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梓童跟應(yīng)盛良去紋身店那天，也是高三第一次模擬考試那天。

那是個坐落在錯綜復(fù)雜小巷子里的紋身店，據(jù)應(yīng)盛良所說，是他朋友的朋友開的店，可以優(yōu)惠一些。

紋身店里昏暗，充斥著車載香水的味道，紋身師是個長頭發(fā)的男子，目光柔和，莫梓童記得他叫阿順。

“阿順——”應(yīng)盛良叫他，“幫我女朋友紋身啊——”

阿順聽見他的聲音，把頭發(fā)挽成丸子，慢慢走過來，“做什么？”

莫梓童伸手，亮出白嫩的手腕，“我想在這里，紋他的名字，可以嗎？”

阿順瞇著眼睛看她，問：“成年了嗎？”

“嗯，身份證都帶了，我今年年初就18歲了！”莫梓童掏出身份證，給他看。

阿順沒接身份證，似乎是嘆了氣，“名字不能紋，也最好別在手腕紋，會很疼。”

“你要不能紋，我們就去別家。”應(yīng)盛良攬著莫梓童就要走，阿順抓住應(yīng)盛良的肩膀，“別走，你讓她選。”

莫梓童問他，還能紋什么，阿順擋開應(yīng)盛良，領(lǐng)著莫梓童到桌子前選文字，“這兒有法語的情話，你看看你喜歡不？”

“這句是什么意思？里面有mo。”莫梓童指著其中一句。

Ton nom， mon coeur.

“你的名字，我的心事。”阿順默默說，順便看了一眼應(yīng)盛良，“是你自己想紋身，還是他讓你紋的？”

莫梓童有些心虛，卻還是說，“我自己，我自己想紋。”

“那你確定了？”阿順轉(zhuǎn)身準備消毒針頭，戴上手套，“確定就開始了。”

剛紋到一半時，莫梓童就已經(jīng)后悔了，真的很疼，阿順一直在陪她說話，聊天，手上動作也很麻利。

應(yīng)盛良只是在旁邊看了眼，就坐在椅子上看手機。

紋好之后，阿順囑咐了很多注意事項，比如組織液滲出，比如保養(yǎng)，最后要走的時候，阿順又拉過莫梓童，和她悄悄說，“你以后若是后悔了，我半價給你蓋一個別的。”

當時莫梓童沒理解他的這句話，她天真地以為應(yīng)盛良真的會和她一直走下去。

她把手舉起來給應(yīng)盛良看，“好看嗎？”

“好看，我的名字，可得是你一輩子的心事。”應(yīng)盛良笑了笑，拍了她的頭。

紙包不住火，紋身的位置過于明顯，被學(xué)校老師發(fā)現(xiàn)了，再加上莫梓童無故缺席考試，課上狀態(tài)也不好，種種劣跡，不得不讓老師給莫石開打電話。

江夏是去年12月生的，是個男孩，莫石開當時給黃錦玉打了電話，“名字叫莫梓競，跟著童童的名字來的，也是立字頭。”

之后他便陪著江夏在C市待了一陣子，以為莫梓童生活早已回到正軌，直到接到學(xué)校老師的電話，他才知道自己一直被瞞在鼓里。

莫梓競才滿4個月，學(xué)會了翻身，更離不開人照料。

江夏抱著孩子，看著莫石開客客氣氣放下電話時，問，“是不是童童？”

“……老師和我說，懷疑童童還抽煙…”莫石開深吸一口氣，“我現(xiàn)在回錦城。”

“現(xiàn)在？這都快4點了，你開回去，都要晚上，晚上上高速，不安全啊。”江夏搖頭，“買個高鐵票，明早走吧。”

“我以為她還是因為這件事心里有芥蒂——我放心不下她。”

“怎么，你就放心得下梓競？我一個人怎么帶他？”江夏難得發(fā)火。

“明早阿姨會來，你就辛苦一個晚上，好么？”莫石開走過去，親了親小朋友，又親了江夏，“我不能不管童童。”

江夏扭過頭，“你知不知道，你偏心的很過分。”

“我一開始就說過，童童是排在第一的。”

莫石開還是一腳油門踩到錦城，急匆匆進了家門，就看見黃錦玉在沙發(fā)上抹淚，“你是沒看見，都怪我沒看好童童，手腕上那么大一片……”

“莫梓童，開門！”他去擰門把手，莫梓童把門反鎖，不出聲。

“莫梓童！！”他又叫了一聲，看見她扔在外面的書包，直接拿過來，一股腦倒出來，看見煙盒的時候腦袋嗡了一下，抓著煙盒一腳把門踹開了。

“莫梓童，你要死啊！”他把煙拍在她書桌上，莫梓童瞪他，“誰讓你翻我書包的！”

“你過來！”莫石開拽著她胳膊給她拉到客廳，硬生生扳過她的手，親眼看見了那行紋身，“誰教你的，誰他媽教你的！”

“你管我！”莫梓童甩開他的手，“你怎么不去管你兒子了？”

“你為什么不去考試？你想不想考大學(xué)了？”

“我不考了！行了吧！”莫梓童后退兩步，蹲下?lián)鞎荆罢l讓你翻我書包……”

“誰帶你去紋身的，你告訴我！”莫石開執(zhí)著詢問，莫梓童不吱聲，抬頭紅著眼。

“你——”莫石開手舉到半空，又停下，只是深深嘆氣。

莫梓童站起來，“打啊！你是不是最喜歡打人了？我媽是不是就讓你打跑的啊！”

啪——

黃錦玉起身打了她一巴掌。

“媽，你別打她……”莫石開攔著黃錦玉。

“童童，你怎么能這么說你爸——你知道你爸當時打了多長時間官司才把你要回來的！”

