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當你多得一個夜晚時，千萬別忘記收下日出

烏斯懷亞之所以特別，是因為別號“世界盡頭”。南美洲越南越窄，到了烏斯懷亞變成了一個蒼茫的奇點，再南就是連接兩大洋的比格爾海峽，再向南是德雷克海峽。迄今為止，這里仍然是有人類聚居的最南方，是南美洲的邊城、火地島的浪子，轉頭是安第斯山脈潘帕斯草原，回眸六千里到布宜，仰面是海峽，舉目千六里達南極。當我到這里之前，南極行程只安排我們在烏斯懷亞盤桓半日，午時抵達戌時登船。地球上最裝深沉的遺憾，是我們跑過全世界，即將登陸地球上最大的荒原，卻未能在世界盡頭酣睡一晚。

這時，神秘的龐洛先生出現了，我們被告知日麗號郵輪在智利……這時我們很不愿意聽到智利兩個字，就像梅西不愿在美洲杯看到智利一樣。去年南極行，即將成行前三天，日麗號在智利海峽撞壞了螺旋槳；今年智利不太平，圣地亞哥作亂，比香港加泰尤甚。世界的弱相關變成強相關被我們稱作無常，黑天鵝灰犀牛乃至日常所見的交通事故，見過的事多了，對人生常懷敬畏，感世道之多艱，嘆平安最重要。

烏斯懷亞的紅嘴海鳥、白頭雪山、彩色木屋、帶有企鵝圖的郵戳、被清蒸的蜘蛛蟹、爬到銀行樓頂的貓、16:45不由分說就打烊的博物館、非比索現金不賣的門票，在高緯度的冷漠夕照中，給人以無名的淡淡的哀傷，在世界盡頭的小鎮點一杯咖啡，當苦澀的溫暖進了腸胃，頓悟冷酷仙境不是一個傳說。

組委會工作人員神秘地忙碌著，葉秘書長神情凝重，這是一場籌備了兩年的盛會，經歷過改期延后一年的無常，不容再有任何閃失。我們第二天得知，當日我們在港口眺望雪山，猶豫要不要離團去吃蜘蛛蟹的時候，一部筆記本電腦在老葉面前打開，日麗號終于過了智利海峽，離我們只有20海里。

正是這遲到的20海里，改成了次日辰時登船，給了我們在世界盡頭酣睡一晚的機會。我們對突發的多得的一晚頗感意外，來不及多慮即被安排分別上了不同的大巴，世界盡頭的小鎮猛然多了192名住客，就像承接了一場名人的閃婚，著實考驗了接待能力。

在顛簸了將近一個小時以后，我進了一個叫作Los后面不是Angeles的酒店，房子建在山地上，房間在大堂以下，下了電梯再下樓梯，舟車勞頓即使住在地心也無所謂了。因為賓館構造復雜，有極友推開了本以為是自己的房間，面前站著一臉懵懂的異國女子，只好落荒而走。

躺下時已經是子時，不知次日寅時起床卯時出發意味著什么？酣睡自然是不存在的，但世界盡頭地心居住的體驗讓我甜美地進了盜夢空間，在鬧鐘的淺吟低唱中睜開眼睛，七葷八素已不知今夕是何年，撩開窗簾，一縷有著混沌初開般氣質的霞光撲了進來，如兩記情人的輕薄耳光打在臉上，嬌嗔一句：人家等你一晚了！

烏斯懷亞向來都是以日落為專長，當我們看見這白雪上的紅霞時，知道我們將領略老烏不輕易示人的日出，就是這看似意外實則蓄謀已久的一招兒讓我們給跪了，輕熙輕攘輕奢的過客中，我們算是不多的有緣人，看到了極光般的霞光，我那遠在北極附近的瑞典的親妹，急速在我發的朋友圈評論：“極光啊？”同行的極友也不知安排住在哪里的蓮花公主急速點贊，立馬將我這邊極光般的霞光圖捧場地發在她的朋友圈上，那邊的點贊估計也是三位數了。

兩朵螺旋槳一樣的云緩變成俯沖之姿，沖向白頭雪山，遠處紅霞綻放，眼前湖面反射出橙紅帶黑的色彩，結界的感覺油然而生，這日出真是會搞事情啊！這圖再發朋友圈，就比較欺負人了，朋友們難免輕嗔一句：過分了，這樣真的好嗎？然后狠狠忍住就不點贊了。

面對豪華的日出吃了個簡單的早餐，遺憾的是正東面無山遮攔，加之高緯度的日出是以地球本身為道具追光的，蛋黃般的日出自然是沒有了，佐餐的是滿窗的金黃，噴射在灑落世界盡頭的192位極友身上，不管你身在哪個酷冷的角落，都將你置于仙境之中。

2019年10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