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行站在臺上，神情有些恍惚。

看著面前的人們，他有一種還沒睡醒的感覺。

這些都是仙人啊，現在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我也是個仙人了，他這般想著。

自從來到河城后，他發現了一個很明顯的事情，這里的人們對修士的態度很平常，尊敬但不膽怯，和在途水城提到仙人時，眾人的神情完全不同。

他覺得這應該是位置的關系，河城緊臨大河宗，每年還有河會，時常能見到修士，便不再像途水城百姓那般沒見識，以至于到了談虎色變的程度。

作為一個沒什么見識的途水城百姓，他這兩天漲了不少見識，甚至現在已經成為了別人的見識，不由得有些唏噓。

二賴子，你哥我現在也是個仙人了，他在心里嘀咕著。

一陣歡呼聲響起，吳行從回憶中醒了過來，看向臺上最中央的二人。

一位身著淡藍長衫，腰間佩戴長劍，劍柄雪白。

一位衣著素雅，頭戴破舊草帽，腰間別著兩把手斧。

公孫離和王春生，吳行默默記住兩人，打定主意理他們遠遠的。

他不知道，就在他打量著這二人時，臺上臺下也有不少人正在打量他。

一方面是因為面生，往年河會基本上很快就定下了人選，散修們都是早早的就報了名，很少有開始前才來的，所以大家都在猜測這個愣頭青是誰。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那把柴刀實在太亮眼了。

一個匆匆結束了農活，剛剛趕來看熱鬧的農民，看了看自己慌忙中忘記放在家的柴刀，又看了看吳行腰間那把一模一樣柴刀，不由懷疑起自己祖上是不是出過修士。

臺上眾人則是另一番看法，紛紛覺得這不過是一種障眼法，把自己的注意力吸引到柴刀上，然后用真正的拳腳功夫攻其不備，這種招數他們見得多了。

吳行哪知道這些，他帶柴刀是因為他只有一把柴刀，劉老三走的匆忙，除了煉氣的法門外什么都沒留下，這把柴刀就成了吳行唯一的攻擊手段。

如果有的選，他何嘗不想白衣長劍。

劉方以手扶額，似無奈似好笑的微微搖頭，心想這人還挺有意思的，等結束之后請他吃頓飯結交一下吧。

正在眾人議論紛紛之時，河會正式開始了。

臺上眾人紛紛移動著位置，避免自己同時被多人夾擊。

公孫離和王春生所在之處就像兩滴清水落入油碗一般，沒有一個人接近，每每靠近時都會繞開。

臺上有這種待遇的人除了他二人外還有一人，正是角落里緊張兮兮的吳行。

境界未知，實力未知，眾人都不愿意以身試險，老老實實的盯著著早已摸清了底細的人，反而使吳行游離在了眾人之外。

這也行？劉方看的真切，作為現時少有的幾個對吳行“知根知底”的人，他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同樣對這一幕有所察覺的，還有一直觀察著吳行的戚追月和趙師兄，

與臺上謹慎的修士不同，臺下的觀眾只想看一場熱鬧的道法對決，自然是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了無人問津的吳行。

“打他啊！”

人群中有人慫恿著，不滿這個生面孔無所事事，而且，他們也很好奇柴刀到底能發揮出什么威力。

時間流逝，臺上只剩下了九人，吳行依舊是毫無無傷，或者說動都沒動一下。

臺下一陣騷動，出自幾家賭坊的最新名單已經傳到了眾人手中，他們急忙翻找著吳行的名字。

“初成！他是初成！”，有人大喊起來。

臺上一位長刀漢子聞言立刻開始向吳行靠近。

吳行握著手中柴刀一言不發，緊緊盯著對方的腳步，心里默默計算著距離，算著自己出刀的距離。

他有些不解，前面觀察下來，他總覺得這些聚靈大成間的戰斗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可怕，有些甚至都不如自己在山里遇到的野狼。

還差一步，吳行右腿向后繃直，左腿微弓，將自己打獵積累下的經驗盡數使出，等待著對方進入自己的狩獵范圍。

與臺上的寂靜相比，臺下的叫喊聲此起彼伏，眾人都等著這個年輕人被理所當然的淘汰掉，畢竟沒人喜歡靠著運氣獲勝的人，尤其是當這個人不是自己的時候。

“別讓他渾水摸魚啊！”

“讓你在你裝淡定。”

“快讓我們瞧瞧你的柴刀仙法啊。”

吳行對這一切充耳不聞，倒不是別的，主要是因為精神緊繃，心無外物，只是想著如何劈出這第一刀。

可落在臺下眾人眼中，反而成了他狂妄自大的證明，畢竟按照他們的想法，你這時應該驚慌失措才對，頓時響起了更多的諷刺聲。

劉方搖了搖頭，不禁想起父親與自己說過的話，他們就是一幫只能靠著落井下石來獲得快樂的可憐蟲。

氣氛將吳行狠狠地壓在了深溝里，同時將長刀漢子抬得老高。

他感覺自己被一股名為眾望所歸的氣氛籠罩，止不住的想著自己即將獲得的稱贊，竟是鬼使神差的舉起了手中長刀，向著臺下揮動。

這一舉動頓時迎來了無數的吶喊聲，贊美聲。

趙師兄皺眉，輕敲桌面道：“心性太差，倒是適合去做個戲子。”

就在注意力都集中在長刀漢子身上時，異變突生！

吳行腳下用力，手提柴刀射向長刀漢子，離腳處隱隱能看到地上的磚塊有了些裂痕。

“偷襲！”，有人驚呼。

可接下來的一幕才是真正的意料之外，偷襲是真的偷襲，只是源頭并不是吳行。

一把長劍從長刀漢子肩膀刺出，幾滴鮮血撒向臺下。

肩膀的劇痛使長刀漢子下意識的提刀向后劈去，可這一轉身，卻又將破綻全都暴露給了吳行。

吳行沒有錯過這個機會，柴刀向前一送，穩穩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輸了”，說話的不是吳行，而是那個使長劍的偷襲之人，“戰斗中左顧右盼，甚至不做任何戒備的提刀邀名，要是在真正的戰場上你早就死了”

他不顧對方吃人一般的眼神，自顧自的抓起吳行的手，在上面重重拍了一下，“合作愉快。”

吳行收回柴刀，摸了摸紅腫的手掌，微笑道：“合作愉快，呃，不知道友怎么稱呼？”

“胡明”，他隨意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下作！”，臺下一片嘩然，誰都沒想到事情竟如白駒過隙般結束，而且是那個他們不看好的聚靈初成。

他們下意識的忽略了偷襲出手的胡明，就好像這個聚靈大成的修士沒出現過一樣。

看似隱晦實則的露骨的話語不斷傳入吳行的耳中。

他似無奈的搖了搖頭，沒有放在心里，作為一個從“記事”起就在世間最底層摸爬滾打的人，又有多少事能真正打擊到他呢，又何況是這群他最了解的人。

他滿不在意的態度仿佛是一把干柴，投入了眾人形成的烈火中。

趕緊讓他輸掉下臺的想法默默地充斥著眾人心中，當然，最好是輸得丟人現眼的那一種。

劉方突然輕笑出聲，對華服青年道：“看看吧，這就是河城的老百姓，一群自以為是的人。”

“擅自給對方定下了價值，然后看著他完成自己的想象，每年來看河會的人，除了真正的賭徒，剩下的都是來看落水狗找樂子的。”

“他們看不慣修士高高在上，可平日里不得不對他們卑躬屈膝，河會就成了他們欣賞修士落寞神情的最佳場合。”

他緩緩合上扇子，也合上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