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現場大會

顏若仙前后左右看了看，看到廣場上有這么多人，忍不住對著黃天來的耳朵小聲說：“今天怎么來了這么多人？”

黃天來也壓低聲音說：“現場會嘛！自然是人越多越好，這樣才有影響力。”雖然話是這么說，但黃天來也沒有完全想明白，就頒一個獎，怎么弄了一個這么大的陣勢，好像是要弄得人盡皆知似的。

主席臺就搭在廣場的右上方，音響放著《今天是個好日子》，歌聲熱情洋溢，讓人聽了感到溫馨快樂，使人幸福甜蜜。甜美的歌聲，唱出了臺下觀眾的心聲，使人沉浸在歌曲的美妙旋律中。

當黃天來回過神來，往主席臺上一看，只見主席臺的紅色背景布上，粘貼著“朝陽鎮教育先進典型頒獎現場會”幾個白色打印行楷大字。主席臺上，一排鋪著藍色桌布的桌子上，一字放著主席臺就坐的人員名字。黃天來看了一下這些名字，以他一點五的視力，每個名字都看得清清楚楚，列席人員有縣教育局局長龐廷，教育局干事王永康，鎮黨高官郭世杰，鎮長馬祖亮，以及教育副鎮長李光斗，中心校校長王顯德和副校長楊杰成，還有教研員楊達奎，中學校長王愛平和副校長林文，以及教導主任徐子棋……縣教育局的領導還沒有來，鎮上領導除了鎮黨高官和鎮長沒到，估計是陪教育局領導，其他相關人員已經各自坐在了自己的姓名后面。

黃天來正看著主席臺上的人員名單，教研員楊達奎來到他的身邊，打招呼說：“黃老師，您來了？”

黃天來簡單“嗯”了一聲，算是回答楊達奎。

楊達奎交代說：“黃老師，您就坐在主席臺前面的凳子上，那里給你留了座位，等一下會議開始以后，喊到您的名字，您便于上臺發言。”

黃天來還是只用了一個“嗯”字來回答，沒有多問一個字，也沒有多說一句話。就站起來跟在楊達奎的后面，坐到楊達奎給他指的座位上。

十二點差十分，“嘀嘀！嘀嘀嘀……”幾聲汽車喇叭聲后，一輛白色小轎車和一輛黑色越野車，隨著喇叭的聲音，駛入了亂哄哄的人群。

黃天來循著喇叭聲的方向，轉過頭來一看，兩輛車的車身上都寫著“公務用車”四個大字，他料想，這應該就是教育局的領導和鎮長書記來了。

主席臺上就坐著各個小領導，見來了兩輛公務用車，都從主席臺上走下來，準備迎接更大領導的到來。教研員楊達奎跑上前去，為領導們打開車門，在前面指引著走往主席臺的路。

黃天來料想得沒錯，車里下來的正是教育局領導和鎮長書記一行人。

教育局長龐廷，五十歲左右，中等身材，腆著一個不小的油肚，大鼻梁上架著一副黑色寬邊的眼鏡，笑容可掬地從車上下來，向觀眾揮揮手，算是打招呼。然后走在楊達奎身邊，按楊達奎的指引，徑直往主席臺方向走去，走到主席臺旁，笑瞇瞇地跟鎮上的基層領導問候，一一握手。握完手，龐廷走上主席臺，在自己的名字后坐下。其他領導也跟上去，陸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此時，剛好中午十二點整。

教育副鎮長李光斗拿過話筒，“噗！噗！”吹了兩聲，確定音響有聲音后，開始做開場白：“各位領導，各位參會人事，各位父老鄉親：大家中午好！金風送爽，丹桂飄香，我們朝陽鎮在這收獲的季節里，迎來了教育的豐收。今天，我們在這里召開'朝陽鎮教育先進典型頒獎現場會'，目的是表彰先進，樹立典型，讓我們朝陽鎮的教育在今后更上一個新臺階。現在，請龐局長給我們作指示講話，大家歡迎！”

臺下響起了啪啦啪啦的一陣掌聲，龐局長站起來向臺下點了點頭，雙手平抬在空中壓了兩下，示意大家安靜。然后坐回座位，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的發言了。他的發言大體先重復了一下李光斗的開場白，接著無外乎就是一些平時工作會議上講慣了的官話，甚至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套話，臺下百姓可聽不來這些，有人剛開始還只是竊竊私語，慢慢地整個會場變得騷動起來。

李光斗見狀，不得不多次打斷局長的講話，拿過話筒制止臺下的人不要出聲。

黃天來也是聽得云里霧里，沒有得到要領，干脆眼望著主席臺，膝蓋上擺著一本打開的筆記本，裝出很認真聽的樣子，其實他的心思早已到九霄云外去了，哪里是在認真聽，認真記。

龐局長發言完了，接著是鎮長，中心校校長，挨個作了發言，發言內容也大同小異：形式一片大好，前途無限光明，就是我們現在努力還不夠，如果夠努力的話，光明的前程就非我們莫屬。

黃天來心里暗自揣度，也許領導講話大概就是這樣，給你光明希望，但它不是你所擁有的。

雖說九月金秋，秋高氣爽，可午后的太陽卻沒有那么美好，還是帶著幾分炙熱，怕曬的人，汗水已經從臉上涔涔流下了。

陽光下煎熬了半天，總算是進入了正題，教育副鎮長李光斗開始宣讀獲獎名單：“現在，我宣布今年獲得朝陽鎮教育先進工作者的名單：李華龍，孫振東，牟濟源，武長順，朱佳希，張凱……請獲獎人員上臺領獎，請各位領導給獲獎者頒發榮譽證書。”

