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按摩師正在給葉懷章開背。
紀周彤在窗下坐著等他。
半小時過去,他又讓技師給他按腰捏腳。
紀周彤不得不在心里承認一個現實。三十多歲的男人,即便保養得好,外表光鮮華美,內里也在悄無聲息的衰敗。尤其是葉懷章這種年輕時就開始放縱自己男人。
一念滋生的同時,腦海中浮現了封粟的影子,他身上擁有年輕男人少見的克制和自律。
和葉懷章兩相對比,高下立分。
一個小時后,葉懷章才心滿意足地結束按摩。紀周彤替他拿過大衣,不忘嬌嗔地埋怨他,“你怎么醒了也不叫我。”
“我看你睡得熟,沒舍得叫你。”葉懷章慢悠悠地穿上大衣,撩起眼皮,打量了她一番,“奇怪了,你今天怎么這么粘我?”
葉懷章天生一雙多情眼,看誰仿佛都是柔情脈脈,可是紀周彤卻從他柔情脈脈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絲探究和懷疑。
紀周彤心虛地哼了一聲,“我一直很粘你的好不好。哪像你啊,對我可有可無的。”
葉懷章笑瞇瞇地摟過她坐到自己腿上,“胡扯,連晏隨之都說,我這兩年潔身自好,身邊可只有你。”
“我想要你一輩子身邊只有我。”
紀周彤終于說出來這句憋了太久的話。
如釋重負只有話音剛落的那一剎,接下來便是一種等待判決似的煎熬。
“彤彤,我和你交往是抱著結婚的目的去的,這點毋庸置疑。但是,”葉懷章依舊雙目含情,可是表情卻漸漸慎重起來。“我對伴侶的要求不是很高,但是有一點必須要做到。”
紀周彤第一反應是,“忠誠?”
“不,錯了一個字,坦誠。”
紀周彤本來心里就藏著事,被他這么一說,愈發地心虛,反問他,“你覺得我有事瞞著你?”
葉懷章把球踢回來,反問她,“你有嗎?”
三年的時間不短,紀周彤所有的心思都花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不敢說對他百分百了解,至少也有五成的把握。
葉懷章今天的言行舉止,說明他覺察出了她的不對勁。
“簡城”有他的電話號碼,如果已經給他說過什么,以他的城府,絕對不會主動追問,但會放在心里,漸漸發酵。
權衡利弊之后,她做出了一個破釜沉舟的決定。
“懷章,我最近心里憋了一件事,想和你談談。”
“什么事?”葉懷章盯著她低垂的眼。
紀周彤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我曾經學過鋼琴,彈得也很好。你知道我后來為什么再也不碰鋼琴了嗎?”
“為什么?”
“我學琴晚,爸媽給我請了一位A大退休的老師做鋼琴家教,他在我們那里名聲很好,資助過很多失學女生,大家都很敬重他,我父母也從來沒懷疑過他的人品,很放心地讓他在家里教我,爸媽不在家的時候,我也沒有防備過他,直到有一次上課,他突然……抱住我……欲行不軌。”
紀周彤垂著頭,有點說不下去了。
葉懷章握住了她微微顫抖的手指,柔聲問:“后來呢?”
“還好我媽回來了,他沒有得逞。”
“萬幸。”
“我媽看見我衣服頭發很亂,就問我怎么回事。我當時很害怕,也不想事情鬧大被人談論,畢竟簡城是個小地方,風言風語對我影響不好,所以就攔著爸媽沒讓他們報警。但是爸媽咽不下這口氣,找到他家里質問他,他死不承認,我爸沒忍住就打了他一頓。結果他反咬一口,報警說我家人打他,要讓我們家賠錢,不賠錢就讓我爸媽坐牢。”
紀周彤像是在訴說一個噩夢,斷斷續續,中間換了好幾次氣息。
“原先我們都認為他是好人,以為他是同情那些家里重男輕女的女孩兒資助她們上學,后來才明白他就是老變態,他只資助女學生原來是沒安好心。”
葉懷章附和了一句,“人面獸心的人很多。”
“我爸媽去找他理論,離開他家沒幾個小時,他突發心臟病死了。被他資助過的一個學生說我誣陷他猥褻,還說他受到刺激才突發心梗,是我爸媽氣死他的。所以最近一直拿這事要挾我,讓我給她錢,不然就把這事告訴你。”
葉懷章挑眉,“告訴我有什么用?”
紀周彤氣道:“當然是想讓你以為我和我家人都很壞,讓你和我分手啊!她還限定我必須清明節回到簡城去給那個老頭洗白,不然就給你打電話。”
葉懷章聽完,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然后從煙盒里拿出一支煙,點燃后慢慢抽了一口。
“她已經給我打了電話。”
紀周彤變了臉色,“她,她給你打過電話?什么時候?”
葉懷章靜靜看著她,“昨天下午。你還沒來找我的時候。”
紀周彤忐忑地問:“她怎么說的?”
