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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你嗎

我真的連自己姓什么都不記得了,在這我絕不是用什么夸張的修辭手法描寫我的得意忘形,對于我的存在,我委實莫名其妙得很。我醒來的時候,旁邊有很多人,他們似乎很關切地注視著我,臉上是茫然的神情。然而在他們看來,我的茫然是毫無根據的,我應該帶著久別重逢的驚喜,大聲呼喊他們的名字,可事實上我并沒有這樣做,我沒有必要對著一群陌生人欣喜若狂。他們也不了解我的想法,心中大概是在揣測,我臉上的漠然表情應該是由昏昏沉沉所致。我剛醒來的時候,他們叫起來。

“醒了,醒了?!?/p>

“小可,你沒事吧,媽急死了!”

“小可你總算醒了!”

從他們的話推斷,我大概是叫小可吧。我坐起來想下床,一個女人卻阻止我,把我按回到床上。我說你干嘛呀,她說你病剛好,不要到處走動。我對一個陌生人對我的私事橫加干涉惱怒得很,然而身上又真沒什么力氣,只得順從地躺下,可我又覺得在眾目睽睽之下呼呼大睡實在不令我喜歡。于是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白花花的一片,我又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次醒來的時候,身旁清靜了許多,只有坐在鄰床的一個小女孩在喋喋不休地和另一位病人描述自己和一群小朋友在老師的帶領下去春游的歡樂場面。那病人面帶微笑點頭做興趣盎然狀,心中大概在想什么諸如醫藥費是不是明天又該交了,美國怎么打伊拉克就打得如此地理直氣壯之類的事,而那個小女孩偏偏又屬于小孩中那種笨得不會察言觀色的一類,絲毫沒有對牛彈琴的感覺,講得繪聲繪色眉飛色舞樂此不疲。

旁人提及美國打伊拉克時臉上所流露出的義憤填膺的表情和口中的義憤填膺的語氣讓我大為不解,兩個國家偶爾打打仗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呀,然而那些家伙對我的話嗤之以鼻,說美國那是偶爾嗎,三年一小打五年一大打,視國際法如無物,前些年還炸了我國的大使館,你小子替美國鬼子說話,有沒有一點愛國熱情。鑒于我腦中的世界歷史的一片空白,我無話可說,這種情形無異于辯論賽時對方辯手旁征博引一些你聞所未聞的東西,而你又如何加以反駁呢?我的邏輯錯在我自作主張地把美國同“一般國家”等同起來,然而事實上美國絕非一般國家,美國打仗也絕非“偶爾”,不過這些我當時并不知道,所以也就沒必要深挖細思想根源了。在我了解了美國的歷史以后,我覺得那些家伙的義憤填膺也并非空穴來風,然而到這,我也沒能想起我以前的什么事,我現在正在身臨其境地體會“失憶”這個詞的含義,我對這個詞理的深入程度絕不會比那些咬文嚼字的語言學家差。

那些陌生的人總算對我的并不是我這個年齡該問的問題感到奇怪了。他們于是找來了醫生,醫生問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說:“小可。”“那全名呢?”我說:“不知道?!贬t生又問了幾個我回答不出的問題,然后很平靜地對那伙人說:“他失憶了?!边@句話著實讓那伙陌生人吃了一驚,他們臉上顯出對我的莫名其妙的問題的理解,卻顯然籠著悲傷的神色。這讓我一度地不可理解,以他們的口中得知,他們是我的爸爸、媽媽、表哥、表姐,我的存在對他們有舉足輕重的影響。

我開始表現出對我的過去的極大興趣,他們也想方設法地想讓我回憶起些什么,然而他們口中的我的往事看來陌生而又新鮮得很,我努力把他們所說的東西在我的腦海里交織成記憶殘片——只是生搬硬套,其中完全沒有我自己想起來的成分。

為了讓我想起些什么,他們拿了一些用純藍墨水書寫的文章給我看,這種墨水的顏色讓我喜歡,寫文章的那家伙的風格也讓我喜歡,可是在我問他們這家伙有沒有作品集之類的書的時候,他們卻說那家伙就是我,而我并沒有出什么書。在看過我的若干篇作品以后,我覺得我應該是一個不錯的專業寫手,可他們地說只不過是一個高中學生,這讓我多少覺得我的過去有些不可思議。我竭力地想從我的文章里找出和高中生活的一點聯系,然而事與愿違,于是我也沒能想起什么。

醫院里純粹的白色在幫助我回想以前的事上也并不比醫院外面的大千世界強多少,在我清醒地認識到我的存在以后,我覺得在那呆下去也沒有多大好處,于是我出院了。

出院以后,他們也嘗試了許多方法讓我想起以前的事,然而都以失敗告終。我的高中同學開始以為我的失憶只是裝傻,然而在看到我碰到他們時臉上掛著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純粹的茫然表情持續了二三個星期以后,他們信了,你還沒幽默到那種程度,他們說。

我想像我這樣第一次接觸到的文章就是自己寫的人應該廖廖無幾,僅有的幾個也僅限于失憶的人當中,我突然很想知道別人的文章是怎么樣的,于是常常泡在圖書館閱覽室里,可我跟閱覽室里的其他人完全沒有共同語言,一部分人對我不知道魯迅的存在大為不解,另一部分人認為我這個不知道安妮寶貝的人和他們道不同不相為謀,而在我與他們談起這兩天我看看的菲茨杰拉德和王小波的書時,他們的臉上一片茫然,我的話在他們看來是毫無意義的雜亂聲音符號,這大概也就是閱覽室里這兩個人的書還有八成新的原因。

我在閱覽室看王小波的《萬壽寺》的時候,最戲劇性的事發生了。當我聽到寂靜的閱覽室里的腳步聲時,我抬起頭,是一個漂亮的長發女子,她的頭發讓我自然而然地聯想到水鄉女子。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在昏迷前我正在讀馬牛的《中原人臥室里的千軍萬馬》中的“戰士們由沙漠里的黃風想起無錫的黃酒,由駝峰想起水鄉女子的肩膀?!边@句話寫得妙得很,我于是反復地讀,這時有東西猛烈地撞擊我的后腦勺,我便錯過去了,醒來便已在醫院里了……我記憶的恢復讓我對那位長發女子感激涕零,然而我的腦袋里仍然非常理智,我如果這樣冒然沖上去一個勁地道謝,她肯定以為我所說的話只是為了和她套近乎而苦心孤詣地杜撰的種種理由,于是我仍然很安份地坐在座位上,仍舊看我的書,只是在她看完書離開的時候,我帶著真誠的恭敬和感激的心情目送她走出閱覽室的門。

可見美女給社會帶來的好處絕不僅僅限于視覺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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