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半個香港

25年前，我第一次去陜西歷史博物館，那時網絡剛剛有，網速14.4k，速度不到現時的百分之一，要上網還需到郵電局辦一個備案證，沒有抖音沒有“摔碗”沒有無人機燈光陪襯的西安，陜博自然也是不紅的，既不像現在這么有名，也沒有太多人去，導游也比較好請。

如今就不一樣了，雖然說是免票，可你沒有計劃沒有耐心沒有攻略基本上是約不到的，而且免票的看不了唐代壁畫看不了大唐遺寶，電視上天天在播的完全是美劇《反恐24小時》節奏的《長安十二時辰》，我當然不會甘心在長安就待十二個時辰還錯過整個唐朝，好在老婆事先不知道從哪里加了西安資深導游的微信，預約了一個一起看陜博的群。提前到了小寨東路陜博對面的小旅館門口集合，交了身份證，領了耳機，調好頻道，然后一群人跟著一個高個的小伙子導游穿過馬路到了陜博門口，小伙子一邊給我們發實名制的門票，一邊解釋這是陜西歷史博物館，不是陜西省歷史博物館，意思是這是國家級的博物館，地位與國博差不多，不是省里的單位。

25年前享受專人導游的待遇自然已經沒有了，只記得當時那位戴眼鏡的三十多歲的矮個子講解員帶著我們侃侃而談，到了“鑲金獸首瑪瑙杯”前，說這個號角狀的杯值半個香港。我看著這個中西合璧，造型源于西方“來通”，氣質又很大唐，口鼻部鑲金，雙眼圓瞪似牛非牛，通體玻璃光澤的奇奇怪怪的瑪瑙物件，心想這家伙一定是《我的1997》聽多了，信口開河吧！1994年香港GDP是上海的6倍，半個香港相當于三個上海，這杯子能裝進三條黃浦江么？

陜博是從史前文明開始說起的，藍田人生活在115萬年前，比北京人早數十萬年，頭骨展示；然后是舊石器時代的大荔人，又有頭骨展示；再有新石器時代的半坡遺址，已經是一個母系氏族村落的遺陳了；然后才到遠在5000年前的華夏始祖炎帝與黃帝，其實還有蚩尤，是當時中原的三大勢力。《山海經》描述中疑似三撥外星人的戰斗，據說黃帝與炎帝打了三場戰役，但和蚩尤打了五十幾場不分勝負，一度彷徨求助九天玄女，最后勝出。黃帝手下倉頡造字、伶倫制作音律、隸首發明算盤，黃帝與岐伯等人的對話被整理成18萬字的《黃帝內經》，這個團隊上古黑科技太多，我是相信他們來自外星文明的，神仙打架是華夏文明的源頭。

陜博有個很奇特的現象，好像很多文物都是通過量子糾纏而面世的：一個叫“鳥蓋瓠壺”的青銅器是1967年在綏德一廢品收購站偶然發現的；上過《國家寶藏》欄目的戰國兵符“杜兵符”是農民在犁地時發現的，廢品站還不肯收，后來碰巧遇到考古專家才得以現世；漢高祖皇后呂雉的玉璽竟然是在1968年夏天的某個夜晚，咸陽韓家灣公社一個13歲的學生在放學路上發現的；“大躍進”時期農民放牛撿到一個小物件進而發現了一個上千年的匈奴王墓；當然，最猛的還是西安修地鐵，據說已經挖出400余座古墓了，這個有點強行干預量子碰撞的意思。

量子糾纏俗稱“緣分”，何家村遺寶事關一個震驚世界的文物奇緣。1970年10月5日，國慶21周年的余慶還沒過去，在西安城南何家村省公安廳下屬的某收容所內，基建施工人員在挖地基時挖到一個大陶甕和一個提梁罐，里面一堆金銀寶物，公安系統內，自然馬上上報，第二天就有專業指導挖掘，又起出第二甕，就這兩甕一銀罐，里面俄羅斯套娃一樣寶物套寶物，一共有1000多件工藝精湛、富麗堂皇，既有大唐風范又具外域風格的金銀玉琉璃瑪瑙器皿現世，鋪陳開來就是現今面積不小需個把小時端詳的大唐遺寶館。

這個不知何來的天外藏家收納手法之高明、收藏品位之專業讓人驚嘆不已，其系統歸類思路清爽仿佛還活著一般。此人對煉丹饒有興趣，還收藏了一整套唐代煉丹的器皿。選的寶物可以用八個字概括——“全球智慧、大唐品位”，比如無論你用什么西洋技法倒騰出一個西式的金碗，我只管吩咐在碗上刻一對鴛鴦！極強的中華文化自信，超級開放的兼容并蓄能力，思古撫今此處可有淚兩行。

何家村遺寶與西方著名的考古發現“阿姆河遺寶”相對應，成為20世紀中國重大考古發現，與19世紀末敦煌發現藏經洞有得銜接，令人驚嘆的是古物吸取了莫高窟的教訓，在國慶節后上班時間從公安局的地界冒了出來，而不是荒漠流沙無人照應的地方。古物長沒長腳真不好說，高祖皇后玉璽在小學生放學路上出現，常理很難解釋。

論常理何家村是唐長安城興化坊所在地，該坊北過兩坊為皇城，東隔一坊為朱雀大街，西北不遠是西市，倒是皇親國戚或者朝野大咖極為便利的藏寶地，這個題材被《長安十二時辰》捉到，提及大將軍郭利仕偷盜宮中金銀器，最終在興化坊下落不明，杜撰得非常接地氣。另一考證，公元783年，涇陽兵變，征稅大臣因接受叛軍招安被處死，“稅務局長”家住興化坊，先埋珍寶再投降事后被處死從而寶藏線索斷了的可能性極大，甕頂離地面不到一米，似乎也印證了當年匆匆埋寶的可能性。

廊回路轉，當年那個號稱值半個香港能裝三條黃浦江的“鑲金獸首瑪瑙杯”又出現在我眼前！原來它就是出自何家村的，何家村扛把子、鎮館之寶。25年前沒有專門的何家村遺寶分展，因此沒注意到何家村這個名字。正感慨一樣的國寶前面站過相隔25年的我，只聽到高個子小伙子在身后輕輕地說了一句：這個獸首瑪瑙杯值半個香港……

你……你是當年矮個子眼鏡導游的徒弟么？半個香港又是什么梗？竟然流傳了四分之一世紀？！2018年香港GDP是上海的八成，半個香港相當于上海的四成，獸首瑪瑙杯還能裝下一條蘇州河嗎？小伙子娓娓道來，鐵娘子撒切爾夫人訪華參觀獸首瑪瑙杯說過這樣的話：如果把這個“鑲金獸首瑪瑙杯”給我，我就會提前歸還香港。所以民間都說這個東西值半個香港。

原來如此啊！香港倒是如期拿回來了，瑪瑙杯也成為首批禁止出國（境）展覽的國寶級文物，在中西文化交融方面，香港和獸首瑪瑙杯有異曲同工之處，那就保護好相當于兩個瑪瑙杯的香港吧，賦予她極強的中華文化自信，超級開放的兼容并蓄能力，刻一對鴛鴦！

2019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