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高吉鶴第一次見到程安安面露慌張。
“姐姐,姐姐。”闖進來的男子年齡約莫二十出頭,神情有些奇怪。
他主動拉著程安安,對高吉鶴很防備,甚至不愿與他視線接觸。
程安安不知所措,她完全沒有料到小申會出現在公司。
他來干什么?誰帶他來的?
下一秒她便得到了答案。
艾克一副勝利者的神態邁步走進來,說道:“小申,姐姐在工作,不可以打擾她哦。”
“哦。那姐姐工作吧,”小申很聽話地松了手,“小申也要去工作了。”
“什么?”程安安疑惑地看向艾克。
艾克拍拍小申的肩膀說:“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宋喬申,慈恩醫院的合法繼承人。”
程安安憤怒了。
即使高吉鶴只看到她的背影,但也能感受到她的怒火,還有她緊拽的雙拳。
“你……”她欲言又止,“我們沒有過這樣的約定。”
艾克沒有回答,看了看她身后的高吉鶴,說道:“程總你忙吧。我約了利總談慈恩醫院的事。”
說完便帶著小申離開了她的辦公室。
程安安僵持在原地,半天沒有動靜。
“嗯哼!”高吉鶴出聲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終于程安安轉過來,用她氣得通紅的雙眼看著高吉鶴。一會兒后,自信的笑容重回她的臉上。
“不好意思,高警官,”她說,“剛剛那位是我們的股東。另外那位……”
“我聽見了,是慈恩醫院繼承人。這么聽來,他就是宋恩海宋院長的兒子了。”
程安安的嘴角有那么兩秒的快速抽搐,似乎不愿聽到宋恩海的名字。
“我們繼續。”程安安重新坐下來,“剛剛我們說到哪里?”
“燕蕭蕭,常墨的夫人。你跟她熟嗎?”
“唔,我們關系不錯,她經常拿新出的時裝款式給我。”
高吉鶴點點頭,這與常墨家物業的說法一致。
“聽說你還經常去他們家做客?”這是物業的原話。
“對,偶爾去吃個晚飯,聊一聊。”
“那昨天到現在,你有見過她嗎?”
“沒有。”程安安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高警官,蕭蕭姐出事了嗎?”
“還不確定。但是她沒有回家,也沒在公司。我們想聯系她,不知你是否有其他辦法?”
“電話也沒人接?”
“電話放在家里,沒帶。”
程安安越發擔心了,她端起茶杯,站起來轉了一圈,再坐回到高吉鶴面前。
她雙手握茶杯的動作提醒了高吉鶴。他朝一旁的老張使了個眼色。
老張會意,端起自己的茶杯,笑著說:“程總是難得的好領導啊。每次來,你都很配合我們,有問必答,上次更是,幫我們安排會議室,準備午餐。我們要感謝你,幫你申請個好市民錦旗。”
“不敢不敢,配合警方調查是我應盡的責任。”
“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吧。”老張說著,手端茶杯伸向前,胳膊肘卻不慎撞到茶幾,茶杯掉落,茶水撒了一地。
“哎呀,老張,你怎么這么不小心?”高吉鶴高呼。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程總。”老張立馬蹲下來擦拭。
程安安拿起紙巾,幫忙收拾,同時安慰說:“沒事沒事,你沒燙到吧?”
二人點頭忙著整理,高吉鶴也沒閑著。他迅速將程安安的茶杯放進自己隨身帶的證物袋里,又取了一個新的,倒上差不多的茶水,放到原位。
“你放著吧,會有保潔來收拾的。”程安安站直身。
“老張,下次看著點。”高吉鶴趁機說道,“程總,我們就不打擾了。你忙你的。”
“慢走,高警官。”程安安尚未察覺異樣,將二人送進電梯。
因為她的心早就隨著艾克和小申飛走了。
她呼出一口氣,終于把高吉鶴他們送走,待電梯門關上的瞬間,她立刻轉身小步跑向另一個電梯,她要馬上趕到利仲南的辦公室。
頂樓離高管區只有兩層,程安安站在電梯里,盯著樓層數字跳動,覺著度秒如年,好不容易到了頂樓,電梯門剛開一個縫,她立刻鉆了出去,小步跑向辦公室大門,在即將靠近總秘辦公室的時候才放慢腳步。
呼哧呼哧,她努力平復自己急促的呼吸,腳步卻沒有停,走到總秘辦公室,叩了叩門。
“米莉。”她笑著說,“可以進來嗎?”
