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的時間,北之夕工位的電話響了。
她習慣性地說:
“您好。”
“喂,北北。”
一把溫和好聽的聲音。
來電顯示是內線號碼,是聞子言。
“領導,您說。”
北之夕恭恭敬敬回應。
“嗯...這個case你得和我一起跟進,手頭上事情不少,細節我們,吃飯聊?”
北之夕停頓了幾秒,沒反應過來。
吃飯?!
“北北?”
“在。”
北之夕忽然有點不確定,這是自己領導的聲音。
他比平時說話的語氣柔和了許多,甚至夾帶著一股有些動聽的鼻音。
“下班我在車庫等你,你有空嗎?”
北之夕呼吸莫名其妙快了一拍,不置可否。
“南山路有一家和牛,聽說很不錯,帶你去試試。”
約...約飯!?
入職以來,她從來沒有想過,聞子言有一天會和自己吃飯,就是全員聚餐都沒有想過。
他是金牌大律,她是實習萌新,鄙視鏈的兩極,何來吃飯聊事的資格。
而且大家嘴里,他是那么忙,那么高冷,根本不可接近。
她很想弱弱問一句,其他組員呢?
沒敢。
且她忽然想起來,他們一組的另外兩名男生被派到帝都負責另一個case了。
從一開始,明確劃分給這個跨境遺產案子的,就是聞子言和她。因為基金總部和遺產所屬地都在歐洲,隨時有與那邊交流榷談的要求,甚至要赴多國會面。
所里目前只有他們兩人懂西語。
她握著電話,覺得像握著個燒紅了的山芋。
半晌才憋出一句“有空,領導。”
聞子言那邊繼續輕聲說:
“還有15分鐘,車位在電梯左邊紅色區A12。”
北之夕聽到了忙音才回過神,趕緊放下聽筒。
她還是有點懵。
“有空?!和誰?”
工位對面的唐小婄忽然伸長脖子,眼冒精光望過來,問她一句。
她們是前后腳入職的實習生,小婄分在民事組,其實就是“離婚案件”組。
培養出來的職業素養呢,就是對各種緋聞八卦特別敏感。
“我還聽到你說,領導?!哪個領導?我們所的?”
小婄不依不饒的,聽到幾個字,就有如此大的反應,果然是離婚案給練的。
北之夕心一慌,就隨口編了句謊話來伺候她。
“啊,大學同學,師兄。尊稱‘領導’。”
小婄聽了,意猶未盡,湊近了。
“這師兄,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什么意思?”北之夕咳了一下,忽然嗓子冒煙的趕腳。
“就是那種意思唄,誰還沒個追求者?”
北之夕終于蹙了蹙眉,很是莫得法地斜了對面一眼。
小婄這才懂事地坐回去,沒再刨根問底。
快下班的這個點兒,簡直是所有格子間最有職場氣息的一刻。
八卦的氣息。
往停車場走的時候,北之夕的腳步越來越緩慢,越來越沉重。
她不是一個善于處理人際關系的人,特別是異性之間的人際。
剛剛扯的謊,她自己都沒想到能順口就來。
師兄?是不存在的。
北之夕大學期間去美國交換了一年,其他時間不是在圖書館,就是在法院旁聽。
她的社交半徑不會超出居住空間以外一公里。
不對,可能,是十公里。
現在她每天都要在望遠鏡里打個照面的,是一間十公里內半徑上,公寓里的某人。
嗯,是一個異性。
想起來那個人,北之夕走得更慢了。
忽然間,她好像只因為戀家而怕生的小狗似的,腿腳后縮,猶豫不決。
不想去,好想回家。
好想看看他那扇窗有沒有亮燈,如果有,看看他在做什么。
不過話說回來,她也是個學法律的碩士,居然能后知后覺到這個地步。
你那是偷窺耶!北之夕,犯法呢!
所以說,當女人這種,據說來自地外某星的地球暫住物種,開始對某個人類動凡心的時候,就連人類智商都拋棄了,何況地球上的常識和法規?
無論是哪種女人,無論何種教育背景。
這就是人際關系的大bug!
這就是女人!
覺悟吧!
她走得再慢,還是走到了車庫。
還很遠,就被聞子言的聲音叫住了。
“北北,這里。”
他在搖下的車窗里向她招手。
北之夕應了一聲,看到一輛寶藍色超跑吉普,logo像三叉戟一樣那個的小眾款車型。
原來領導私下里,也并不是個多低調的人。
她只得快步走過去。
車里的男人,襯衫西服都換掉了,頭發上的發蠟貌似洗過澡洗掉了,順滑地垂落下來,發絲黑黑的,光澤的,很有港風小生味道。
北之夕一眼都沒敢認他。
一身休閑裝扮,輕松自在的聞子言看起來俊朗年輕,沒有了律師的老成謹慎,就像個大學里的高材生。
北之夕徑直朝駕駛座后排的后門走去。
可她還沒走到后門邊,已被下車轉到車頭另一側,為她打開副駕駛門的聞子言將在那里。
是將軍的將。
可聞子言比她快了一步,車門打開著,他還將左手擋在車門洞上沿,儒雅微笑地示意她坐進去。
北之夕并攏雙腿站在那里,卻怎么都邁不出去其中任何一條。
可能是因為從進律所以來,她在茶水間和洗手間里就聽了太多關于,關于各路各派的女人怎么才能和聞大律約上飯,咳咳,或約上.......會之類的套路和心機。
聽得多了,茶里茶氣的歪點子熏陶多了,也容易著了道。
導致現如今她怎么都覺得,聞子言約的這頓飯,并不是個純潔的工作餐,也不完全是談工作。
聞子言見她一副遲疑躊躇的模樣,無辜又可愛,笑了,沖她佯裝生氣地喊:
“上車啊,你這架子可不小。”
北之夕退無可退,只得低頭坐進了副駕駛。
聞子言頷首,如釋重負地吐出口氣,嘴角細不可察地舒展開來。
他恍惚想起來一些,曾經單純美好的時光。
他當年,也在約一個女孩兒吃飯時,這樣傻乎乎的緊張過。
那是很久很久,已經快要被忘記的時候了。
這餐飯吃得其實還挺愉快。
“北北,他們說,現在社恐青年越來越多。”
他看到北之夕拘謹地坐在那兒,他每次把烤熟的肉推給她,她都不太敢動筷子。
聞氏破冰的方式,徐徐圖之。
“啊,社交恐懼么?”北之夕抬起頭問。
“對啊,怕和人吃飯,怕和人說話,還怕和他們說話的人說的是問句。”
“嗯?”
“還有,回答問句的方式多是反問。”
北之夕聞出點味道了,卡住。
“說的是不是你?”
啊。
北之夕破防了,終于還是笑了。
原來聞子言風趣而健談,還會講段子造梗,和他在工作場所的樣子截然不同。
他一直溫文爾雅地聊著,聚精會神地誘導著她互動。
可是,就是沒聊到工作。
既沒有提今天下午與洛斯安后來洽談的內容,也沒有日常工作的任何事。
他似乎高明又微妙地避開了所有的公事,讓這一頓飯從頭至尾都變成了一件私人空間里,才會發生的事。
北之夕看表的時候,驚覺已經過了9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