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華燈初上,街上開始變得比白天更熱鬧起來。
在吵吵鬧鬧中,褚淮景失了魂似的走在路上,裴凜就一直跟在他身后,從始至終都沒有出過聲。
裴凜給自己點了支煙。
對于褚淮景,他是沒什么特別深刻的印象。小的時候他經常跟著他媽媽過來修車鋪玩,他爸爸褚灃跟他爸裴榮光算是老朋友了,兩人年紀差的有點大,就沒什么話題好聊,也沒怎么聯(lián)系,只是經常聽他爸念叨這小子又惹什么事了又闖什么禍了,不過那都是他還在讀高中的事了,現(xiàn)在他都出去工作好幾年了,也很少聽到他爸說他了。
裴凜的一支煙已經抽完了,褚淮景還沒回過神,還是那副鬼樣子。
裴凜沉不住氣了,一把拽住褚淮景,提高了音量,“你夠了小景!該醒醒了!你媽的后事還等著你去收拾……”
裴凜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迎面砸來一拳。
裴凜踉蹌著后退了幾步,看向褚淮景,發(fā)現(xiàn)他如同領地受到了侵犯的小獸,豎起全身的防備,齜著牙怒瞪著他。
褚淮景吼他,“混蛋!你媽才辦后事!”
裴凜也不慣著他,毫不猶豫地扇了他一耳光,“你TM說話注意點!”
褚淮景沒有防備,腦袋偏過一邊,忽然掉了淚。
不知道是臉上火辣辣的疼還是心里鉆心的疼。
可能兩者都有吧。
褚淮景淚眼朦朧地看著裴凜,哭腔濃重,“凜哥,我媽被我害死了……”
裴凜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什么。
褚淮景自顧自地繼續(xù)說著,“都是我的錯,都怪我去賭博,輸了錢,還不起,是我害了媽媽……都怪我……”
他的聲音哽咽,嗚咽著,邊走邊抹著眼淚。
裴凜就跟著他。
褚淮景倒也還有點理智,還知道回家的路。
裴凜站在不遠處看著褚淮景開門進門關門,過了一會兒,窗戶亮起了燈光,裴凜放心地轉身回了自己家。
裴榮光聽到開門的聲音,披了外套走出來,“那孩子,怎么樣了?”
裴凜搖了搖頭,“估計心里陰影挺大的。”
裴榮光嘆了口氣,“如果褚灃還在,小景就不會變成這樣了,為了給他媽媽攢錢治病,這孩子想到了去賭博,贏一半輸一半還欠一半,唉~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啊~”
褚淮景上樓,客廳里還是走之前的一片狼藉,桌腿旁邊的那一灘血跡已經干涸了,深深刺痛著他的眼睛和心臟。
褚淮景端來水,一下一下地把那血跡刷掉。
刷著刷著,褚淮景的淚腺又被打開,豆大的淚珠撲簌簌地掉,褚淮景伏在椅子上,腦袋埋在雙臂間,肩膀劇烈起伏著,哭得像個孩子。
第二天,褚淮景沒有去上學,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發(fā)呆。
客廳里傳來說話聲。
是女人的聲音。
褚淮景幻聽了,以為他媽媽在喊他起床吃飯。
然而出了房門卻看到三個女人坐在沙發(fā)上說話。
“你們……找誰?”
其中一個女人站起來,“你是巧巧的兒子,叫褚淮景是吧?”
褚淮景沒有回答她。
又一個女人說,“你媽媽,徐七巧跟我們是朋友,她之前找過我們敘舊,然后還特意交代了要是哪天她不在了拜托我們照顧你。”
另一個女人也說:“你家鑰匙巧巧給了我們一份。”
褚淮景聽她們一言一句說著,被吵得有些頭暈,只說:“我不認識你們。”
轉身回房關上了門,還反鎖了。
三人面面相覷。
“這小子不記得我們了?”
“他那時候才幾個月啊?能記住什么?”
“誰讓巧巧從良之后就很少跟我們聯(lián)系了,要不是上次見面我連她兒子多大了我都不知道。”
“可是這孩子不愿跟我們走啊。”
“難道我們看起來像人販子嗎?”