米莉點點頭,看著程安安在自己面前坐下。
“利總在嗎?”雖然知道利仲南在辦公室,但程安安裝作不知。
“在,在見客人。”
“什么客人啊?”
米莉沒有回答,她故意不回答。
程安安看出來了,說道:“沒事,只是有些工作急著跟他匯報。”
“是利總,還是小利總?”米莉口中指的自然不是利仲南,而是利博文父子。
“米莉,識時務者為俊杰,”程安安看出了她對自己的不悅,勸說道,“老利總父子的做法已經過時了。他們只會妨礙天璽的發展。”
“利仲南也好不到哪去?一上位就把警察招來了,而且還是刑警。”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程安安頓了頓說,“將。董事會要的是發展,是紅利。誰能給公司帶效益,誰就能做總經理。但是,米莉,你的工作董事會一直很認可。特別是老利總入獄,你一如既往地輔佐利總開展工作,他們很滿意。”
米莉冷冷地笑了笑說:“程總,不要以為你是艾克介紹來的,就一定很了解董事會的想法。他們可不一定什么都跟你說。”
說完,頭朝斜對面禁閉的總經理室大門揚了揚。
程安安心頭一緊,想著難道米莉看出什么來了?
不對,她第一次見小申,不可能知道小申跟自己的關系,她在詐自己。
想到這里,程安安笑了笑說:“你,我,想在這個公司做點什么從來不能由自己。在老利總身邊這么久,還沒看懂嗎?”
“那我也不做董事會的牽線木偶,更不會助紂為虐。”
“看來你對老利總還是有忠誠度的。”
“我是對天璽忠誠,不想大家辛苦建立起來的公司就此淪為投資人的玩物。”
這句話倒是勾出了程安安的同理心。
程安安苦笑:“力量微薄如你我,能做點什么呢?”
米莉仔細瞧了瞧她,放在膝蓋上的左手沒有松拳,她覺著還不是時候。
“能做的很多,權看你愿不愿意做。”米莉意味深長地說。
程安安察覺到了什么,真想開口問,總經理室的門打開了。
“哈哈哈,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醫院再建起來,不白白浪費了你爸爸的心血。”利仲南心情大好,把艾克和小申送出來,一邊笑著,一邊想去拍小申的肩膀,被對方躲開了。
小申不喜歡陌生人觸碰,他本能地靠向艾克。
“那醫院的再建方案就拜托你了,利總。”艾克習慣性地攬住小申,將他保護起來。
“那是當然的。那土地證?”
“只要方案通過,土地使用許可證自然會移交給天璽。”
聽到艾克的承諾,利仲南的嘴咧得更大了,說道:“你放心,我一定交出讓董事會滿意的再建方案。”
“那我們先回去了。小申跟哥哥說再見。”艾克摸摸小申的頭,以示鼓勵。
“再……再見!”
“好,再見。下次見,小申。”
利仲南覺著不夠,將二人送進電梯,看著電梯門關上才離開。
剛轉身便見到一臉笑容的程安安,利仲南立馬警惕起來。在他看來,程安安的微笑是面具,面具之后不管是鋒利的匕首還是斷腸的毒藥,都是致命的。
“有事嗎?”他問。
“利總看來心情很好。”程安安不著急打聽。
“一般。”利仲南背手踱步走回辦公室。
“慈恩醫院的地到手,你完成了老利總完不成的事,怎可能只是心情一般呢?”程安安試探道。
“只是談好了,還沒拿到。”他坐回辦公室,米莉進來收拾茶幾上的咖啡杯。
“那也差不多。”程安安站著不肯走
利仲南皺了皺眉,問:“什么事?”
“刑警又來了。”
“然后呢?”
“跟我打聽常墨夫婦的事。”
“那又如何?”
“常墨若是被列為殺人嫌疑犯,你打算怎么辦?”
“這種事情你比我更懂。你這個人力總不應該是沖在前面解決嗎?”
“看他們的架勢,是要找到燕蕭蕭錄口供。”
利仲南的臉上終于多了點其他表情,他抬抬眉說:“所以呢?”
“利總您可要藏好了。”
“呵,”利仲南輕笑,“你以為我抓了燕蕭蕭?”
“不然常墨怎么肯去自首?”
“他自己犯的錯,自己擔,很正常。”
“那晚去接張月的不是他啊。”
“但是張月死的時候,他在場!而且張月也是因為他死的!”
