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我的女兒馬蘭花

我喜歡養花，可是我養的花以前從來不開花。自從妻子懷孕，我家的蘭花就開了，我心想這是老天的安排吧，肯定是個女兒，那就起名叫“馬蘭花”吧，希望她像歌里唱的“風吹雨打都不怕”。

雖然我自己是做教育培訓的，可是馬蘭花小時候卻沒有上過任何課外班。她倒是有一個幸福的童年，現在鄰居還會提起，那幾年經常聽見我們晚上九點多鐘還在院子里大喊馬蘭花的名字，很顯然，我們都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我們基本不管她的學業，有時候她會哭哭啼啼地說“你得管管我了”，我知道那是老師的語氣。我雖然嘴里答應著，可最后還是沒有“管管她”。因為我覺得有什么可著急的呢？學習是件長久的事，小時候的成績也說明不了什么。一個人需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學業只是一部分。倒是長大以后，馬蘭花念念不忘的都是她小時候怎么淘氣、怎么滿世界找桑葉、怎么爬樹追貓的事兒。我覺得這才是一個孩子應該有的童年記憶。

因為既沒有良好的學習習慣，又沒有一位負責任的家長，所以她從小學到高中的學習成績都很差。每次老師找我的時候，問我是不是一點兒都不管她的學習，我都會說絕對沒有，我給她安排了什么樣的學習任務，對她是怎么嚴格要求的。然后，老師就怪異地看著我，開始歷數馬蘭花的“劣行”，于是我就假裝勃然大怒，在老師那里裝作嚴肅認真的樣子檢討錯誤。出了學校門，我就摟著她說：“想去吃點什么好吃的？”

她這個“小學渣”也不是一點兒優點沒有。上初二的時候開家長會，老師喊到她的名字讓我上前取成績單，下面有幾個家長竊竊私語：“這就是馬蘭花的爸爸。”我心想：就算我們學習不好也不至于這樣指指點點吧？等我回到座位上的時候，一個家長對我說：“你家馬蘭花太棒了！”怎么了？這不是反話吧？或者剛剛聽錯了成績？“聽我家孩子說，馬蘭花把七八個同學請到家里，一個人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大伙兒，而我們家的孩子連剝蒜都不會。”這家伙從小到大好像沒有什么明顯的天賦，如果有的話，“吃”應該算一個，她吃一口菜就能準確地知道放了什么調料。她不但會吃還很會做，別的女孩有錢都是買化妝品和衣服，她都是買各種鍋碗瓢盆。她寧可餓幾天肚子也要攢錢去米其林餐廳吃飯，吃完了還要研究是怎么做的。在大學里，她的廚藝在同學中已經是傳說了，誰生日聚會都要請她“出場獻藝”。她做飯不厭其煩、花樣百出，每次她在朋友圈曬美食的時候，讓人隔著屏幕都會垂涎欲滴。

人的一生難得有感到幸福的瞬間，每次這樣的記憶都是孩子給我帶來的，所以我覺得孩子沒有必要感激父母把自己帶到這個世界來，倒是父母應該好好感謝孩子帶給我們的快樂。

有一年冬天，她說要給我們做一個椰子雞。我們跑到農村買了一只老母雞。我和她媽媽在沙發上玩手機，她在廚房忙里忙外。那天下午天氣很好，太陽暖暖的，村子里安靜得連鳥叫都顯得突兀。她把熱氣騰騰的椰子雞端上來，挽著袖子說：“來，嘗嘗米其林大廚的手藝。”我只喝了一勺湯，那美妙的味道就像閃電一樣，讓我感到身體麻酥酥的。我必須埋頭喝湯，才能抑制住奪眶而出的眼淚，那可以說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美味的食物。

馬蘭花高中的時候隨媽媽去紐約讀書，可能是因為小時候善于編故事，所以大學選擇了電影專業。換了一個新環境，曾幾何時的“學渣”慢慢變成了“學霸”。成績門門是A，每年都是優秀學生，當上了學校唯一的亞裔女性社團團長，據說還是一個很大的社團。我每天通過視頻看她累得有氣無力的樣子很是羨慕。我這人一直“懶散”，從來沒有像她一樣努力地活過，所以每天都要囑咐她，別學了，好好吃、好好玩。

從她身上我總結出這樣的經驗：人類天生對知識充滿好奇。這一點你看看剛出生的孩子就知道了。可是為什么后來有人不喜歡學習了呢，那一定不是學生的錯，而是我們的教育方式出了問題。再有，學習是有規律的，這個規律就是：不能著急。如果把孩子的潛力在小學時或者更早的時候挖掘干凈了，到后面孩子就沒有力氣往前跑了。

2018年放寒假的時候，我去機場接她，雖然算好了時間，可是卻陰差陽錯地走錯了路。我一路狂奔卻處處遇到紅燈，好不容易才上了高速。當我遲到半個小時到機場的時候，看見出站口空蕩蕩的，遠處傳來播音員播報航班到達的聲音。我轉了一圈，看見電話亭那里有一個小女孩在打電話，身邊的兩個大箱子看著眼熟，走近一看，是戴著棒球帽的馬蘭花。

回家的時候一路都很順暢，馬蘭花坐在我旁邊，蹺著二郎腿，抱著肩膀在吹牛：說她怎么選了一門最難的課程，她怎么是全班唯一的A；說教授怎么喜歡她，她是怎么能干，領著她的團隊去參加電影節，主持采訪了哪位名人；說她拍的電影怎么好，要送去國際電影節參賽……雖然是冬天，可是陽光卻很燦爛，田野里一望無際，車輪行駛在公路上發出“唰唰”的聲音。那個時候我面帶微笑，真的覺得自己很幸福，這一切都是孩子給的。

馬蘭花還在成長的路上，我希望今后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她自己喜歡的，都是帶著驕傲的心情去做的，這也是我對所有孩子的期望。

作者：

（馬翼翔，男，導演、作家、畫家、教師、放牛班作文創始人、老民國課本公益課堂創辦人，著有《畫說作文》《麻辣老師的花樣作文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