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場子沒了可以扶著的地方,褚淮景走得更艱難了些,沈藍桉出于愧疚感走上前主動把褚淮景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拄著。
褚淮景下意識地就要拿開手臂,沈藍桉按住,“拄著吧,不收你錢。”
褚淮景:“……”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沈藍桉回頭看他。
本來兩人就離得近,沈藍桉一回頭,靠得更近了。
近到她的呼吸輕輕掃在他的下巴處。
近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長睫在微微抖動。
近到他可以看到她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映著點點的星光。
近到那兩瓣微張的嫣唇他不過只看了幾秒,就覺得喉頭有些燥熱,讓他有一股想要一親芳澤的沖動。
沈藍桉可沒錯過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的動作,嘴角微勾,這小子,該不會對著她春心萌動了吧?
她一笑,褚淮景就立即別過臉去,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一大片。
她笑起來,好好看。
好犯規。
褚淮景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怦怦跳得厲害,心跳如擂,暗罵了一句“沒出息”。
“男女授受不親,我要離你遠點。”褚淮景后退了幾步,臉色很不自然,不敢看沈藍桉,“我自己走,不麻煩你。”
純情小男孩就是純情小男孩,什么心思都擺在臉上了,她想裝不明白那還挺難的。
“好,那我們保持距離。”沈藍桉配合他,往旁邊撤了兩步,和他拉開了距離,還特別真誠地把雙手背到了身后。
褚淮景沒想到沈藍桉這么坦誠地配合,有些尷尬,明明是他自己不夠堅定卻怪人家長得太漂亮。
褚淮景在前面走著,沈藍桉在后面跟著。
褚淮景聽著跟自己步伐一致的腳步聲,忍不住停下回身問,“你不回去你跟著我干嘛?”
“回家啊。”沈藍桉一手插兜,一手勾著錢袋子晃著玩。
“你家在哪?”
“那邊。”沈藍桉下巴抬了抬,指了指前面。
“……”褚淮景語塞,轉身準備走,然而腳剛抬離地面,他又放下了。
純情小男孩疑惑,為什么那個袋子里的東西看起來這么像紅票票?
“那個是什么?”褚淮景指著那個袋子。
“我贏的錢啊。”
“錢???”褚淮景一整個被狠狠震驚住了,“你拿塑料袋子裝錢???還是透明的???”
“對啊,塑料袋確實是有點草率了,但是我手上也沒有像樣的袋子啊。”沈藍桉一臉“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也沒辦法”的無奈。
褚淮景感覺自己受到了一萬點暴擊。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真是猶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巨大鴻溝。
他豁出一切去賭錢最后不是只贏回一半就是輸得一分不剩,而她卻是贏錢贏到隨便拿個透明的塑料袋子就裝了。
女媧造人的參差盡體現于此。
沈藍桉看褚淮景一副不想再跟她說話的表情,走近了他兩步,故意問他,“怎么?你眼紅啊?”
“沒有。”褚淮景酸溜溜地說。
沈藍桉輕笑了一聲,隨后一臉正色地跟他說,“這個月還有二十多天呢,這袋子里總共就兩千多塊錢,還掉一部分學費,就剩八百塊錢,八中的食堂又貴,早飯要自己買,晚飯還要自己做,你覺得這八百塊夠剩下的二十多天嗎?”
“還學費?”褚淮景微微蹙起眉,“為什么你要還學費?你不是很有錢嗎?”
幫他買藥,還幫他還了一千多塊錢呢!
“傻子啊,實話跟你說吧,替你還的那一千塊錢是我上個月剛賺的,還沒捂熱就轉出去了,還有上千萬的高利貸要還,我念高中這三年的費用全部是跟別人借的,他家很有錢,也愿意資助我,雖然他說可以不用還,但是我不想欠著人情。”
“那你既然這么需要錢,為什么還要替我還錢?”褚淮景想不明白,他們沒見過幾次面,但是沈藍桉卻對他很好,好到他甚至以為沈藍桉要包養他。
沈藍桉聽見他這么問,忽然笑了。
褚淮景聽見她說,
“因為……我想試試做個好人是什么感覺。”
她說話聲音不大,很快就被吹散在風中。
褚淮景一愣,顯然沒想到原因竟然這么簡單且……純粹。
他還以為……
褚淮景的臉熱熱的。
他還以為是看上了他的皮囊呢……
沈藍桉將褚淮景的表情收在眼底,淡淡地笑著,看著他。
褚淮景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那你為什么還要去賭錢?既然有人替你承擔了上學的費用你為什么還要自己賺錢?要還錢也不用趕著在這個點上還吧?這樣你的學習能跟得上嗎?不會辜負資助人的一片好意嗎?”
