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畫館靜謐如常,安然坐在茶幾旁,反復翻看那枚折頁書簽。
沉香氣已經淡去,但紙面上那行熟悉的“R.C.”字跡仍如錐刻般深深烙印于她心底。陽光從舊窗灑落,斜斜地照在她手背上,她的指尖因輕顫而不住地蹭過書簽邊緣,仿佛怕那一點氣息再度消散。
門鈴響了,是歐陽。
他一進門便將一份牛皮紙信封放到茶幾上,未開口便徑直坐下。安然看著他神情里的沉重,心中已隱隱有數。
“燕五查到,展會那天,他曾在東岸舊城區的一個地下室住了一日。”歐陽開門見山。
安然呼吸一緊,不可置信的低聲問:“地下室?!他還在那里嗎?”
“已經走了,昨天下午。”歐陽頓了頓,“現場只剩下一些散亂的筆記,貼在墻面上,有部分藥物配方,還有一頁殘留的編號清單。我們暫時封鎖了那個地方。”
安然沒有動。
她看著歐陽眼底那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忽然低聲央求道:“你能幫我找找他嗎,我想當面和他談談。”
“我猜到你會這么說。”歐陽望著她,“我已經安排了人,在他可能再回來取資料的通道設伏,可惜目前他并沒露面。”
“你懷疑他知道你們在等他?”
“他向來謹慎。”歐陽輕嘆,“你比誰都清楚。”
安然捏緊書簽,指節泛白。
歐陽盯著她幾秒,輕聲安慰道:“最近你為這些事奔波,肯定累壞了,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交給我吧。”
話音未落,樓下后門忽然傳來一聲細碎的響動。像是貓跳過垃圾桶,又似有人撞到門鎖,聲音極輕,卻像鉤子一樣勾住了兩人神經。
歐陽第一個起身,安然也幾乎同時站起。
她握著門把手輕輕一擰,吱呀一聲,門縫開了一指寬的縫隙。
陽光斜照在后巷地磚上,一道瘦小的影子正縮在右側臺階陰影里,額頭和半邊臉被樹影遮住。
“阿晉?”安然脫口而出。
那孩子抬起頭,雙眼通紅,像是好幾天沒睡過覺。身上穿著洗得發白的衛衣,腳邊放著一個破舊的帆布包。他沒說話,只是緊緊盯著安然。
“你怎么……”她剛想靠近,阿晉卻一個踉蹌后退了兩步,死死攥住包帶。
“別追我!”他低聲喊道,聲音沙啞又慌張,“我不能來,但我不知道該找誰……”
安然輕輕舉起雙手,語氣放緩:“好,我不靠近。你先說。”
阿晉抿著嘴,臉上是掩不住的慌亂,眼神卻有種與年紀不符的復雜。
“我媽不見了。”他低聲說,“那天晚上,她出去找人,回來后就說要我們離開黎城。她說再待下去就來不及了……可昨晚,她讓我睡下后,就沒回來。”
安然眉頭緊鎖:“你有她的聯系方式嗎?”
“她手機摔壞了……只剩下這個。”阿晉拉開包,從中翻出一本發黃的筆記本。
安然接過,翻開第一頁,赫然寫著一串風羽編號:“SPN-B03”。熟悉的紅印章赫然在目。后面幾頁,是密密麻麻的手寫文字,多是藥物濃度變化記錄,以及幾個看不懂的編號對照。
最后一頁,有一行歪斜的字跡,可惜上面重重疊疊寫了無數字上去,早已無法辨認。
“她說過……他們要重新開始實驗,”阿晉低聲道,“但那些人也在找她,她……她怕我出事,就藏了我一晚上,讓我今天早上來找你。”
安然心頭倏然一緊。
“你記不記得,她見的是誰?”
阿晉搖頭,嘴唇抿得發白。
“有沒有聽到她和誰通話,或有什么名字?”
阿晉想了想,遲疑著開口:“有一次她病了,很嚴重,大概覺得自己情況不好了,就迷迷糊糊提過一次……‘戴手表的男人’……她說他還活著。后來她好了我再問,她就不愿意說了。”
安然怔住。
“戴手表的男人”——她忽然記起風羽檔案中,曾有一張模糊的照片,一個西裝男子側影,左腕露出一枚金屬鏈表。下方批注中寫著:“實驗組外聘顧問。”
歐陽迅速接過筆記本,一邊看一邊撥通電話:“燕五,想辦法幫我調舊城區昨夜監控,特別是靠近東六街市場區域。”
他掛斷電話,看向安然。
“不能等了,咱們現在就去那地下室。”
安然點頭,一把拉起披風,將阿晉護在身側。
“你跟我們走,別怕。”
“我不是怕。”阿晉咬緊牙,“我就是……怕再有人不見了。”
安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那孩子的頭發已枯黃打結,但頭皮下的溫度滾燙。
一路上,車速不快,歐陽不時回頭看后座安然與阿晉的神色。
他們抵達舊城區時已近正午,街頭陽光正盛,街道兩邊是老樓與商鋪,角落堆著未清的垃圾袋,一群麻雀從電線桿飛起,撲扇著翅膀落入遠方。
那棟地下室藏在一棟五十年代的居民樓下,入口只有一扇不起眼的鐵門,門上銹蝕斑駁,隱約還能看出“倉儲”兩個字。
歐陽用暗號敲了三下,門從內側打開,燕五站在門后,神情如常。
“查到蹤跡了嗎?”歐陽問。
“有。凌晨三點,確實有一個中年女人靠近后門,但監控盲區被人為遮擋。”
燕五將三人帶入內室,地下室不大,卻整理得有序。墻壁上仍貼著幾張發黃的公式推導和藥品濃度圖。左側角落堆著一個黑色手提箱,未鎖,略微打開。
安然走近,掀開蓋子。
箱中放著一疊照片和一枚舊日歷書簽——是她在沉香展上見過的那一款,右下角,隱約又看到那熟悉的落款:
“R.C.”
她伸出指尖,輕輕觸碰那三個字母,仿佛指腹也在微微戰栗。
“是他。”她低聲說。
歐陽站在她身側,看著那行墨跡,神色沉定。
陽光順著通風井的縫隙落下來,投在墻上的光如同舊照片泛起的邊角,朦朧而溫柔,卻裹著潛伏的鋒利。
空氣里仿佛有沉香未散的余溫,還在緩緩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