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灰色秋天

學校開學一個星期，終于到等了周末。

放假了一個多月，老師，學生在假期間都慵懶慣了，剛開學第一個星期，大家都有點不適應，感覺起得太早。一個星期下來，還是沒有完全進入狀態，感到有些疲勞?，F在終于熬到了周末，就好好補個覺吧！

星期六早晨八點多鐘，黃天來還在睡著懶覺，做著美夢。一陣電話鈴聲，把他從睡夢中吵醒。他拿過床頭柜上的手機，看了一眼屏幕，是他的大哥打來的。

電話那頭傳來低沉悲痛的聲音：“小七，你心里要有一個準備……”

黃天來一聽他大哥這語氣，一絲不祥遍及全身，睡意一下子就沒有了，他鎮定了一下心神，小聲問道：“大哥，你說，什么事？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黃天來大哥哽咽著說：“阿媽……阿媽去世了……”

黃天來腦袋“翁”的一聲，一下子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知覺，呆在那里。

“天來！怎么了？天來！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顏若仙看到黃天來的樣子，連續問道。黃天來沒有做出反應，這可嚇到顏若仙了，她又推了推黃天來的肩膀，又繼續問道：“天來！出什么事了？”

黃天來在顏若仙的連續追問中才慢慢回過神來，用低沉而又悲傷的聲音說：“媽媽去世了?！?

“前幾天回去還好好的，怎么會這么突然？”顏若仙聽到這突如其來的噩耗，也一下子懵了，過了一會兒才難過地說。

黃天來大哥可能聽到了顏若仙的這一問，在電話那頭說：“是高血壓引起的腦溢血，我們也是很意外，感到措手不及?！蓖ｎD了一下，“你們準備一下，就趕緊回家，入殮還等你們呢！”

“知道了。”黃天來簡單地說了這三個字后就掛斷了電話。

這時，顏若仙坐在床邊嚶嚶啜泣。

“事已如此，我們都節哀吧！傷心已經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了。”黃天來反過來安慰道，“當務之急是想想，接下來我們應該怎么做。”

“理是這個理，但這事太突然了，心里還是一時接受不了?！鳖伻粝扇匀怀橐f。

“是呀！生死無常，前幾天回家還好好的，叫我不要擔心她，這怎么一下子說走就走了，連最后一面都沒有見我……”黃天來也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顏若仙見黃天來說不下去了，再拿話安慰也是多此一舉，于是轉移話題說：“我去叫醒欣然，我們還是趁早奔喪回家?！?

“嗯?！秉S天來點點頭。

“欣然！欣然！快點起床了！”

“哎呀！怎么這么早就叫我起床，好不容易等來周末，連個懶覺都不讓睡。”黃欣然委屈而又埋怨道。

“你的奶奶去世了，我們要趕快回家。”顏若仙向女兒說明叫她早起的原因。

“我的奶奶去世了??？怎么會，前幾天我們回家，奶奶不是好好的？”黃欣然也是頗感意外地問道。

“你就不要問那么多了，趕快起來洗漱，收拾你的東西。”顏若仙催促道。

一家子簡單收拾了幾樣日常生活用品，就匆忙出門。

黃天來大步走在前面，抬頭看了看天空，天空顯出一片灰色。秋天的腳步才剛剛邁開，可清晨的空氣中已經明顯帶著一絲涼意，黃天來不禁打了一個冷噤。他此刻的心情，就猶如這天氣，灰色而又略帶冷氣。

黃天來獨自到車庫，把手里的東西仍在車上，發動車子，將車子開到大門外，顏若仙母女緊跟其后，鎖好大門。她們才上車關上車門，黃天來一腳油門到底，發動機哄響，風馳電掣駛離了家門前平坦的小路，他現在是歸心似箭。

顏若仙連忙提醒道：“天來，我知道你心里著急，但還是慢一點，安全第一，不要過于心急。”

“對?。“职?，慢一點?！?