“她地說法的確和你不一樣,差不多是完全相反。”葉懷章彈了一下煙灰,“她說老頭沒有猥褻你,為了自證清白去報警,報警的時候也沒提你父母打他的事情,更沒有找你們家要錢。”
紀周彤急了,“他就是訛錢了!他知道我家開飯店的很有錢。”
葉懷章抬手示意她冷靜,“你說這個女人拿這事威脅你,找你要錢,那就涉嫌敲詐勒索,你可以去報案。”
紀周彤忙說:“我不想報案,我不想把事情鬧大,這事很丟人的。”
“這事沒什么丟人的,如果真是敲詐勒索,數額巨大,可以送她坐牢。”
“我不想做得那么絕。”
葉懷章沒有說話,不疾不徐地抽著煙。
他這種態度,開始讓紀周彤非常不安。
葉懷章再次開口:“你不去報案,是不是因為她壓根就沒有找你要錢?只是讓你回去說出真相,說老頭沒有猥褻你。”
“根本不是!真相就是老頭猥褻了我!”紀周彤的眼淚奪眶而出,“懷章你為什么不相信我?”
“因為她說,那天你那位鋼琴老師提前離開了半個小時,因為你說你身體不舒服。你媽回去的時候,他其實已經回家了,他的鄰居可以證明。”
紀周彤氣道:“他的鄰居難道不會向著他,給他作偽證?”
“那怎么解釋他要自投羅網地去報警呢?”
“我說了他報警是我父母打了他,他想要錢,而不是為了自證清白沒有猥褻我。”
“他就不怕你父母對警察說出他是因為猥褻你才挨打嗎?”
紀周彤咬著唇,淚眼朦朧地看著葉懷章,“你為什么不信我。你就憑著一個陌生人的一個電話,就認定是我在說謊嗎?”
葉懷章嘆口氣,把煙熄滅。
“彤彤,我比你年長十歲,見過的人,經過的事,多了去。我看你,就如同你看小鷗,小鷗有什么想法什么心思你一眼就能看透。我看你也一樣,你懂我的意思嗎?十年的光景不是白過的。我自然有我分辨是非,看清真相的一套本事。”
紀周彤怔怔看著他,這個男人一向精明,城府很深,昨天下午知道的事情,他滴水不漏地等到現在才說出來,這一點已經很可怕。更可怕的是,他不信任她,也不愿意去信任她。這一點,才真正讓她難過心冷。
雖然她和葉懷章在一起,有很多外在的因素,可不可否認的是,她也真的喜歡他這個人,三年來投入的感情不是演戲。
“懷章,如果你愛我的話,應該是無條件地信任我,站在我這邊,而不是被一個陌生人挑撥,來質疑我。”
葉懷章雙手按著她的肩頭,柔聲道:“你錯了,我沒有被挑撥。這事對我來說,真不值一提,如果不是你主動提起來,我只會裝作不知道,壓根就不會和你談。只是你剛才提到了以后,我才想借這件事,說說我的想法。”
這是要攤牌?
紀周彤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心里已經感覺到了不會有好的結果。
“彤彤,我身邊什么樣的優秀女性都有,不謙虛地說,我葉家用不著再借助女方的實力去錦上添花。樹大招風,我也沒有太大野心,守著這份家業足夠了。所以我找老婆,不在乎她的家世,只想讓自己舒服自在,徹底放松,不想在家里面和老婆還要玩心眼。”
紀周彤聲音略啞,“什么意思。”
葉懷章笑了,安慰道:“彤彤,這件事還不至于讓我們分手,一件陳年小事而已。不過,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別人一旦騙了我,我以后就再難相信他。夫妻之間沒有信任,注定悲劇收場。”
葉懷章依舊是溫溫柔柔,可是每一個字都讓紀周彤徹骨地發冷。
“你不打算和我結婚?”為了保住最后的尊嚴,她沒有把這句話問出來,但是心里已經無比清醒地知道了答案。
她失望至極地看著葉懷章,“你認定是我騙了你?”
葉懷章不正面回答,笑吟吟地牽起她的手,“好了我們不提這事了。我和晏隨之約了去打桌球,一會兒咱們去泡溫泉。”
紀周彤木偶一般跟著他下了樓。
心灰意冷,莫過于此。
晏隨之已經在桌球室等候多時。見到兩人笑嘻嘻地調侃一句:“二位真是伉儷情深,形影不離啊。”
“那當然。”葉懷章沒事人一樣,看紀周彤的眼神依舊柔情脈脈,恩愛的表情,一如既往。
紀周彤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只能陪同做戲。在挑明這件事之后,葉懷章對她一如既往的溫柔周到,聊天說笑,甚至晚上泡溫泉的時候,還和她溫存了兩次,之后沉沉睡去。
紀周彤洗完澡,吹干頭發,睡意全無。
她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又氣又恨,卻無從發泄。
葉懷章挑明了不會和她結婚,但也不提分手,就這么拖著她只談戀愛?那她現在是什么角色,說好聽點是女朋友,不好聽點就是一個工具。
她咬牙扔下梳子,拿起衣服下了樓。
春寒料峭,夜風很涼。
園子一角有個池塘,垂柳依依,白天看風景很好,到了晚上,風吹著那些柳條,莫名有些陰森。
紀周彤轉身要走的時候,突然發現柳條掩映之中有亮燈,還有人影。
水中浮著一個亮點。她直覺夜釣的人是封粟,近前一看果然是他。
聽見腳步聲,封粟回過頭,沉沉夜色愈發渲染出他氣定神閑的風度。白日里深邃鋒銳的目光,被迷蒙的光影晃出柔和沉靜的暗波。
紀周彤心里涌上說不清的悸動。
緣分和時機都是一種玄學,可偏巧她今晚上運氣很好。
“封總怎么在晚上釣魚?”
“夜晚才有大魚。”
封粟的表情和聲音都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