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附能臣，登峰造極

俗話說：“有多少水和多少泥。”意思是說一個人辦事情的大小，受其能力限制。而在商場中能有多大作為，往往也會受靠山的影響力大小的限制。為了使自己的事業能夠遍布長江南北，為了使自己成為大清帝國最有影響力的商人，胡雪巖開始在朝造大員中尋找自己的下一個靠山——左宗棠。

胡雪巖憑借官場的勢力行商，使自己的事業得到了長足發展。但是何桂清、王有齡等畢竟只是地方官員而已，雖能使胡雪巖的生意遍及江南一帶，但卻不能促使其發展到北方。而胡雪巖能夠在生意上做到極頂，是由于遇到了左宗棠這座比何桂清更大更為牢固的靠山。不過和左宗棠這樣的封疆重臣進行交往，需要的不是一些小恩小惠，而是能夠輔助他成就大業的才能。如果是個庸才，以左宗棠湖南騾子的脾氣，不費吹灰之力就會把你打倒。如果是個人才，左宗棠自然會對你禮如上賓。胡雪巖之所以能使左宗棠成為他的靠山，不僅靠他的那張如簧巧舌，更重要的是靠他坦蕩磊落的胸襟和超乎常人的聚財湊餉之道。胡雪巖首先依靠自己已有的實力和能力，輔助左宗棠實現自己成就大業的愿望，取得左宗棠的信任后，才真正獲得左宗棠這座靠山。也就是說在左宗棠成為他的靠山前，胡雪巖心甘情愿地為他前后奔波，甘當助手，做了左宗棠的左膀右臂。

當時太平天國起義已進入了末期，在眾多的外國勢力干預下，清軍正不斷從與太平軍的戰斗中扭轉劣勢。浙江藩司蔣益澧率軍從太平軍手中收復杭州。當初曾經被胡雪巖收服的張秀才父子因開城迎接清軍有功，獲得了一個七品官的獎賞，被委派為善后局委員。張秀才趁機進言，杭州的善后工作，必須把胡雪巖請回來主持不可，蔣益澧竟信以為然。

胡雪巖當時正在上海籌措糧食，聞訊隨后便押著一萬石糧食沿運河南下直達杭州城。蔣益澧聞知，大出意外，這些米真如從天而降，令人驚喜交集，當即允諾撫慰官軍、整飭軍紀、嚴禁騷擾杭州百姓。做為胡雪巖籌糧有功的獎賞，藩庫的所有收支，蔣益澧均交阜康錢莊代理。蔣益澧又派出軍官，護送胡雪巖到余杭去拜見左宗棠。

時值左宗棠督軍余杭，全面主持南京以東的所有戰事。初到浙江，左宗棠就曾聽說杭州有一名商，叫胡雪巖，家財萬貫，富比王侯。左宗棠身為封疆大臣，戰功顯赫，因此向來鄙視以投機經營而發家的商人。加之他又聽說胡雪巖和當時的巡撫王有齡的關系非同尋常，但杭州城被圍正在急需用人之時，胡雪巖竟棄城而去，置“誓共生死”的誓言于不顧，就對胡雪巖更加鄙夷。所以，當胡雪巖去拜訪他時，左宗棠對他不屑一顧。

門軍進去通報時，左宗棠正在批閱一份奏章，他故意不予理睬，胡雪巖也只得在門外廊下靜靜地侍候。過了許久，里面才傳出懶洋洋的聲音“請胡先生內堂會見”。

胡雪巖小步趨進，問了安后，見左宗棠并沒有答話，便在一旁垂手侍立。

這時的左宗棠連頭也不抬，依然繼續揮毫運墨，絲毫沒有讓座之意。胡雪巖見是如此陣勢，心中思忖，按照官場中的規矩，督撫接見文官，即使文官品級再低，也得讓個座位。左宗棠身為朝廷重臣，顯然懂得這個規矩。如今故意不讓座，由此看來左宗棠對自己的成見頗深，必須小心應付。

良久，左宗棠才放下手中毛筆，問胡雪巖：“貴道見我，有什么事嗎？”

“小人特地來給大人賀喜，同時代表浙江民眾感謝大人拯救生靈之恩。”能言善變的胡雪巖，深諳如何打破這種僵局。人都是喜歡被奉承的，即使像左宗棠這種素來嚴謹的人，聽到此話，外表上表現的雖不動聲色，但內心里也往往都是甜滋滋的。

“讓座！看茶！”

胡雪巖此時方才落座，一顆懸著已久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畢竟他的言語已將左宗棠的那股騾子脾氣稍微松緩了一些。

“貴道在江浙一帶，名氣可不小啊？”左宗棠這時不冷不熱地突又冒出一句，“我曾經聽說，貴道乃為江浙一帶的首富，起居享用，儼如王侯。而且我還聽人說，貴道原本不過是一家錢莊的小伙，后借助王有齡的大力幫助，發得挺快的啊！”