黃天來聽到顏若仙母女的提醒，這才慢慢提起了右腳掌尖，車子也隨著慢了下來。

一路上，一家子的心情都很沉重。平時一家子無話不說，尤其黃欣然話最多?？墒蔷驮诖藭r此刻，悲傷籠罩的氛圍中，大家都似乎找不到什么合適的話題。

黃天來雖然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要專注開車，車上還有兩個他嘴最親最愛的人，可是母親的身影在他的腦海里不斷浮現，怎么都揮之不去。

是呀！母親生養下兒女，一輩子就為兒女辛苦奔忙，沒有過一天舒服的生活，即便是到老了，也沒有放下對兒女的操心，“可憐天下父母心”，當真正理解這句話的時，可能已經到了“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時候了。

黃天來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他沒有先覺先知之能，到現在，聽到母親去世的消息，他也才重新審視過去，回憶他母親的一生……

黃天來的母親沒讀過書，在他母親那個年代，很多家庭的孩子是沒有機會讀書的，即便讀了，也就是識得幾個字而已。他的母親作為女孩子，在重男輕女思想嚴重的年代，就更沒有機會讀書識字了。他的母親雖然沒有讀過書，但她卻希望作為兒女的要好好讀書。她不會講什么大道理，卻經常教導他們，讀書才有出息。他的哥哥姐姐們上學了，拿回了一些課本、作業，他們當中小的也要湊熱鬧，東翻西翻，一不小心，把哥哥姐姐的課本撕壞了或弄到地上，他的母親就會很生氣地罵他們小的搗亂，不允許他們圍在做作業的哥哥姐姐們身邊。然后，就為他們的哥哥姐姐收拾被他們弄臟的課本，粘貼被他們撕壞了的書，而且，嚴肅警告他們以后不準毀壞書，不準撕或踐踏帶字的紙張?，F在想起來，他的母親雖然不識一個字，但她對知識有著一種最原始的尊重，不，不僅僅是尊重，更準確的說是一種敬畏！正是他的母親對知識的這種尊重和敬畏，才鼓勵了他今后走上尋求知識的道路。

黃天來的母親三十五歲時生了他，排行老九，在前面八個子女中，其中兩個不幸夭折了。在他之后，他的母親又生了一個弟弟。成為八個子女的母親，她的一生是在辛勤勞碌中度過的。

在他的記憶里，他的母親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似乎沒有閑下來的時候。也難怪，多子女的家庭，又是作為母親，哪有休閑時刻？

八歲的時候，黃天來上學了。每天放學回家，看到母親忙碌的身影，他就立馬放下書包，幫助母親勞動。比如，割豬草、割牛草、割墊圈草等，在此期間，他從母親那里學到很多，割哪些草，牲畜愛吃又有營養，哪些草牲畜不愛吃，又沒有營養，墊圈草哪些背起來既輕松，又熬水。??！原來勞動也有這么多講究！

黃天來再大一點，可以幫母親做一些更重的體力勞動─砍柴、挖地、背糞等，在勞動過程中，他的母親教導他，干活也要會使巧勁，而不是硬干蠻干，只憑一身力氣是干不好活的。他母親的這番教導，對他今后的學習、工作很有幫助。的確，做任何事情都是要講究方式方法的，而不是憑一身蠻勁。

在他母親的教育引導之下，黃天來越來越喜歡讀書，他的母親也很支持他讀書。為了能夠讓他有更多時間讀書做作業，他的母親盡量自己多干活，讓他不干或少干。這樣，他有了充裕的時間學習，小學六年，他的成績在學校一直名列前茅，這讓他的母親很是安慰。

黃天來母親的大力支持，加上他的自身努力，小學畢業后，他考取了縣一中，成了村里同齡人羨慕的縣一中學生。到縣城讀書，離家遠了，幫助他母親干活的時間也少了，只能等到放寒暑假，才能幫上母親的忙。盡管每年與母親勞動的時間減少了，但她對他的影響并沒有與之減少。在勞動的過程中，他母親教會了他做人做事的道理，教給他吃苦耐勞的品質。

鄉下的孩子到城里讀書，免不了城里孩子的蔑視，穿著的破舊老土被人看不起不說，由于受教育的條件不同，學習跟不上，被說成考上一中是全憑碰運氣，這是最讓他難過和自卑的。在勞作中，他把這些煩惱傾訴給了母親，他的母親開導他：人是為自己而活，太在意別人，那哪還有自我。學習趕不上別人，就更不能急，一分耕耘一分收獲，這好比種莊稼，要讓一塊貧瘠的土地長出好莊稼，就必須長時間地施肥，等土地肥沃了，自然就能長出好莊稼。他母親的一席話，猶如醍醐灌頂，使他茅塞頓開。是啊！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只要付出，就會有收獲，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黃天來接下來的學習生涯，不怕被人看不起，他認定─我就是我，別人無可替代。憑著吃苦耐勞的品質，他走過了初中，緊接著上了高中。

在高一的時候，黃天來與英語老師也同時是班主任鬧了別扭，導致成績下降。暑假期間，他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的母親，他的母親開導他，老師是父母之輩，即使說話重了一點或說了一些你不愛聽的話，那也完全是為你好，否則一個非親非故的人怎么會平白無故跟你說一些道理？以前，黃天來認為老師說我，那是和我過不去。聽了他母親的一番話，他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老師苦口婆心勸他向上，不就是為了他好？