“要我干嘛？要我等著管別人叫后媽嘛！”莫梓童抓起手機就往外跑，莫石開快步拉著她，“你上哪去！”

“管得著嗎你！”莫梓童甩開他的手就往外跑。

莫石開在后面喊她，她也沒回頭，鐵了心要去找應(yīng)盛良。

到了酒吧，她撲在應(yīng)盛良懷里哭，應(yīng)盛良安慰她，“沒事，你爸不要你了，我還要你——你明天去把你爸的卡順過來，咱們就走。”

“那今晚呢？”莫梓童問他。

“今晚咱倆住。”應(yīng)盛良親了她一口。

莫梓童不疑有他，跟著應(yīng)盛良在賓館開了標間，應(yīng)盛良讓她等著，自己先去洗澡，莫梓童就乖乖坐在床上，莫石開給她打了8個電話，她全掛了。

應(yīng)盛良的手機響了幾聲，莫梓童趴過去看，備注是顆心，她怔了下，鬼使神差用偷存的指紋解了鎖去看他的聊天軟件。

莫梓童慶幸自己那么做了。

他唯一的置頂不是她，而是一個6人群聊。

她去看他的聊天記錄，包括但不限于還有她的照片和露骨的文字。

“小姑娘就是好騙，說開房就開房了。”

“他爸成有錢了，等我明天讓她偷了卡，哥幾個點幾個貴的雞。”

“今晚我準備讓她變成女人了哈哈哈。”

“高中生，還是成年的合法高中生，想想我都爽了。”

“以后還得去學(xué)校門口打工。”

她沒再看下去，顫抖著關(guān)上了手機屏幕，抬頭，應(yīng)盛良已經(jīng)邊擦頭發(fā)邊出來，“看見什么了？”

“沒看見什么……”莫梓童放下手機，“我想我得回家了。”

“回哪？我房也開了，套也買了，你回哪？”應(yīng)盛良給她堵到房間角落，“享受享受，挺舒服的。”

莫梓童這才從心底恐懼起來。

一直以來，她究竟都信了什么人的鬼話，又怎么親自從兩個親人身邊跑走。

“應(yīng)盛良，我求你，讓我走吧。”莫梓童慌不擇路，從他的外衣兜里掏出一把瑞士軍刀。

“哦，我從酒吧一個顧客那里偷的……”應(yīng)盛良輕松從她手里搶過來，把刀片擺出，又把刀放在她手里，“來，扎我。”

“你別…你別這樣……”莫梓童的手開始顫抖。

“怕什么？不都是你的錯嗎？不紋我的名字，看我的手機，和家里吵架讓我花錢開房，莫梓童，都是你的錯。”應(yīng)盛良握著她的手，在自己手腕上劃了長長一道口子，血立即涌了出來，他松手，看還握著刀的莫梓童，“你看，我這條傷，就是因為你，都是你的錯。”

莫梓童看著刀尖上的血，看著應(yīng)盛良手上的傷，猛地送開刀，推開應(yīng)盛良往外跑，身后還傳來他的笑，“我的名字，可是你一輩子的心事啊！”

等她跑到小區(qū)時，右手腕的紋身已經(jīng)被她搓紅了，滿臉都是眼淚，也許是嚇得，也許是震驚。

她慢慢往回走，已經(jīng)是深夜，花壇邊站著正在打電話的人，她知道，是莫石開。

“好…麻煩您，幫我再查查監(jiān)控，我閨女跑不遠……”莫石開看見莫梓童，愣住，“啊……不用了，不用了，找到了，找到了！”

莫梓童抹把臉，怯怯叫了聲，“爸。”

下一秒她就被緊緊抱住。

“你還知道回來！”這是莫梓童第一次聽見莫石開的哭腔，“你媽當年嫌我沒出息，不要我了，你個小王八蛋也不要爸爸了是不是！”

“爸，”莫梓童也哭了，緊緊抓著他衣服，“給我辦復(fù)讀吧，我想去實驗復(fù)讀。”

莫石開當然同意。

回家后，莫梓童又抱著黃錦玉哭了一場。

但關(guān)于應(yīng)盛良的事，她誰也沒告訴。

關(guān)于手腕上的紋身，她本想用刀劃掉，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拿起刀，手就會抖個不停，浮現(xiàn)起應(yīng)盛良的臉，索性當成了對自己的懲罰，不要再輕易相信別人。

莫石開辦好了手續(xù)，9月她就直接能去實驗就讀，畢竟她之前的成績不錯。

8月，莫石開帶她去散心，回了C市，莫梓童第一次見到莫梓競，她抱他玩了一會，卻發(fā)現(xiàn)江夏頻頻不放心地看過來，就沒什么心情了，自己又不是什么惡毒人士。

之后回錦城，莫石開還是想讓她考到C市，能多照顧她，莫梓童拒絕了，她說，你好好過好你的日子，我還是要多陪陪奶奶。

復(fù)讀班開學(xué)，她不想交朋友，只想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把學(xué)習(xí)撿一撿。誰知剛一個禮拜的課間，她旁邊就坐過來一個滿臉笑容的男生，極度自來熟，“童姐，我叫杜之臨。”

“干嘛？”

“過陣子學(xué)校運動會，高三最后一次了，你有擅長的項目不？”

“沒有。”

后來，杜之臨不由分說帶著莫梓童參加了很多集體活動，莫梓童也受了他的感染，逐漸也笑了出來。

“后來，你也知道了，杜之臨大學(xué)畢業(yè)開了酒館，我大學(xué)畢業(yè)陸陸續(xù)續(xù)換了很多工作，最近簽了個合同工，遇見了你，姚主任。”

莫梓童講完，笑了，“姚主任，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