“哎呀!別管了,我這有巧巧的留言,放給他聽,也許他就聽進去了。”
方瓊星打開手機,將徐七巧那天錄下的遺言放在門縫底下,播給褚淮景聽。
“小景,等你聽到這條錄音的時候媽媽已經不在了。媽媽一直對你都很愧疚,那時候你爸走的時候我就應該跟著一起走的,可是看你哭得這么厲害,小小的你哭得滿臉淚水,我一下子就心軟了,就是這一下的心軟,拖累了你本應該熱烈而張揚的青春,為了照顧我,你連學習都落下了,媽媽真的很對不起你。上次去醫(yī)院回來,醫(yī)生告訴我不盡快做手術的話時間就不多了,媽媽騙了你,騙你說沒事,看到你每天都會帶著傷回來,媽媽心里真的很難受。媽媽活不了多久了,但你還這么小,媽媽不放心你,就拜托了媽媽的朋友代替我照顧你,可能你會介意她們的工作,可其實媽媽之前也是那樣的人,是你爸爸不嫌棄,才有了你,所以媽媽希望你也可以理解她們,你所認為的媽媽是什么樣的人她們就是什么樣的人,媽媽希望你過得好好的,平安健康就好。”
錄音放完了,方瓊星拿回手機。
三個人在門口等著。
過了半個小時,房門打開了。
褚淮景肩上挎了一個書包,低垂著眉眼,聲音有些啞,“走吧。”
三人互相看了看,阮淑淑說,“那走吧。”
褚淮景被她們帶回到她們的地方,褚淮景明白了為什么徐七巧會說她們的工作會讓人介意。
面前的是一家夜晚酒吧,但是,門面的裝修讓人一看就知道里面實際上是做什么的。
她們,是做皮肉生意的。
“我媽媽,她以前,是?”
很突兀的,問出了這個問題。
方瓊星她們倒是沒有覺得是被冒犯,只是覺得這孩子好勇。
凌韻說:“巧巧做過兩年,遇到了你爸就從良了,不過你放心,你媽嫁給你爸的時候是個雛兒……”
阮淑淑拍了一把凌韻的屁股,“你跟孩子說什么呢!能不能注意點用詞!”
凌韻撇撇嘴,躲到方瓊星身邊,“我錯了,下次還敢。”
褚淮景的接受能力非常強,“沒關系的,我又不是未成年。”
褚淮景走進店里,店內陳設也是一股奢靡的氣息。
“對了,我該怎么稱呼你們?”
“方姐。”
“韻姐。”
“要不要臉?自己多大心里沒點逼數啊?小景,叫淑姨就行,她們兩個也是。”
褚淮景笑,“沒事,你們跟我媽年紀應該差不多,而且你們也不老的,叫姐好聽些。”
方瓊星把人帶到徐七巧原來住的房間,還交代他繼續(xù)上學,他媽媽的事交給她們處理就好了。
房間的布置很簡單。
一張床,床上兩個枕頭一張被子,一個梳妝臺,臺上幾乎沒什么東西,一個衣柜,里面空空蕩蕩的。
褚淮景很滿意,剛好,省的他收拾了。
褚淮景躺在床上,手臂橫在額頭上,他望著天花板出神。
他換了個家,也就意味著,之后,他也要換個人生了,至少不能讓自己爛在以前的活法里。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褚淮景見識到了他以前只聽黃毛他們討論過的場景。
很多女孩子,十幾個吧,年紀看著不大,可能最大那個也是二十出頭三四歲這樣。都是傍晚六點多過來,方姐說這些女孩子都是過來上班的,而她們三個算是媽媽桑,都是替別人打工的。
女孩們化好妝,換上與她們這個年紀格格不入的暴露衣服,站成一排,在聽管理者說著顧客至上服務到位的工作要求。
很快就有客人陸陸續(xù)續(xù)的進來。
有錢的開包廂,點頭牌,沒錢的坐大廳,點陪酒。
褚淮景站在二樓樓梯那里,從上往下看大廳里的人和事。
女孩嘴里被塞了錢,看不清是一卷還是兩卷或者是更多,唾液順著那些錢滴落在沙發(fā)靠背上和她的手背上,女孩的表情看起來很享受,又像是很痛苦。
不過,真實的,除了她本人誰又能知道呢。
奢靡又淫亂的聲色場景,勾不起褚淮景的任何欲望,他只覺得無聊且無趣。
因為他一直認為,這種事情,和愛的人一起做那才叫doi。
眼前的一幕幕不是視覺盛宴,只是感官沖擊。
褚淮景覺得膩了,轉身從樓上下來,走到前臺。
“韻姐,給點錢,我出去玩會兒。”
凌韻從收銀機里拿了幾張紅票票放到褚淮景手上,對他眨了眨眼,“這里的姑娘不好玩嗎?要出去找?”
“我才十八啊姐。”褚淮景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凌韻,順便拿走了臺上的一包黃鶴樓,揚了揚,“借我嘗嘗。”
褚淮景雙手插著衣兜邁著大長腿拉開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