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酸菜湯是什么味，姚昭平已經(jīng)記不得了。

他回憶起他之前32年的人生，學生時代有女孩追過他，他也自以為熟知那些追求手段，比如塞情書，送禮物，貼上來問作業(yè)，或者像劉茜雯那樣，過一段時間就給他買一些吃的喝的，笑臉相迎。

他不會硬處理，每次都是不作回應(yīng)直至她們放棄。

這是第一次，有個女孩站在他面前，坦率地說出，我在追你。

“我……暫時沒什么想法。”他沉思許久，默默說出。

“沒關(guān)系啊，我可以等。”莫梓童坐回他對面，“只要姚主任不煩我就行。”

他的確不覺得煩。

想躲，想妥協(xié)，想敷衍，唯獨不覺得煩。

他不會撒謊，只能假意吃菜，實則味嚼如蠟。

“太好了，我還擔心姚主任煩我呢。”莫梓童舒了一口長長的氣，“姚主任，一會您怎么回家？”

“我開了車。”姚昭平慶幸她把話題躍了過去，剛剛的那句“我在追你”仿佛如同“天氣真好”這么平常。

“好，我一會坐公交。”莫梓童起身去結(jié)賬。

他坐在座位上，看著她。

“小莫，”莫梓童拎包時，姚昭平叫她。

“我送你回去吧。”

他清晰地看見了她眼中閃過的開心和明顯上翹的嘴。

“謝謝姚主任！”

莫梓童跟在他身側(cè)，一路上都在和他講話，就算姚昭平只是回她一句嗯或者沉默不答，她的興致也很高。

姚昭平發(fā)覺她似乎有用不完的活潑勁。

到了停車位，莫梓童又問他，“姚主任，我坐前面還是后面呢？”

“都可以。”姚昭平并不講究那么多。

“那我坐副駕駛嘍？”

他默認，開門上車，同時，副駕駛的門也打開，莫梓童上了車，比他想的要乖巧些，老老實實系好了安全帶，車內(nèi)的封閉空間把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襯托出來，讓他想起海邊的風，沁人心脾的清涼舒暢。

“住哪里？”他打方向盤，汽車緩緩開出停車位，向主干道行駛。

“您把我送到杜康就好了。”

“不回家？”他只知道她晚上在酒館駐唱，不理解為什么下午就要去。

“我?guī)屠习迨帐笆帐叭ィ俏液芏嗄甑呐笥蚜恕！蹦魍o杜之臨發(fā)微信，告訴他自己一會到。

姚昭平看過她的簡歷，知道她是本地人。

“還是要早點回家。”他不知怎么說出這句話。

“您在擔心我？”莫梓童又笑。

她笑起來戳破了他強裝的鎮(zhèn)定，姚昭平不語，在她面前多說一個字都會被抓住把柄。

車內(nèi)安靜了一會，遇見紅燈，姚昭平往右看，發(fā)現(xiàn)莫梓童也在看他，迅速把頭扭過去，莫梓童發(fā)現(xiàn)他耳根明顯泛紅，“姚主任？”

“不要總是盯著我看。”姚昭平有些窘迫，他不習慣接受一名異性長時間的直視。

“好，知道啦，我不看就是——”莫梓童聲音拖長，看向窗外，又叨咕著，“長得帥還不讓人看了…”

她又這么說。

姚昭平沉下氣安心開車，期盼著快點看見杜康的招牌。

“姚主任是不是也住附近？最能在杜康遇見您。”

“我住天湖現(xiàn)代城。”與杜康酒館之隔了一條步行街。

“那還真挺近的，離單位也不遠。”莫梓童聽見小區(qū)名在心里小小感嘆，姚主任真是深藏不露。

小區(qū)挨著市中心商業(yè)圈，又是實驗校學區(qū)房，價格始終穩(wěn)居不下。

“以后我也想在這附近買房，挨著大商場，多好。”

“東銘明年開個新盤，在我家小區(qū)后面，有興趣你可以看看。”姚昭平真心為她出謀劃策。

“算了吧，姚主任，我現(xiàn)在養(yǎng)活自己都費勁，哪來錢買房子。”

姚昭平?jīng)]再說話，車很快到了杜康門口，杜之臨早就在門口等著了，莫梓童下車前又看姚昭平，“姚主任，周一見！”

“嗯，好。”姚昭平拉下手剎。

他看她下車，和站在酒館門口的男人又笑又鬧的進門，她和誰都會這么開心的笑嗎？

她說在追自己，是不是在開玩笑？

姚昭平若有若無地嘆氣，倒車回打方向盤，回了家，屋內(nèi)還是出門前的洗衣液味，擺好皮鞋，放好鑰匙，他進屋換衣服。

垃圾桶里的蘋果核已經(jīng)氧化泛黃，今天對他來說不真實，他很久沒有周末的社交，他的朋友大多忙于工作，就算是過年回家時，也難得相聚。

思前想后，他給家里座機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母親，張君雅接了電話，有些詫異，“昭平？”

“媽。”他淡淡答一句。

“誒喲！昭平來電話了！老伴！”張君雅叫姚擁軍接電話。

姚昭平知道父親不想和自己說話，只和張君雅說，“媽，最近降溫了，您和我爸注意添加衣物。”

“放心吧，家里什么都有，你什么時候回來看看，你爸就是犟，他早就不生你氣了。”

