,天天做新郎,夜夜不重樣。”

顧非的神色不太自然,仔細看耳朵尖略紅,朝王者翻了一個白眼,然后不動聲色地消化了王者話里面的信息,默默地把車開回了經偵局。

經偵局這個點還是燈火通明。池清源也是首次接觸到這樣的案子,不同于以往的大案目標明確,直擊要害。

成立專案組,調兵遣將。池清源調集了所有派出所的案卷,正在集中整理。剩下沒有出外勤的經偵晚上就一個任務:看案卷。

司晴帶領著兩個女警,一個是剛來不久的白子玲,已經被一大摞案卷嚇傻了,隨手翻了翻也不知從何下手。另一個是多年老經偵,趙倩妮。這位燙著鬈發的大姐燙頭發不是為了漂亮,而是為了能節省早上梳頭的時間多睡一會兒。她拿起眼鏡,熟練地抽出一份案卷開始看,順手又往保溫杯里加了枸杞,還在椅子靠背上塞了一個抱枕。

司晴調侃她:“論持久戰,持續堅挺。”

趙倩妮看到了白子玲為難,勸慰道:“放心吧,等工作幾年,你就會對追劇失去興趣的。”

白子玲眼中閃光:“趙姐,你是說,追案卷比追劇有意思多了?”

趙倩妮道:“不是。案卷看多了,你就會發現電視劇太腦殘,看了第一集就能預測到結尾。會發現電視劇除了男女主人公的臉,再沒什么好看的。”

白子玲眼下就覺得很發愁,她辛辛苦苦花了好幾萬塊錢報了國考突擊班,又交了九千九報了面試班。但是一個月的工資才那么幾千塊,這一年也沒有把找工作花的錢給掙回來。

并且她發現,上班之后,她比找工作時的知識儲備量還豐富,每天一睜開眼睛就是案卷。

將來不管,眼下白子玲就很煩惱:“這么多的案卷,怎么可能看得完呀?等咱們把案卷看一遍,可能案子都破了,沒那么多時間呀。”

司晴從案卷中抬起頭來:“這些卷宗,送過來之后已經有人通宵看完了。”

白子玲一個激靈:“誰?”

司晴說:“顧非。”

白子玲想說:天才和凡人是沒有辦法相比的。結果,她抬眼就看到辦公室的門開了,兩個閃亮的人裹挾著風雪進來,給沉悶的辦公室帶來了一陣清新的悸動。

有些人,只要一出現,就是全世界的亮點。

白子玲愣了一下,問道:“我們真的是同齡人嗎?”

趙倩妮點了點頭,補刀:“顧非比你還小一歲。”

終極談判,已經到來。

金虞的手機收到了上百份文件,差點兒被卡得不能運行了。這些信息越看,越讓人覺得興奮和勁爆:里面不光有單樹華的信息,還有他七大姑八大姨的信息。這真是完美地詮釋了我國幾千年前被發明的一條酷律:連坐。

麻旦旦不無得意,問金虞:哥咋樣?

金虞回復:我愛死你了,比我爸爸靠譜多了。

事實上,在金虞眼里,只要是個雄性生物都比她爸爸靠譜多了。

麻旦旦的心情其實沒有語氣表現的那么輕松,甚至還有點忐忑不安。上一次這么緊張,還是在破源代碼失竊案的時候。麻旦旦心里叫苦不迭:好好倒買倒賣我的代碼和裝備就得了,玩什么高利貸啊。

王者就坐在他跟前,面對面地看著麻旦旦怎么要賬、怎么給金虞發消息、怎么把所有信息搞到手。

雖然大數據時代信息泄露已經成了普通用戶難以避免的問題,但是這么細致地地毯式搜索一個人的隱私,事無巨細,著實讓王者這個曾經的黑客中的佼佼者都吃了一驚。

而在金虞動手之前,顧非和王者都到了學校。他們想要看看,這個女孩子要怎么向一個成名已久的理學院副教授把欠的工程款給要回來。

要知道,現在師范學院的圖書館還因為沒有結清余款沒修完呢。那么大一棟樓前醒目地擺了一大堆鋼筋水泥,就那么放在原地。

能把錢要出來的,都是天才。

然而,天才和鬼才之間,也只有一字之差。正邪之間,也只有一念之差。此時此刻,池清源還在斟酌中,案子自上而下調查的路子已經被堵死了。

那自下而上,又該從何處著手?

省廳直屬的十九個部門,嵐梧市十個轄區的公安分局,以及常駐武警、神秘的國安部門都和經偵局打過交道。某些層面上就不是顧非和王者這樣的年紀和身份能輕易知道的秘辛。池清源還在尋求特殊人才的抽調。

決勝于千里之外的特情,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的奇才,少之又少。能走到至關重要的那一步的,往往需要太多的機緣。

顧非換了一身便服,戴著斯文的眼鏡,穿著修身的呢子風衣,腳上踩著干干凈凈的運動鞋。他站在路口,像是在拍時尚大片的校草。穿過政法系這種女生偏多的地方時,還有許多人朝著這邊看過來。

“我念大學的時候,年紀還小,其他系看我們都像是在看高中生。別說談戀愛了,能不把我們當生活不能自理的小朋友就不錯了。”王者感慨得不行。

“這算什么,我當時還比我們班的同學小四歲呢。”顧非淡淡地說,無視所有人的目光。

“你是天才!”王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顧非傲嬌,面無表情:“你才知道呀?”

顧非和王者往光電研究所的方向越走越近,到了尚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下來。王者拿出手機來,而顧非的手插在風衣口袋里,注意著周圍的動靜。王者的手機上出現了三幅畫面。

“老師,我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光電所外面,不知道干啥。還有個男的給了我一百塊錢,讓我把他帶進來,我不敢,所以來和您說一聲。”

一個呆頭呆腦的學生向單樹華匯報。其實這很正常。光電所的儀器比較貴,并且正承擔著國際合作的某些項目,這其中的數據可能比儀器還貴。玩單反的都知道幾萬塊錢買個鏡頭很正常,而他們測光電焦點的固定桌面,就值一百多萬。

所以,光電所進出都要刷卡,學生嚴格遵守上下班打卡簽到簽退的制度。沒有導師的允許,外人不能進來,進來也必須登記。

但是給錢,就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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