“我,一班的,連續三年霸榜年級第一,成績比我人還漂亮,今年高考市狀元乃至省狀元的候選者,你覺得我對不對得起我的資助人?”沈藍桉挑了挑眉毛,頗為自信的表情。
“你這人……簡直命運好到逆天!”褚淮景感覺上天對他的惡意好大。
褚淮景還沒來得及哀嘆自己的人生好爛,又聽見沈藍桉說。
“小慫慫,其實我沒你想的那么命好,你以為我次次拿第一是天賦給的嗎?不是,在升高一前的暑假里,他們玩樂的時候我背書背到吐還要繼續背,他們暴躁打游戲的時候我寫練習寫到手抽筋還要繼續寫,他們忙著談戀愛跟人打啵的時候我在圖書館查資料抄筆記一直到閉館。”
“還有,我拼命賺錢一是為了養家,二是為了學習,而我努力學習一是為了對得起他,二是為了給以后輕松賺錢鋪路。”
“我不想困在這里,這里太小了,容不下我的野心。”
人與人的對比,總是相形見絀。
褚淮景突然覺得很羞愧。
同為泥沼之中求生存的人,對比之下,沈藍桉對自己的規劃一清二楚逐條逐例,而他,還在一片泥濘不堪里尋找可以救他一命的藤蔓。
女孩走在前面,他因為愣神落后了幾步。
女孩松松垮垮的馬尾被風輕輕拂動,高挑的背影在路燈下映出更長的影子。
她逆著光,漸漸拉長的影子觸到他的腳尖,他往前幾步,讓影子映在他的心口處,就當做是,走進了心里的見證。
燥熱的夏夜晚風吹拂間,少年的心動來得猝不及防,卻又盛大熱烈。
不知不覺間,褚淮景回到了那家夜晚酒吧。
沈藍桉聽見身后沒了腳步聲,停下回身看,卻見褚淮景站在那家夜晚酒吧前。
她走過去,看了一下招牌,華庭。
“你想進去?”沈藍桉問。
褚淮景搖搖頭,“我住這里。”
沈藍桉對這句話臉上沒有什么波瀾,只是點點頭,輕聲回了一個嗯。
片刻的無話。
沈藍桉再次開口:“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褚淮景愣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有些拘謹地抱著手臂搓了搓,“……里面太亂了……要不改天吧……白天再來……”
“走了,磨磨唧唧的,姐姐比你早出來混社會那么多年,什么場面沒見過?還差你這一家嗎?”沈藍桉不由分說拽著褚淮景的胳膊推門進去。
“誒……”褚淮景想阻止都來不及,沈藍桉的大長腿已經邁進去了。
方瓊星看到褚淮景被一個女孩子拉著進來了,有些好奇,“小景,這姑娘誰呀?”
“朋友。”沈藍桉搶先回答,“我是他朋友。”
褚淮景也點點頭,算是默認了。
方瓊星探究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流轉了幾下,以她出來混了那么多年閱人無數的經驗來推斷,得出一個結論——這兩人,關系絕對不是朋友那么簡單,一定還摻雜有其他情愫。
她點點頭,說:“那,帶你朋友上去坐坐吧。”
褚淮景應了聲,拉著沈藍桉上樓了。
樓梯間碰到有人在打啵,沈藍桉倒是沒什么反應,反倒是褚淮景從耳尖紅到耳垂,沈藍桉存心想逗逗他,問他要不要也試試,褚淮景別過眼不說話,結果被沈藍桉說慫,男孩子那該死的自尊心又開始作祟了,反客為主將沈藍桉壁咚了,由于第一次不熟練又著急忙慌地想要證明些什么,沒兩分鐘就起了反應。
沈藍桉就笑他,具體笑什么不太清楚,不過褚淮景自動理解成為了是對他的嘲笑,整得他氣急敗壞地自己先回了房間,也不管身后的沈藍桉有沒有跟上。
不過沈藍桉看他的背影,只覺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藍桉心情十分愉悅,嘴角噙著笑,慢悠悠地下樓。
她原本只是想進來看看而已,怪只怪她沒忍住想要捉弄小慫慫的壞心思,結果把自己的初吻送出去了。
不過,小慫慫的吻技還不錯,還是她教的好。
方瓊星看她下了樓,上前去問她,“誒?你要走了嗎?”
“是啊,叨擾了。”沈藍桉邊說邊推開門。
“挺晚的了,要不你在這住一晚吧?”方瓊星試圖挽留一下。
“謝謝,不過就不麻煩了。”沈藍桉對方瓊星客氣笑了笑,然后邁了出去。
阮淑淑走過來,推門探出腦袋望了一下沈藍桉的背影,又縮回來,“方方,這女孩子是在跟小景談戀愛嗎?”
“我哪知道?”
“挺漂亮的姑娘,要真能跟我們家小景談戀愛就好了,生出來的孩子肯定更漂亮!”
“說什么呢!”方瓊星覺得阮淑淑這腦洞都快大到銀河系了,“兩人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就想到生孩子了!”
