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看海之感，自最年幼時以來，一直縈繞我心，片刻不曾消退。

那到底是海，抑或是幻影，我無從知曉。然而，在許久以后，直至三十年后的今日，我仍知心中看海之感，最初萌生于彼時。

那似乎是一條綠葉繁茂，陰暗狹窄的山路。有人執我之手，行走其間。執我手者是一年輕女子。

她肩披黑緞襯領，身穿泛黃和服，兩鬢烏黑潤澤，紅珊瑚珠銀簪斜插發間。細想之下，可能還罩了一件與和服紋樣相同的外褂。

或許時值栗子花開時節，我仍記得那強烈香甜的氣味滲入胸間。其余還有二三女子同行，其中一人應該正是我的母親。

“真好啊，紅的都紅了。”女子停下腳步，如窺視般打量著我年幼的臉，微微笑道。膚色白凈，面有雀斑。

路到盡頭，眼界豁然開朗。走出陰暗，進入一片光明。

啊，海！當時我的心立即為看到海而雀躍不已。不過，今日想來，那時與其說看到的是海，不如說看到的是光，或許更為恰當。

我們站在赤色巖石的懸崖之上。眼前一望無際，仿佛黑色的魚鱗在沙啦沙啦地浮動——如果那魚是黃金鑄成的話——直射眼球的，是水面閃耀的陽光。也不知是朝陽還是夕陽，只記得光芒非常刺眼。那時候的光，至今仍清晰殘留于眼底。

我想那時也許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世間存在宏大之物。

牽手女子的面容我甚為熟悉。然而卻難以言表。說不出跟誰類似，與誰相像。只能說很熟悉，除此以外如何形容都覺不妥。

只是，據我猜測，或許她是我母親已過世的妹妹吧？并沒什么根據，不過我總是會這樣覺得。據母親說，那位年輕的姨媽被許配給一個不曾謀面之人，而那人不幸死于水難，她因此悲傷慨嘆，其后三年左右埋頭織布閉門不出，直到一個早上，端坐于床鋪之上悄然仙逝。她去世是我三歲那年。姨母當時只有十九歲，正逢厄運年。如此說來，我看海的那一天，如果不是幻覺的話，應該比那還要早吧。

我只是這樣想。如果那確實是記憶，就是我最早的記憶了。

我看到大海立刻指著說那是海，則是我十三歲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