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中華現代佛學名著)
- 湯用彤
- 10字
- 2021-12-01 18:42:23
第二分 魏晉南北朝佛教
第六章 佛教玄學之濫觴(三國)
牟子《理惑論》
牟子約于靈帝末年(188)避世交趾。其后五年為獻帝之初平四年(193),而陶謙為徐州牧,笮融督運漕,大起浮圖祠。牟子約于此年后作《理惑論》,推尊佛法。其后約七年而阮嗣宗生,約二十年而嵇叔夜生。何平叔、王輔嗣均死于魏正始十年(249),在阮生后三十九年,上距牟子作《理惑論》時至多不過五十六年。此五十余年中,中華學術生一大變化。此后《老》《莊》玄學與佛教玄學相輔流行。何王在正始之世,《老》《莊》玄談隆盛。而牟子作論,兼取釋老,則佛家玄風已見其端。《理惑》三十七章之可重視,蓋在此也。
《老》《莊》玄學,亦尚全身養生。兩漢方士道家長生久視之術,曰祠祀,曰丹藥,曰辟谷,曰吐納。然至三國時,有識之士于方技亦嘗不置信。魏文帝《典論》(《全三國文》卷八),記郤儉之辟谷,甘陵、甘始之行氣,左慈之補導。并論之曰:
夫生之必死,成之必敗,天地所不能變,圣賢所不能免。然而惑者望乘風云與螭龍共駕,適不死之國,國即丹溪,其人浮游列缺,翱翔倒景,饑餐瓊蕊,渴飲飛泉。然死者相襲,丘壟相望,逝者莫反,潛者莫形,足以覺也。
陳思王作《辨道論》(《全三國文》十八)亦斥神仙道術:
又世虛然有仙人之說。仙人者儻猱猿之屬與?世人得道化為仙人乎?夫雉入海為蛤,燕入海為蜃。當其徘徊其翼,差池其羽,猶自識也。忽然自投,神化體變,乃更與黿鱉為群,豈復自識翔林薄、巢垣屋之娛乎?牛哀病而為虎,逢其兄而噬之。若此者,何貴于變化耶!
牟子引《老子》天地尚不得長久之言,以譏道家“不死而仙”之妖妄。又謂辟谷之法“行之無效,為之無征”。而當世神仙之術,秋冬不食,或入室累旬而不出,牟子笑之曰:“蟬之不食,君子不貴。蛙蟒穴藏,圣人不重?!逼渌耘c曹氏兄弟實同其旨趣也。
方技雖常為世人所譏,然其全身養生之道,亦旨在順乎自然。而順乎自然,亦《老》《莊》玄學之根本義。《抱樸子·暢玄》第一言,聲音可以損聰,華采可以傷明,酒醴可以亂性,冶容可以伐命,此皆反乎自然。玄者,自然之始祖;玄道者,得之則永存,失之則夭折。以此舉凡咽氣餐霞之術,神丹金液之事,均須與自然契合。至若《老》《莊》清談,主恣情任性,忽忘形骸,超然于塵埃之表,不為禮法所拘束,其旨亦在道本無為。故夏侯玄曰:“天地以自然運,圣人以自然用。”(《列子·仲尼篇》注)何晏、王弼曰:“天地萬物皆以無為為本。”(《晉書·王衍傳》)阮籍之傳大人先生曰:“夫大人者,乃與造物同體,天地并生,逍遙浮世,與道俱成?!保ā度龂摹匪氖┣逭劶疑星鍍魺o為,固亦全生養性之道。凡與自然同德者,亦可與天地齊壽。故嵇康亦常修養性服食之事,以為神仙稟之自然,非積學所得。至于導養得理,不為聲色所毀傷,則安期、彭祖之倫可及。乃著《養生論》。(參看《晉書》本傳)其論云:
善養生者則不然矣。清虛凈泰,少私寡欲。(中略)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氣以醇白獨著。曠然無憂患,寂然無思慮。又守之以一。養之以和,和理日濟,同乎大順。
同乎自然之大順,然后吐納服食乃始有濟。其不知全神虛靜,而徒事服食者,必至傾敗。牟子教人守恬淡之性,觀無為之行。以《老子》之要旨,譬佛經之所說,謂佛道在法自然,重無為,因其重澹泊無為,而視道家養生之術為誣妄。故言“道家方術,大道之所不取,無為之所不貴”。牟子與嵇叔夜所言雖有不同,然其所據之玄旨則一也。
中華方術與玄學既俱本乎道家自然之說。漢魏之際,清談之風大盛,佛經之譯出較多,于是佛教乃脫離方士而獨立。進而高談清凈無為之玄致。其中演變之關鍵有二要義,一曰佛,一曰道。由此二義,變遷附益,而為神仙方技枝屬之漢代佛教,至魏晉之世遂進為玄理之大宗也。此二義變化之始,亦具在牟子書中,當于下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