阮淑淑略略略幾聲,又閃去收銀臺那里找凌韻討論。
沈藍桉一個人走在冷冷清清的路上。
折騰到現在已經有十一點了,早就超出了她平時的休息時間。
沈藍桉沒有回家,而是去了關培禎的紋身店。
她推開門的時候,四個人正圍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因為一看到她,他們就停止了說話。
“桉桉?”關培禎站起身,“這么晚了你怎么過來了?”
沈藍桉直接說了,“于耀宗今晚跟你哥擠一擠,我睡你房間,忙太晚了就不回家了。”
沈藍桉把錢袋子丟給關培禎,“先幫我拿著,明天我再拿,我先去洗澡睡了,晚安各位。”
看沈藍桉如一陣風來又如一陣風去,幾人還處在懵逼狀態。
看到那一塑料袋的紅票票,幾人更是懵。
“哪贏的錢啊?待遇這么磕磣?”
“反正肯定不是小夜港的。”
“桉桉姐也真是牛逼,這么多錢就這么拿回來了,也不怕被搶了。”
“要真遇上搶劫的,你應該替那個劫匪感到悲哀。”
一人一句討論著,看到于耀宗的房間熄了燈,幾人也噤了聲分別回房了。
第二天早上去學校的時候,關培禎把兩個信封遞給沈藍桉,“兩千三,都整理好了。”
沈藍桉接過一看,兩個信封上分別寫著“1500”、“800”。
“謝啦!”沈藍桉揚了揚信封,轉身出門了。
到學校的時候正好碰上藺錦隨。
沈藍桉把那個一千五的信封遞給他,藺錦隨沒有言語,收下了那個信封放進書包里。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校園。
還沒走進教室,沈藍桉就覺得站在走廊上或吃早餐或曬朝陽的同學看她的眼神不太對。
沈藍桉剛拐進后門,就看到自己課桌上亂七八糟的,滿分卷子被撕得稀碎,寫了滿滿當當的筆記的課本和習題冊被劃得稀巴爛,隨意散落在地上桌上椅子上。
沈藍桉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正翹著二郎腿吃早餐的梁遂,“梁遂,是你干的嗎?”
梁遂充耳不聞。
沈藍桉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梁遂是不是你干的?”
梁遂淡淡地瞥了一眼沈藍桉,還是沒有任何言語。
“梁遂,你是篤定了我不敢拿你怎么樣是嗎?”
梁遂還是悠閑地吸著豆漿,不看她,也不應她,把“我就是大爺你能拿我怎么樣”演繹得十分令人火大。
沈藍桉卻異常冷靜,沒再追問梁遂,而是收拾著自己座位上的凌亂。
沈藍桉把那堆碎紙揉捏成一個個小紙團,那些被劃爛的書都疊好準備放學拿回家補一補。
處理完這些,沈藍桉將自己的課桌和椅子挪遠了一些,然后抬腿一腳踢飛梁遂的豆漿杯,伸手就給了他兩個響亮的耳光,梁遂被扇得懵了,沈藍桉可不給他緩神的機會,揪著他的衣領一把拽到地上,一只膝蓋壓住他的左手,另一條腿跨過他的身體踩住他的右胳膊,然后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張開嘴,往他嘴里塞著小紙團。
“吃那兩根油條一定不夠吧?來,我免費給你加餐,這都是知識啊,吃了它你就不用一直考倒一了。”
所有人都在看著這場“霸凌”,一場強龍對地頭蛇的絕對壓制,沒有人站出來制止,一是不敢,二是,沒必要。
沒必要去摻和別人的“恩怨”。
梁遂不配合,那紙團很快塞不進嘴里了。
藺錦隨很配合地接了一杯水遞給她。
沈藍桉有些詫異,不過也沒有過多糾結,接過水給梁遂灌下,“吃這么多知識肯定噎著了吧?給你喝點水,好咽下去。”
梁遂左右擺著腦袋,那水灌了個寂寞,全灑外面了。
沈藍桉毫不猶豫地又扇了他一巴掌,“你TM別給臉不要臉!”
梁遂瞪著她。
沈藍桉又是一巴掌招呼過去,“TMD再瞪眼珠子給你摳出來喂狗!”
藺錦隨從教室外面進來,“準備早讀了,老師快來了。”
沈藍桉這才放過了梁遂,不解氣,狠狠踢了他一腳,“讓你TM少犯賤你偏要來惹我!挨打受氣了TM的又記仇,打不過還湊上來,你家改祖傳美團了嗎?這么上趕著送人頭?”
藺錦隨攔了一下她,“好了,不鬧了。”
沈藍桉轉身回去把課桌又移回來。
藺錦隨冷冷地看著梁遂,“起來去衛生間收拾一下,太丟人了。”
梁遂心里再有氣,他也不可能沖著藺錦隨發,艱難爬起來由小弟扶著去衛生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