這幾句冷嘲熱諷的話，說得胡雪巖心中剛落下的石頭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敢，不敢！”胡雪巖連忙將手中捧著的茶碗放下，“我和王中丞是莫逆之交，只不過托王中丞之情，幫忙處理了一些錢糧之事。生意全都是奉公守法的，絕不敢營私舞弊，中飽私囊。”

“哦！我曾接到過好些奏章，說你如何如何，盡管未必都能盡信，也不一定盡屬子虛烏有之言。這些我會嚴查的。如果不實，定會還你一個清白，如果屬實，為了整飭吏治，我不得不上奏朝廷，嚴懲不貸。”左宗棠雙眼如炬，極為嚴厲地緊盯著胡雪巖。

“請大人明察！”事已至此，胡雪巖為了自己的聲譽也不能不進行反擊了，“小人為國雖不至死而后已，也算是忠心耿耿了。”

“好一個忠心耿耿！我曾聽說，貴道和王大人同被長毛賊圍于杭州城時，曾誓言‘同生共死’。為何現在王有齡王大人已馬革裹尸，而貴道卻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呢？”

左宗棠這一番問話才使胡雪巖真正明白了其對自己發怒的真正原因了。

“大人，小人有幾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請講！”

“大人的意思是指光墉在危機存亡的關頭，棄城而去，實乃一奸佞小人所為嗎？”胡雪巖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了。舞弊事小，名節重大，稍一退縮，便會后患無窮，所以，胡雪巖也是問得斬釘截鐵，義無反顧。

“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大人，當時杭州已經被圍四十余日。王大人和城里百姓拼死血戰，才使得杭州城能屹立良久。王大人和城內所有兵士、百姓無不苦苦相盼，以待朝廷援軍。當時雖有李元度一軍在衢州駐扎，三次派信使沖出重圍求援，然李元度貪生怕死，見長毛賊人多勢大，不敢前去救援。這樣一來，王大人不得不做長期堅守杭州的打算，然而此時杭州城已危如累卵。請問大人，不知危城堅守靠的是什么？”

“自然靠人心眾一，但要人心眾一，必得糧草齊備，俗話說‘民以食為天’。”

“大人果然不愧久經沙場。‘民以食為天’，確然。但是當時杭州城里已經是餓殍滿地，城里樹皮、草木、豬、狗、貓、鼠盡都吃盡，已發展到吃死人的地步。不必我說，大人也該知道守城有多艱難了。當時王中丞跟我商量，要我到上海辦米。因他是巡撫，守城有責，因此不能離開杭州城。到上海籌集糧米，也只能全靠我了。”

左宗棠聽了胡雪巖的陳述后一陣沉默。

“我到上海后，憑借朋友的關系，三日籌集到糧米十萬石，然后兼程趕回，然賊勢眾大，無法進城。我只得轉投寧波……”見左宗棠已經為其言語深深打動，便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所有經歷，胡雪巖說完一陣黯然，“中丞大人，雪巖無能，在這里只得告天謝罪了。”

左宗棠望著胡雪巖，只見胡雪巖淚如泉涌，其所說的一切實乃真情而為，絕非虛假掩飾，心中對胡雪巖的印象已經完全轉變了。

“事情果真如你所說，則你無須愧疚。”

“大人，王大人的愿望未能實現。如今已籌集到的十萬石糧米就停在杭州城外的江面上，請大人查點。”胡雪巖這時已經從左宗棠的言語中分析出他已經對自己有了新的認識，于是連忙止住淚水，轉報左宗棠。

左宗棠一直在為籌集軍糧忙得焦頭爛額，聽了胡雪巖竟送來十萬石糧米，心中對其辦事能力十分嘆佩。這時手下的一名參將步人堂內，低頭附語，左宗棠連連稱是。當參將出去后，左宗棠連聲吩咐手下：“快擺酒飯，替胡先生洗塵。”

片刻之間，榮枯迥異。胡雪巖不禁既感嘆萬千，又難掩滿臉春風之色。

酒席上，左宗棠的表現更是意氣風發。

“胡先生，我正愁糧米不足，兵行不利，有你這十萬石米作后援，克蘇州、取鎮江、平南京將指日可待了。只是這糧米價值六七萬兩銀子，此時軍情緊急，軍餉開用過大，這糧米款項不知可否寬限幾日？”

“中堂大人，此十萬石糧米本為救杭州城而籌集，然未盡其用，小人實該萬死。蒙大人明察，不計前失，小人已是感戴不盡。這十萬石糧米，就權作小人為國報效之力吧，請大人收納。”見左宗棠也是直爽之人，并未有意強行征米之意，只是愁于軍餉不足，胡雪巖心中思忖，像左宗棠這樣的重臣，平常的珍寶、銀子，都不放在眼里，他看重的是自己的戰功和名氣，這米既然能幫他大忙，就做順水人情送他好了。他因此成就了事業，定不會忘記自己。因此，胡雪巖這一番話說得誠懇之至。