利仲南不耐煩地朝程安安喊。
隨后才意識到門沒有關,這么大聲,對面總秘室的米莉必然聽見了。
程安安沒有說話,利仲南更不敢再出聲。二人沉默不語,看著對方。
總經理室里安靜得可怕,利仲南此刻十分憤恨程安安,自己的好心情被她輕易打破。
但是眼下還不能跟她撕破臉,利仲南做了幾個深呼吸,努力摁下自己的怒火,說道:“我沒有抓燕蕭蕭。你把其他事情處理好,常墨那邊不會亂說話。”
程安安根本沒有擔心過常墨,她更不用問,也知道利仲南抓了燕蕭蕭。鬧這么一遭,很簡單,她就是要讓米莉握有利仲南的把柄,把她拉上船。
米莉既然這么在乎天璽的命運,又不認同利仲南,自然會留心找更多他的把柄,一旦找到合適的機會,她就能成為自己有力的助手。
當然如此一來,米莉也會成為利仲南的心頭刺,也會有危險吧。
不過程安安不擔心這個。各人有各命,米莉在天璽做了這么多,必然有保護自己的方法。
眼下她最擔心的是艾克和小申。
但是面對艾克她總有種膽怯,不敢貿然行事。
“我要一個理由。”她說。
“什么理由?”
“把小申牽扯進來的理由。他與此事無關,而且我們已經布好了局,根本不需要多此一舉。”
艾克卻不這么認為,說道:“人是有貪念的。面對自己垂涎已久的東西,都會情不自禁地放松警惕。如此我們的計劃會更加順利。”
“利仲南不是笨蛋,一旦被他知道土地證根本不在小申手上,他會傷害他的。”
面對程安安的擔憂和不解,艾克上前溫柔地理了理她的鬢角,安慰道:“不擔心。小申每天都跟我在一起,他不會出事的。”
她不相信。
她相信小申每天都會跟艾克在一起,但是她不相信小申會因此安全。
“慈恩醫院已經成為兇殺案現場,案子一天不破,那里就不能動工。”
“所以,利仲南肯定會催常墨盡快認罪。張月的尸體是時候出現了。”
艾克在催程安安推進計劃,但是程安安不敢。原本這是計劃好的,但是……
“我怕案子不破,利仲南鋌而走險,把小申……”
“安安,”艾克有些生氣了,“你要弄清楚。我現在讓你主導這個計劃,是珍惜你我之間的感情,也珍惜你這個親人。如果你遲遲不配合,我可以讓老饕去做。老饕是什么樣的性子,你很清楚。”
程安安的手不自覺地抖動起來,想起在洛杉磯的往事。
她咽了咽口水說:“我會辦好的。”
“這才乖嘛。”艾克將她摟進懷里,在太陽穴上落下輕輕一吻。
這個親密的動作從他們倆相識以來,艾克做過無數次。但每一次程安安都感受不到溫度,更別說艾克所謂的愛了。
那么,她該如何讓尸體出現得合情合理又不失時機呢?
不過對于秦月來說,只要有尸體,不管是何時何地,如何出現,他都很高興。
即使這會兒正下著暴雨。
打開車門的瞬間,秦月便被雨瀑吞噬,邁下車,雙腳立刻陷入泥濘,身后仿佛數十個人合力拉扯著他,地里好似有亡魂在拖拽著他。
“這得有多大的冤屈啊?”來接他的老張看著天氣,感概道。
秦月從來不相信鬼神,在他眼里,這雨不過是比較應景而已。
“多少?”他問朝自己跑來的助理。
“目前已經挖出五具了。”白茶將他領進廢舊學校的籃球場。
“那玩意兒,”秦月指指停在旁邊的挖掘機,“沒破壞現場吧?”
就是這個挖掘機在開挖籃球場時發現了尸體。
“還好,司機師傅挺明事理的,一發現有問題立馬報警,而且沒動任何東西。”
秦月點點頭,褪下了雨衣。
現如今的警用設備還是很先進的。為了保護現場,不讓證據被大雨破壞,警察已早早支起大型軍用帳篷,將暴雨隔絕在外,也方便了法醫鑒證。
“老秦,”高吉鶴走過來,“這下滿意了吧?”
