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掩抑……莊掩抑……”
“到底在哪?找不到啊!”
江穗白找的焦頭爛額,遠處傳來的轟鳴聲像是催命符,推著他繼續焦躁。
“找到了!”
在轉角,莊掩抑眼前一亮,朝著一柄雨傘摸去——
雨傘散成白色的泡沫,將江穗白包裹住了。
錨點已設。
緊接著,江穗白眼前場景變化,仿佛進入了另一個記憶空間……
——
“上車!”
莊掩抑拍了拍自行車后座,說。
唐絲柳在屋內罵了起來:“你說你騎這東西做甚,再者說了……你那病……”
莊掩抑露出微笑來,連說沒事。
這自行車雖然說不上貴,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車把旁邊還立著一面鏡子——這便是后視鏡了。
車輪綁著一根粉色絲帶,系成夢幻的蝴蝶模樣。
莊春笑嘻嘻的挎著書包從唐絲柳的腋下鉆了出去,就像是沒有約束的小鳥。
唐絲柳插著藥,見到莊春坐到車上,唐絲柳又好氣又好笑。
此時的唐絲柳近乎一個家庭主婦,她的額頭上掛著即將蒸發的汗珠,她雙手不如年輕時嬌嫩,時間似乎從她這里帶走的東西比其他女孩子那里帶的更多,讓一個文藝女青年變成了一個滿天只會張嘴菜價閉嘴糙話的人。
見著莊掩抑騎著車載著莊春要走,剛開始車還搖搖晃晃,看的唐絲柳有些揪心,直到車騎的穩了,唐絲柳才松下一口氣。
慢慢放下手,唐絲柳慢慢松下一口氣,垂下后頸,眼里憤怒一掃而空,再抬眼時,只剩下溫柔和疲憊。
莊掩抑透過后視鏡看到了唐絲柳的模樣。
他是個細致的人,觀察人也仔細。
所以……他看到了。
所以他能注意到生活中更多的感動。
自行車跨過昂貴的轎車群,這輛自行車在轎車群里十分扎眼,但這父女倆邊說邊笑,絲毫不在意路人詫異的目光。
莊春穿著的是天素大學附屬小學,在這小學上學的人幾乎都是學門子弟,不說富甲一方那也是有頭有臉的,但這位卻是窮酸的很。
實際上,唐絲柳的債已經還的差不多,功在莊掩抑的試藥。
但莊掩抑因為或大或小的后遺癥是個問題。
莊掩抑辭去那里的工作,他暫時也拿不到什么特別高薪的工作,在天素這里消費如流水,家里自然富不了多少。
可為了孩子享受最好的教育,他們還是打算留在中素過活,并買下了一座小房子,以定戶口。
家離著小學頗遠,所以莊掩抑從老家那里將老舊自行車請回,并自行焊接裝飾,投入使用。
父女倆毫無顧忌,父親還明著告訴女兒,他們家窮,但你不必覺得咱們差了什么,只要是你同齡人該有的,咱也一定會有。
因為父親打扮的自行車很漂亮。
女兒喜歡自行車。
她知道,那是父親專門為她打造的。
當她長大的時候她就會騎著這輛自行車奔行在馬路上,想一想……多威風啊!
對于學習,女兒也并不抗拒。
因為小學教的近乎都是實用的知識,很活不死,都是想把他們培養成科研苗子。
女兒對世界很好奇,這是她從父親那里拿到的東西。
所以,沒什么好怕和抱怨。
我們比其他家庭還要幸福,他們有的我也會有。
……
……
女兒臨別前去抱莊掩抑,莊掩抑彎腰回應。
周圍的孩子投來目光,那不是驚詫鄙夷,而是艷羨。
“你懷著自尊向前走,你會取得全世界的尊重。”
……
莊春太孤獨了。
春這個詞也太孤獨了。
春就是短暫的開始,接著便會凋零。
于是,有了莊夏,莊秋,莊冬。
春夏秋冬,四人永不孤獨寂寞。
就像他們的名是連在一起的,他們也會互相牽著手邁向社會的名利場。
這可把唐絲柳累壞了。
生下莊秋時,他們家庭的負擔已經很重。
莊春知道父母打算生四個孩子來著,她也還會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所以她臨睡前問父母:“我的弟弟妹妹不會出生了嗎?”