“好一個為國報效。胡先生的功績，左某一定稟報皇上，予以褒獎。”果然左宗棠當即表示要向朝廷為胡雪巖表功。

“多謝大人美意，光墉此為，絕不是為了朝廷褒獎。我本是生意人，只會做事，不會做官。”

“只會做事，不會做官”，胡雪巖這一句話可當真說到了左宗棠的心坎上了。左宗棠出身世家，向來以戰功謀略為名，在與太平軍的浴血奮戰中，更是功績彪赫。所以平素不喜與那些巧口簧舌、見風使舵、善于溜須拍馬之人為伍，對這些人向來鄙夷不屑。胡雪巖此時一句“只會做事，不會做官”當真使左宗棠感覺遇到了知己。對胡雪巖頓時更覺親近，贊賞之情，溢于言表。

“痛快！”左宗棠十分豪爽地一口飲干碗中的酒，連聲贊嘆，“胡先生，有你這種見識的人，現在朝廷里很少了。現在滿朝紫貴，全都是一派昏庸無能之輩。唉！回想世祖當年，平三藩、復臺灣、威振噶爾丹、收羅煞，大清朝的戰旗四處飛揚，當時可真是威風得不得了。再看現在，朝中紙醉金迷，不理政事，地方上昏庸無道，不問百姓疾苦，洋人開口岸、割土地，長毛賊造反，當真是一片混亂，賢明之治哪去了？胡先生，你我真是生不逢時啊！來，喝。”左宗棠此時已把胡雪巖當作無話不談的多年老朋友了。

“中堂大人真乃國家之棟梁也！”胡雪巖見左宗棠開始向自己傾訴滿腹牢騷，涉及朝廷政事，自己不便多言，只好趁機盛贊一句。

酒過數巡，兩人更是相談甚歡。左宗棠如有所問，胡雪巖都一一作答，毫無保留。左宗棠也藉此機會了解江浙一帶的情形。賓主之間，一頓飯的功夫就無所不談了。

“胡先生，我還有件頭疼的事，不知該如何解決？”左宗棠手撐著頭有些苦惱地問道。

“大人請講！”原來左宗棠這樣的重臣也有許多麻煩事，胡雪巖只得說。

“是時，長毛賊被剿滅已是指日可待。但是有許多賊眾或躲入深山野林，或遠赴他鄉，或藏于租界之內，怎么捉拿，倒是一件很為難的事。現在民心不穩，四處動亂不斷，這些人肯定會再次出來趁機攪起風波，一旦成了氣候，又將勞神費力。”

“中堂大人，雪巖有一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請講。”

“放！”

“放？”聽了胡雪巖的辦法，左宗棠滿臉疑惑之色。

“對，放！察今之勢，太平軍必敗無疑，一旦敗陣，肯定有很多人將被朝廷重懲。雖然這些人罪在不赦，但是由于他們人數過多，辦不勝辦。如株連人數過多，擾攘不息，必又將引起官逼民反，這實非安民休養之道。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網開一面，給他們以出路。但是有叛亂行為而不處罰，又不足以懼民，所以還得略施懲罰。長毛賊建太平天國也有幾年，其為官者多數聚有財富和大量家產，讓這些人出錢贖命，既可安撫人心，又能為朝廷豐實國庫起到一舉兩得的功效。這些人都是出不了頭的亡命賊，曉之以理，以錢換命，他們何樂而不為？大人，不知這樣做效果如何？”

“妙！妙！妙！”左宗棠連連拍案稱贊，“好一個‘放’字！真乃絕妙之策啊！胡先生，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如果辦好了，朝廷必有重賞。”

“多謝大人抬舉！”胡雪巖心里禁不住一陣樂。此趟真是收獲頗豐，他不僅又找到了左宗棠這樣的重臣作靠山，而且還謀到了一個既可以為人又可以賺錢的好差事。

回去后，胡雪巖立即著手，張貼布告，向逃匿的太平軍曉之以理。不多久，逃匿的太平軍敗兵便紛紛歸撫，一時之間四海聞動，朝廷驚喜。借著這個收撫太平軍敗兵的大好機會，阜康錢莊也得利不少，胡雪巖更是四品紅頂高戴，成了貨真價實的“紅頂商人”。

在以后左宗棠的東征西伐中，由于胡雪巖籌餉有方，左宗棠無后顧之憂，指揮大軍一路飆進，功勛累累。

胡雪巖依靠左宗棠這座靠山，十數年間，轉運輸將，購置槍械彈藥，籌借洋款，撥餉運糧，無一不經其手。正是由于依附了這種大勢，胡雪巖的事業亦欣欣向榮如日中天，財富也從數十萬銀轉而至數百萬，進而至數千萬。更難得的是，貴為封疆大吏的左宗棠飲水思源，光緒四年春，他會同陜西巡撫于鐘麟，聯銜出奏，請朝廷“破格獎敘道員胡雪巖”，在奏折中歷舉他的功勞，計九款之多。至此，胡雪巖走到了他事業的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