秦月望了望他身后依次擺放的遺體,回答說:“不要在亡者面前說這種話。”
說完徑直走向遺體。
高吉鶴被他的話弄得里外不是人,嘟囔說:“天天跟我要尸體,如今那么多尸體在面前,被我調侃一句都不行啊。”
白茶無奈地聳聳肩,他的師傅就這么古怪。
“這具應該就是張月。”
雖說不滿秦月的反應,但高吉鶴仍湊上前看他驗尸。
秦月小心翼翼地撿起擺放在腳骨旁的紅色高跟鞋,左右瞧了瞧,點點頭說:“唔,跟在醫院發現那只應該是一對。磨損程度類似,具體給老錢他們去查吧。”
白茶應聲將紅色高跟鞋接過來,留照,放進證物袋,歸檔。
“尸體致命原因是什么?”高吉鶴不耐煩地問道。
秦月沒有聽到他的問題,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面前這具白骨上。
從各個關節的磨損度,以及恥骨聯合面等來看,這具女性骸骨與張月失蹤時的年齡相似。至于是不是張月,自然要驗了DNA后才能知曉。
“怎么樣?”高吉鶴再次催促。
“女性,年紀20出頭。肋骨T5有一處骨裂,T6有兩處。枕骨有線性骨折,可能存在硬膜外出血,需要進一步檢查。然后舌骨骨折……”
“舌骨骨折?她是被掐死的?”做刑警多年,有些專業名詞高吉鶴還是聽得懂的。
秦月白了他一眼,說道:“現在只是初步檢查,確切的死因等詳細檢驗后才能知道。到時候我會……”
“會給我驗尸報告的嘛。我知道我知道。”高吉鶴不耐煩地打斷他,“那就麻煩盡快。我等著抓兇手。”
“嫌疑人不是已經自首了嗎?”秦月又白了他一眼,不喜歡被人催促的感覺。
“你也說是嫌疑人了。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秦月猜到了,高吉鶴是刑偵大隊里出了名的牛脾氣,但凡他認定的事,除非他自己放棄,否則沒人能勸動他。
秦月還來不及回答,便見高吉鶴拉著老張往外走。
他急著再次審問常墨。
高吉鶴翻了翻小賈跟街道民警一起審訊常墨的口供,問道:“就這些?”
“隊長,什么叫就這呀?”小賈不樂意了,“你看看,動機,案發過程,藏尸地點,都被我問出來了。”
高吉鶴嘆了口氣,問:“你知不知道我們剛剛發現張月的尸體?”
“知道啊,地方不就在常墨說的廢棄學校嘛?這不正好證明他說的是實話?”
高吉鶴不語,盯著他看。
高吉鶴長了一張很有個性的臉,國字臉上長著劍眉,虎眼,高鼻,厚唇,平日就覺著威嚴冷厲,現下又帶著怒氣,看得小賈渾身打哆嗦。
“隊長,小賈第一次審訊,難免有疏漏,多教,多教。”老張連忙勸說。
“小楊第一次就做的不錯。”高吉鶴哼了一聲走開了。
“他又拿我跟楊姐比。”小賈有些委屈。
“有一說一,小楊是比你聰明,不然也不會只在市里做了兩年刑警,就被升了當小隊長。”
小賈不甘心,但老張說的也是實話,情緒自然有些低落。
“好了,打起精神來!”老張鼓勵說,拉著他跟著高吉鶴進了審訊室。
高吉鶴早已端坐著等待,常墨就坐在他的面前。
“常墨,”高吉鶴率先發問,“我們發現了張月的尸體。”
常墨點點頭,他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跟你確認一些細節。”
常墨又點點頭。
“你之前說,殺張月是因為她逼你離婚?”
常墨還是點點頭。
“那么,”高吉鶴追問,“如果你不跟燕蕭蕭離婚,張月會怎么做呢?”
“她會去向利總投訴,毀壞我名譽。”
“但是據我所知,沒人知道張月的男朋友是你。空口白牙,利博文會相信她一個小實習生嗎?”
常墨沒有回答,他沉默了。
“她手上有你的把柄,至少有能讓你名聲盡毀的東西。對嗎?”
常墨還是沒開口。高吉鶴所說的這些東西,必然是有的,而且張月手里的東西比高吉鶴描述的更可怕。
但是在這里他不能說。
“常墨,你不說話也沒關系,我們會深入調查,當然我們查出來和你自己坦白,性質是不一樣的。”
如果刑警調查,他們可能會更深入,而且時間也會更長。他等不起,他必須盡快讓這個案子結案。
常墨抬起頭答道:“因為張月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