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落紅護花

黃天來出院回家，修養了個把月。又不得不投入到他的教育教學中，他的教學任務還擺在那里，他不能因為自己一個人而耽擱了一群學生。

投入教學工作中以后，黃天來已經很注意勞逸結合，不像以前那么拼命工作了。但一旦被病魔纏身，所有疾病都像趕趟兒似的，一起集聚而來，不是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出問題。

短短兩年時間，黃天來就已經住院住了六七次，大小手術做了四五個。

又迎來新的一年，除夕過后不久，黃天來又感到不適，年還沒有過完，他又住進了熟悉的醫院。

那天是元宵節，原本是一個團圓的節日。按照我們中國人的習俗，應該一大家子，圍坐在一起，吃湯圓，享受團圓的快樂，而黃天來卻不能享受這團圓的樂趣，只能在醫院里，被推上手術臺做手術。

兩三天以前，醫生和護士就已告知黃天來這一天手術。他也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再說，這又不是第一次手術臺，覺得沒有什么。

當黃天來被推進手術室，空蕩蕩的手術室里，只有那明亮的燈光和無聲的手術設備，一股寒氣迎面而來，讓黃天來本來就只穿著手術服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

小護士很可愛調皮，她看到黃天來打冷噤，開玩笑說:“怎么？害怕了。”

黃天來一本正經答道:“沒有，只是有點陰森和寒冷?！?

小護士俏皮地笑了一下，說:“我還以為你怕了呢！”

說話間，兩名醫生穿著手術服走到了手術臺旁，其中一名醫生在黃天來耳邊小聲說:“我們給你做一個小手術，待會兒給你局部麻醉，手術的整個過程你都會是清醒的，手術中有什么不適話，你就說，放松心態，手術很快就開始?！?

黃天來“嗯”了一聲，表示明白醫生話語的意思。

醫生護士開始忙起來了——各種器具響聲此起彼伏，他們正式開始了手術！

黃天來手術的部位被麻醉，任憑醫生做什么，都毫無知覺。只有意識是完全清楚的，他就在想——

他脫掉衣服躺在手術臺上，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頭去掉毛的豬，手術臺邊的醫生就猶如是屠父，他們想怎樣翻弄就怎樣翻弄，想怎樣宰割就怎樣宰割，而他卻沒有半點反抗的能力。

手術進行了一段時間后，醫生對黃天來說:“現在，先造個影，你就按照造影師的喊話來做。”于是，造影師在另外一個房間里喊道:“喘氣！”“憋氣！”“堅持住，不要喘氣！”黃天來依照醫生的要求，努力配合，可總給人的感覺似乎是:一個人能不能喘氣，完全就是醫生一句話的事！

整個手術過程很長，持續了有三個小時之久。當初醫生告訴黃天來，打了麻醉就不疼了。剛開始的時候，不管醫生怎么擺布，確實感受不到有多疼痛，可是，隨著時間推移，手術部位的深入，不疼那是騙人的。此刻才恍然，麻醉不疼那只是沒有到痛徹心扉，就好比用酒精麻痹不了內心深處的疼痛，放浪行骸驅散不了憂愁。醫生說不疼，那只是對你心靈的一種麻醉罷了。

三個多小時的手術，意識完全是清醒的，黃天來就想:人這短短的一生，榮譽地位，金錢富貴，都他媽的只是扯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何必耿耿于懷。唯有無病無災，身體健康，那才是最重要的。

人的一生，可以平凡，可以平淡，甚至可以平庸。當然活得有價值，有意義，可能的話，活出精彩，活出卓越，那是最好不過的了?？稍谶@些都不可能的情況下，退而求其次，平平淡淡，健健康康的人生，也不失是一種福，而且，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這其實就是最好的人生。

人，只有經歷過生死，在鬼門關走過，才會真真切切感悟到——健康真好！活著真好！

手術終于結束了，黃天來被推出手術室，顏若仙已經在手術室門口焦急地等待了很久，看到黃天來安然出來，一顆懸著的心才落下來……

跟前幾次一樣，黃天來又在醫院住了半個月才回家。回到家還沒有十天時間，又到開學時候了。

這個學期，黃天來所帶的班級199班，已經是九年級了。再過一個學期，也就是不到五個月時間，他們就要面臨人生第一次抉擇——中考。

黃天來不忍耽擱學生的學業，開學修養了一個周后，他就堅持來上課，他不顧自己的身體，一心只想把這一屆學生順利帶畢業，這也是他作為老師的最大愿望。

說來也算如愿，這個學期，黃天來在將近五個月的時間里，身體還算爭氣，中途沒有請過假。

六月，炎炎夏日，這一屆學生迎來了中考。黃天來在最后這幾天，讓學生適當的查缺補漏的同時，盡量叫學生放松心態，鼓勵他們中考其實跟平時考試是一樣的，沒有什么特別，只要正常發揮就可以了，不要有太多的想法，最好的心態就是輕裝上陣。