“我過年回去。”姚昭平靠在沙發(fā)上，“爸的腿怎么樣？”

“陰天下雨就疼，人上了年紀，就是風濕。”張君雅看著身旁默不作聲的姚擁軍，把電話伸過去，示意他說句話。

姚擁軍擺擺手，拄著拐杖又走出屋。

“沒事昭平，現(xiàn)在疫情嚴峻，你們單位管的嚴，回不來也不用擔心。”

“嗯，好。”

“昭平，你們單位，有沒有什么，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平時多交流交流，”張君雅之前也不著急，可兒子一晃就三十多了，她也是有些按耐不住，姚昭平好不容易來了電話，她還是沒忍住問了問。

“……媽，沒什么事我先去忙了。”姚昭平扶額，潦草交代幾句，掛了電話。

年齡相仿的同事，他又想到了莫梓童今天的那句話。

就算他到了要結(jié)婚的時機，莫梓童也不是個適合的對象，他理性分析著，性格不合適，生活習慣也不一樣。

何況他現(xiàn)在沒什么想法，他已經(jīng)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也很難想象自己的規(guī)律狀態(tài)被再加上一個人是什么樣子。

所以，不管莫梓童是否認真，他都不能對她有所回應(yīng)，像往常一樣那么處理便好。

夜晚，他站在落地窗前，眺望一條步行街后燈光閃爍的商業(yè)街，不出意外，莫梓童應(yīng)該在杜康唱歌。

他想起她說話的聲音，是很好聽的，按照遞進邏輯推斷，唱歌應(yīng)該也很好聽。

姚昭平為自己又想起莫梓童感到揣揣不安，正是因為她一句不明不白的表白擾亂了他的平常心。

拉緊窗簾，洗個澡早點睡覺才是要緊的事。

周一，莫梓童騎著小電動車上班，拿著周日她買的一些零食。

到了單位，她主動和同事打招呼，關(guān)望自然也在，“梓童，早啊。”

“周一快樂。”莫梓童掏出一盒曲奇餅干，“上周說好給你帶的回禮。”

“誒，我可是心心念念了兩天，念念不忘，必有回想。”關(guān)望接過小盒子，晃了晃。

莫梓童給劉茜雯也帶了份，畢竟還喝了她的奶茶，兩不相欠更重要。

還剩下一盒，就是不知道怎么給出去。

她想到劉茜雯給姚昭平那杯綠茶時，他為難的樣子，其實莫梓童也沒摸準姚昭平對她的態(tài)度，或許是他出于禮貌不想和她的死纏爛打撕破臉皮。

8:20，姚昭平從食堂出來，又看見關(guān)望跟莫梓童相聊甚歡，皺了眉，這次他不想去管了，別讓莫梓童誤會了什么。

但那幾聲清脆的笑聲真的礙耳。

“姚主任！”莫梓童看見了他，決定還是直接出擊。

姚昭平不得不停下來，“小莫。”

“早上好。”莫梓童遞出最后一盒餅干，“之前醫(yī)保的是麻煩姚主任了。”

“不用這么客氣。”姚昭平伸手接過，轉(zhuǎn)身上樓。

莫梓童沒想到事情會這么順利，看來他也不是那么不好相處啊。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姚昭平料到莫梓童一定會給他發(fā)微信又說些什么，他把餅干放在一旁，又將手機扣在桌面，打開電腦工作。

一晃又要到了中午，手機也響了幾聲，他想，該回她一句敷衍的什么，于是拿起手機，竟然沒有新的微信消息。

劃掉新聞廣告，他不信邪的打開微信，刷新后，莫梓童的聊天記錄仍留在周六的“我出門了！”

所以這盒餅干真的只是單純的感謝他告訴她醫(yī)保的事？

她不是說在追他嗎？

姚昭平把手機輕摔在一旁，拿過讓他忽視一上午的餅干，才發(fā)覺這盒餅干的封口處有被打開又粘合的痕跡。

他感到胸腔一陣劇烈的震動。

按照痕跡撕開餅干盒，里面并沒有什么餅干，是一個木質(zhì)小盒和一張疊好的紙。

他把木質(zhì)盒子放在桌上，先打開那張紙，是極清秀的字，如同莫梓童的長相一樣。

“非常感謝姚主任又給我橘子又開車送我，這是我上街親自挑選的小禮物哦！應(yīng)該會和姚主任很相配吧！希望您能喜歡。”

落款莫梓童，還畫了一只呲著牙的小貓咪。

姚昭平這才又拿起那個小盒子，慢慢打開。

是一對襯衫袖口釘。

暗沉的胡桃木質(zhì)地，整體都是深色色調(diào)，他倒出來放在手里，她說自己穿襯衫好看，也的確認真挑選了禮物。

和劉茜雯那些吃的喝的不一樣。

他覺得內(nèi)心在躁動著，還沒有誰送過他這種飾物，他試著把袖口釘戴在了一側(cè)的袖口上，又做賊心虛地摘了下來放進小盒子，又把小盒子連同那張紙收進辦公桌的抽屜，扔掉餅干盒外包裝。

中午下樓，他看見關(guān)望正在分著餅干，看來她送給別人的的確是餅干。

莫梓童看他下來了，湊過去，輕聲問，“姚主任，餅干好吃嗎？”

他看她一眼，低下頭微微抿唇，

“嗯，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