二人看一眼,唐絲柳指了指懷里腆睡的莊秋,將食指豎在嘴前。
莊掩抑輕聲說:“放心吧,這點錢算不得什么。我們家要熱鬧起來。我和你媽都喜歡熱鬧一些。只要看到你們啊……”
二人又笑了。
“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莊春說他很幸福。
……
……
莊掩抑還是有能力,他終于得到一份工資不薄的工作,但每天都要早出晚歸。
莊掩抑不怕這些,但去了幾天后莊春想他想的厲害,莊掩抑也自覺這樣下去不好,于是便辭了這份工作。
興許唐絲柳和莊掩抑都做錯了。
他們是自私的,他們節儉,卻對錢并不是很在意,他們只想著享受親情,對事業進展漠不關心。
這種情節,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理解,就像莫陸離與江穗白,他們就不會理解。
不就是每天少見幾面嗎?至于嗎?
但不影響他們覺得……這種家庭真是讓人心酸的幸福。
像他們的父母,孩子們很團結,不會因為一些小事吵起來,雖然也曾有過矛盾,但日子總歸很安穩。
直到……
莊夏在上初中時輟學。
唐絲柳因為這件事發了一天的脾氣。
她指著莊夏的鼻子問:
你覺得你對得起你父親嗎,你對得起我嗎?
莊春也不能理解弟弟的想法,但以她的價值觀來看,她并沒有資格干涉弟弟的人生抉擇。
在母親的教訓下,莊夏始終低著頭,不曾反駁,拳頭緊緊握著,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
莊掩抑示意唐絲柳先停下攻勢。
他問莊夏:“你,為什么輟學,就因為不喜歡學習,想去做生意嗎。”
莊夏抬頭看著父親——他的臉已經哭花了,父親的目光始終平靜,他的價值觀總與普通的價值觀有細微的差別。
唐絲柳忽然平息下來,看向莊掩抑。
“想不想?回答我,莊夏。”莊掩抑再次發問!
“……”
“……”
莊夏顫抖著身子,使出全身氣力哭嚎:“想!”
莊掩抑平靜的拿起手機,與往常無二。
等手機撥通一段電話,莊掩抑開口:“幫我進五百斤土豆。”
掛斷電話,莊掩抑對莊夏說:“三天內賣完,進這些貨共花七百五。你在三天內通過擺攤的方式賣出,只要純收益大于二百,我隨你怎么做。”
說完,莊掩抑離開了。
難嗎?
說不上難。
但對于一個初中生而言難度極大。
賣貨期間,莊夏標高價遭了白眼,他試過請求別人高價買了他的土豆,他摸索更多的方法,他變著花樣的謀求利潤,開始學著調查市場價,開始試著通過加工增加商品利潤。
……
……
三天后,莊掩抑問莊夏是否還想做生意。
“想!”
還是那個回答。
莊掩抑開懷笑了。
唐絲柳也氣笑了。
莊夏茫然的看著笑了的父母。
他也莫名揚起嘴角,傻笑著。
……
……
“我很感謝你的信任,也感謝你對我的負責。”
記憶重疊,所有人的哭笑都被時間抿曲,定格在照片上。
莊掩抑抱著一個孩子,唐絲柳抱著一個稍大的孩子。
一家七口,自此齊全。
這張全家福是在他們旅游時照的,自此以后,除了過年,一家人基本沒怎么聚全。
大女兒莊春走入政治社會,二兒子則成為一名優秀的企業家。
三兒子即將畢業,四女兒考入大學。
五兒子也像他的兄姐一樣,為了學業奮斗。
一家人打打鬧鬧,他們渴望一輩子這么過下去,哪怕成為一個普通人,落了俗套。
但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大女兒和二兒子已經離家,一年見不得幾次面,轉眼的功夫,三兒子也要離開了。
莊秋挎著背包,唐絲柳數次叮囑莊秋注意安全,有什么不順心可以回家……
莊掩抑一言不發,坐在沙發上,手捻著指頭,另一只手握筆在紙上落字。
兒子知道父親在等什么。
坐到這位父親身側,莊秋看向父親寫的文章。
“……”
父親忽然停筆,把紙折了,揣入衣兜。
兒子早已習慣父親的作風,方才也沒苛求看到更多的文字,他也只看到了開頭的幾段——
“離別,離別,最后還是離別。她問我你在為什么憂愁……”
“我在為未看見你而憂愁,我為再也看不到你而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