趁獲獎者上臺領獎之際，顏若仙用胳膊肘拐了一下黃天來，小聲說：“咦？怎么沒有你的名字？”

黃天來也覺得納悶，楊達奎真的拿他開涮不成，可轉念一想，楊達奎作為他當年的得意門生，他對他不薄，他應該不會是這樣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于是，像是安慰顏若仙，又像是自言自語，說：“也許李副鎮長把名字給念漏了，這種可能是存在的，別著急，再等等看。”

在黃天來夫婦竊竊私語的時候，李光斗說：“謝謝各位領導給獲獎者頒獎，大家用熱烈的掌聲，鼓勵站在臺上的這些獲獎者，希望他們在今后的教育教學工作中再接再厲，取得更好的成績，再創造我們朝陽鎮教育的輝煌！”

一陣熱烈的掌聲掩蓋了臺下所有的嘈雜聲，掌聲停下來后，李光斗清了一下嗓子，說：“下面，我們隆重請出朝陽中學的黃天來老師，他獲得了'特殊教育榮譽獎'的稱號，給他的頒獎詞是'用特殊的教育方式，成就學生；用愛心滋潤每一個學生；用理想信念感染每一個學生；用不俗套的教學方法，上好每一堂課……'，現在請黃天來老師上臺領獎，并作獲獎者代表發言，請龐局長為黃天來老師頒獎。”

一陣連續不斷的掌聲把黃天來送上主席臺，他恭敬地接過龐廷給他頒發的榮譽證書，面向臺下的觀眾，深深鞠了一躬，臺下觀眾報以他雷鳴般的掌聲，黃天來又向鼓掌的觀眾再鞠了一躬。

掌聲漸漸停歇以后，李光斗指指黃天來旁邊的座位，示意他坐下。

黃天來走到座位前面，沒有坐下。

李光斗說：“黃老師，你坐。”

黃天來說：“不用了，我在教室里站習慣了。”

“那就開始你的發言吧！”李光斗沒有強迫黃天來坐下，直接說了他該干什么，然后把話筒推到黃天來的前面。

黃天來右手拿起話筒，看了一眼攝影師，把話筒湊近嘴唇說：“各位領導，父老鄉親，大家中午好！”停頓了一下，環視在場的每一個人，這是他從教二十年來養成的習慣，每次上課以前，他都要環視教室，看看學生有沒有到齊，看看學生有沒有把心收回到教室來，當他確保每一個學生都做好了聽課的準備，他才會開始講這節課。

李光斗看見黃天來只是環視四周，卻沒有拿出稿子，小聲提醒說：“黃老師，你還沒有拿出講話稿。”

黃天來看了一眼好心提醒的李光斗，也小聲說：“我沒有寫講話稿。”

這句話通過話筒傳送出去，雖然黃天來說得很小聲，但在場的每個人卻都聽得真真切切。這一句話，一下子引起了在場人的不小騷動。

大家各有各的想法，有的想，剛才大大小小領導講話的時候，沒有一個不是拿出本子或打印好的大片小片紙張，按照紙上寫好的內容照本宣科。你一個小小的老師憑什么，居然沒有寫講話稿，難道比領導還要牛。有的想，黃天來要出洋相了，馬上就有笑話看了。

這下可把臺上臺下的相關人員著急的，最急的要數楊達奎，他心想：今天早上我很早就已經特意告知他要代表獲獎者發言了，這下倒好，一句“我沒有寫講話稿”就完事了，到時候丟人，不僅僅是他丟人，我還得被連坐。黃老師啊！你可把我坑死了。

黃天來不管也不知道別人怎么想，他環視完在場的人以后，接著慢慢說道：“今天，我獲得這個獎，說句實話，我感到非常意外，不怕大家笑話，聽到我獲獎消息的時候，我還在睡夢中，我還以為我的夢還沒有醒呢！”

臺下發出了一陣善意的笑聲，但很快就停下來了。

等臺下的笑聲停了，黃天來又繼續說：“今天，我作為獲獎者代表上臺發言，我也沒有做什么準備，也沒有什么準備可做，所以，剛才李副鎮長說我沒有拿講話稿，因為我想不出有什么讓我可寫的。我看在場的，被太陽曬得也夠嗆了，我從事太陽下最光輝職業的人，也經不起太陽這么關照我啊！”說著擦了一下額頭的汗。

臺下又傳來了一陣笑聲。

黃天來擦了汗，繼續說：“在這個臺上，面對我的父老鄉親，我坦白，我沒有剛才在獲獎詞中所說的那么好，只想簡單說三句話。第一句話，我做了我必須做的；第二句話，我做了我認為應該做的；第三句話，我做了我能夠做的。我的發言完了，謝謝大家。”說完，把話筒遞還給李光斗，向臺下鞠了一躬。

臺下觀眾又一次報以雷鳴般的掌聲，臺上的各個領導也是毫不吝嗇地把掌聲送給黃天來。

黃天來回到臺下自己的座位，妻子顏若仙美麗自豪地看了看周圍的觀眾，向他豎了一個大拇指，意思是她對黃天來的此番表現非常滿意。

周圍的觀眾也是對黃天來送來贊美聲：“黃老師，今天你的表現太出彩了！”

臺上李光斗做最后陳詞，說的是感謝領導百忙之中來開這個現場會啦，這個現場會又起到了什么至關重要的作用啦，希望獲獎者要不驕不躁取得更好成績啦……

在李光斗的總結陳詞中，臺下觀眾開始喧鬧，三五成群，紛紛離場。

當李光斗宣布“'朝陽鎮教育先進典型頒獎現場會'圓滿結束”的時候，臺下觀眾已經撤離了將近一半。

看著別人都開始走了，顏若仙對黃天來說：“我們也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