中考如期而至，黃天來每天按時把學生送進考場，考試結束，在考場外等候，讓每一個學生充分感受到老師始終和他們在一起。

學生考完中考，也就意味著這一學年結束了……

九月金秋時節，學生們給黃天來送來了捷報，這個考上了區重點高中，那個考上了縣王中，成績不是很理想的也上了職業技術學校，所有學生都去上了學。他們四十多個學生，經過三年的開花，終于結出了屬于自己的果子。

送走199這一屆學生后，新一學年開學，黃天來沒有再接其他班級。在他的申請之下，學校領導充分考慮他的實際情況，準許他退出教學一線。并且給他特殊優待，身體狀況好就來上上班，打打雜，身體不適就在家修養。

黃天來操勞慣了，也習慣了與同事和學生打交道。在家他待不住，每天還是按時來到學校，見見同事，看看學生。

當師生都去上課了，黃天來就在校園里走走，看看。見到這里有雜草了，他就拔一拔，看到那棵樹長歪了，他就扶正一下，有時有什么臨時要幫忙，就去幫忙一下。

日復一日，做一些閑散工作，身心都不累。但黃天來二十多年來，一直從事一線工作，現在退出了教學第一線，有些時候，還是讓他很悵惘失落。尤其當手機響起“向上天再借五百年”這首歌的鈴聲時，他會很迅速地拿出手機，以為學校安排他什么工作了，但看到號碼不熟悉或詐騙電話時，他只能搖搖頭，嘆息著將手機掛斷。

顏若仙每一次看到黃天來嘆息失落的表情時，她是最能理解他的人，于是勸他放下，說：“干了二十多年了，也該安心歇一歇了，總不要把工作放在心上。”

這時，黃天來會苦澀地笑笑回答：“我早就放下了，只是這個工作干得時間長，干得太當一回事了，到現在，成了一種本能反應而已?！?

……

又到了一年的春天，學校周圍又開出了各種各樣的花，有粉如朝霞的桃花，有潔白如雪的梨花，還有各種知名不知名的花。這些花都開得絢麗多彩，點綴著朝陽中學。

黃天來看這些盛開的鮮花入迷之時，一個聲音傳來：“我就知道你在這里?！辈挥没仡^，是女兒黃欣然的聲音。

黃欣然已經是大學生了，大學開學得遲，她要再過幾天才開學，這幾天她還待在家里。此刻，她穿著春裝，一眼看去，已經出落成一個楚楚動人的大姑娘了，在圓潤白皙的臉蛋上泛起一片紅暈，正笑意盈盈向黃天來走來。

黃天來看到女兒向他走來，笑著說：“欣然，你找我？”

“是呀！吃飯了，媽媽和我到處找你，都沒有找到，手機你也不帶，我就說，你肯定又來學校了，媽媽還說不一定。這不，被我猜中了?！秉S欣然得意地說。

“多來學校走走，也是一件好事嘛！可以看看校園，看看老師學生。”黃天來解釋道。

“你都看了那么多年，還看不夠？走，回家吃飯了?！秉S欣然不以為意地說。

“別！吃飯還早，再看一會兒?！秉S天來說。

“天天看，有什么好看的?！秉S欣然有點不耐煩地說。

“欣然，可千萬別這么說。你看，這些滿樹的花開得這么艷麗多彩，還不好看嗎？”

“不就是一些桃花，梨花，哪兒不能看到？”這些花明顯沒有引起黃欣然的興趣。

此時一種微風拂來，樹枝上飄飄灑灑落下一些粉紅雪白相間的花瓣。

黃天來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對黃欣然說：“開得再鮮艷美麗的花，也經不住這小小的微風，曾經枝頭美麗的綻放，終歸還是落到大地，化入塵土……”

“爸爸，你說的就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嗎？”黃欣然插言說。

“對！就是那個意思。欣然，我們回去吃飯吧！省得你媽媽等久了?！?

父女二人在紅白花瓣的飄飛中，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