黃天來母親的三言兩語解開了他心里的疙瘩，使他撥開云霧見晴天。從此以后，黃天來加倍努力，最終考上了大學。

讀完了大學，參加了工作，當了人民教師，黃天來他們八個子女都長大成人，他的母親也已接近花甲之年了。按理說，到這個時候，他的母親終于可以放下繁雜的勞動了，可他的母親勞動慣了，一日不勞動就一日不舒服，每天還是要堅持砍柴、種地、喂豬、喂雞等，只有在勞動中度過每一天，她才覺得踏實。

黃天來自己成了家，也有了孩子，才真正體會到“養兒方知父親恩”的深刻含義。現在社會，兩個人養一個孩子都覺得捉襟見肘，那時他們八個兄弟姊妹，父母是怎樣把他們養大的，想想都不可思議，這也正是他覺得自己的父母最偉大之處??！

幾十年的時光匆匆流逝，不知何時，黃天來母親雙鬢已飛上霜花。他的母親雖然已經干不了砍柴種地的重體力活了，作為子女的也都勸她好好休養，可她還是閑不住。前幾天黃天來他們一家子回家，他的母親還在種菜園，喂雞。

可畢竟，人都會老，黃天來的母親也不例外。最近幾年回家，黃天來發現他的母親漸漸老了，疾病也多了起來。按理這個時候正是他們兒女孝敬她的時候，怎奈他們也需要工作，需要養家糊口，不能長時間陪伴在她的身邊。老人不希望孩子們給他們什么東西，他們想要的只不過是孩子能經常回家陪伴他們。黃天來的母親也不例外，每次才回家就開始問他下次什么時候再回來。因為黃天來在的地方要比他哥哥姐姐們都遠，因此，他的母親最掛記的就是他們一家三口。聽哥哥姐姐們說，他的母親隨時都念叨，他們一家子回家陪伴她的日子才是她最開心的時候。所以，只要假期稍微長一點，黃天來都會回家陪伴母親幾天。尤其五六年前他的父親過世以后，他的母親更覺得孤單，更需要有人來陪伴。每次回家住不了幾天，他們又要各忙各的了，每當要離開家的時候，是黃天來最不愿意的時候，每次說好不要他母親送，她嘴上答應了，可他們走的時候，她就悄悄的跟在后面，然后站在一道高處，目送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每當這個時候，黃天來都不敢回過頭來看他的母親，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如今他母親對他們的不舍，就像當年他每到開學時不舍離開他的母親一樣。走在路上，想象他的母親那雙眺望他遠去背影的眼睛，那眼神中該含有多少孤寂與落寞?。?

如今，黃天來的母親因拉扯大他們八個子女，已經耗盡了她一生的心血。以至于使她積勞成疾，才經歷了人生將近八十個春秋就猝然長逝了……

想著想著，黃天來的眼眶感覺一陣溫潤，視線變得模糊，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他順手將眼淚逝去，一怕顏若仙看見，二怕影響開車。

其實這一切都看在顏若仙眼里，她委婉地說：“天來，是不是累了，遲早不在這幾分鐘時間，要不我們休息一下？”

黃天來也覺得應該調整一下情緒，答應道：“好吧！休息一下再走?！卑衍囎油？吭诼愤叀?

黃天來下了車，順手摸了一支煙點上，深深吸了一口，又用力吐出，眼睛望向頭頂的天空。在灰色的天幕上，他看到一只展翅高飛的鷹，盤旋在他們的上空，黃天來天真地想，那是不是他的母親在高空俯瞰著他們。想到這里，他對著車子說：“你們娘倆下來，快點看?！?

“看什么？”黃欣然下車問道。

“你抬頭看看，天空中有什么？”黃天來說。

黃欣然抬頭看了看，說：“灰蒙蒙的，什么都沒有看見。”

“你再看看。”

“你說的是不是那只飛著的老鷹？”顏若仙說。

“哦！那只鷹，我也看到了?！秉S欣然也跟著說。

“是！我說的就是那只鷹?！秉S天來肯定道。

“一只鷹，有什么好看的?！秉S欣然不以為意地說。

“你不覺得她是你的奶奶，在高空盤旋著看我們？”黃天來把他的想象說出來。

“像！”黃欣然說不出反駁的理由，附和說。

“我覺得也像！”顏若仙能理解黃天來此時的心情，也附和說道。

“既然你娘倆都說像，那我們就在她的注目護送下回家吧！”黃天來說完上車，發動了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