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防狼外套”成功之后，又一個創意從天而降。人在走運的時候，真是擋都擋不住。

這天，古天馳正在馬路上夜跑，接到戰友江義的電話。

“區隊長，水壺里有水嗎？”

“是的，水壺有水！”

這是他們的“接頭暗號”。

手機的另一頭是他的戰友加學員江義。通常這種時候，江義是在某高層公寓的寬大陽臺上背著他老婆抽煙。丁桃最恨老公抽煙，從結婚那天起，就對江義約法三章，第一不許抽煙，第二不許抽煙，第三還是不許抽煙。

江義說：“這是一條啊，不是三條。”

丁桃說：“重要的事情說三遍，你要同意呢，咱們就結婚，不同意就拉倒，我轉身就走，絕不粘著你。找對象找女兵就是這點好處，一是一，二是二，嘎巴利索脆，沒那么多婆婆媽媽的事兒！”

江義故意和她反著說。“那樣還是女人嘛！我眼中的女人，還是要有那么一點朦朧美滴，啥都說透了，那多沒意思啊！”

“你不就是還想變著法兒抽煙嗎，不行！”

從此，不準吸煙的事作為家法定下來。“請勿吸煙。”丁桃還在裝修得跟皇宮似的家里，赫然貼上“請勿抽煙”的提示，弄得不倫不類，好象公共場合。

為了躲避丁桃，江義就經常上陽臺“深呼吸”。他跟區隊長的聯系也是“單線聯系”，兄弟情宜，不想讓女人摻和進去。打電話、抽煙，成為江義生活中不大不小的秘密。

陽臺上，仰望星空，江義不由得浮想聯翩。有時他一邊抽煙一邊跟區隊長聊天，兩人合計著到遙遠的地方去，到西藏去。不跟團，單槍匹馬只有他們倆。做旅游生意和去探險是兩個概念，江義知道區隊長經常一個人獨自出發，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自己拖家帶口，可沒那么簡單。

凌晨1點，江義放在床頭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

他每晚都把手機調到“振動”狀態，這天晚上不知怎么竟然忘調了。凌晨1點，丁桃和江義都已睡下，突然間，手機鈴聲響起，在這寂靜的午夜，這樣尖利的音樂無異于定時炸彈，江義慌忙去撲那棵炸彈，卻又不小心把炸彈撲到地。

“江義，大半夜的不睡覺，干嘛呢你？”妻子嘀咕一句，就又翻身睡去。

“沒事，丁桃，你睡你的。”

江義找來手電照著，在床底下找手機。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江義又是一驚，好在很快找到手機的位置，一把抓了過來，連滾帶爬溜出臥室，到陽臺上去接電話。

“喂！我說兄弟！怎么這么半天才接電話，我等得花兒也謝了！”

“隊長，你單身你不知道，我這已婚人士，大半夜的接個電話跟做賊似的！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找我啊？”

電話那頭，區隊長有些興奮地說：“快出來！我有新創意，想跟你聊！”

“我說頭兒，現在是凌晨1點啊！這個點外出，我老婆會懷疑我有問題！”

“有什么問題？”

“你又沒結過婚，你哪懂，女人啊，一個個都跟偵探似的，看著你，粘著你，跟蹤你。隨時有一雙警惕的眼睛在盯著你！”

就在江義和古天馳通電話的時候，陽臺玻璃隔門內，恰有一雙眼睛隱藏在暗處，如果用電影鏡頭靠近，你會發現眼睛就像一雙在暗夜里會閃光的貓眼。

“這才是真正的運動水壺！”

區隊長把午夜酒吧的小桌當成了辦公桌，上面鋪滿創意水壺的手稿。江義走進酒吧的時候，一眼看見一方小燈下擺弄圖紙的創業者。

“夜跑，想到一個關于水壺的絕妙創意，這兩天就叫設計人員拿出圖紙，連夜把你叫來就是要跟你商量這些圖紙。”

“什么？你大半夜打電話召喚我，就是要我來這里看圖紙？”

“滴水成金。我這個創意，能值100萬。”

“哦？那我倒要仔細看看！”

于是江義把頭湊過去，細看圖紙。古天馳說，他設計的這種水壺，表面上看是軍用水壺外形，但實際上它內置芯片，野外暴走的人背上它，理論上說，只要他不在地球上消失，他的聯系人都可以坐在電腦終端前，輕松搞定他的行蹤。

江義連聲稱好。他說，創意來自于咱哥倆的聯絡暗號吧？

“區隊長，水壺里有水嗎？”

“有水！”

原來，“水壺里有水”是我軍陸軍獨有的條例規定，過去行軍打仗，要背干糧袋、水壺和背包，其中水壺里必須保持有水，每晚睡覺前都要檢查。水壺里的水，在戰場上不僅用來喝，還要用來清洗傷口。這很重要。

多年前，古天馳還是個新兵蛋子，就被老班長提著耳朵教訓過。老班長姓方，他給人介紹自己的姓氏，總是說“鄙人姓方，方世玉的方。”后來這個老班長就有了個外號“方世玉”。

方班長最重視內務衛生。每天不厭其煩地教幾個新兵疊被子。剛發的軍用棉被松松軟軟，是疊不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塊”的，方班長說，要想被子疊成形，首先得把棉花的筋骨打斷。

“筋骨打斷？怎么打斷？”新兵蛋子古天馳，一臉茫然地問。

方班長不言語，拿出軍綠搪瓷缸，擰開水龍頭打滿一缸水，然后整個人就神奇地變成了一個“噴水龍頭”，喝滿一口水，“噗”地一下噴向棉被，好好的、簇新的被子就變成了落湯雞。

“班長，你這不是糟蹋東西嗎？”

“我這是讓被子浸水、板結、變硬，把棉絮的筋骨先破壞，這樣才能鍛造一床新棉被。”

不出三天功夫，方班長就把古天馳的被子由松軟蛋糕變成了鐵板一塊，筋是筋，骨是骨，橫平豎直豆腐塊。收拾好被子，他又開始提著水壺教育起古天馳。

“戰場上，子彈可不長眼睛。一旦受傷，清洗傷口全都要靠水壺里的那點水。所以，每天我們整理內務，睡覺鞋子要朝外擺，水壺里要裝滿水，這要養成一個習慣。平時作風稀拉，戰時丟盔棄甲。”

方班長給古天馳上了軍用水壺第一課。日后上戰場，水壺里的清水還真救了古天馳一命。這個“水壺的故事”跟小白鴿有關。

“子璇，你在聽嗎？”

“你在哪兒呀？聲音怎么這么小啊？”

“我在外面，執行秘密跟蹤行動！”

“得了吧，又蒙我！你一網絡公司高管，早已不是女兵啦，你還執行秘密跟蹤任務？你以為你演電影呢？”

“不是演電影，是真實發生的事。”

丁桃收了線，一踩油門加快速度追上前面那輛車。

兩車在午夜的街頭飛馳，忽快忽慢，相互追逐，像行軍時的兩個少年。

2

那天在酒吧，古天馳再次靈魂出竅，他又一次在午夜看到小白鴿，也許是幻覺，也許是心魔，他總能在不同場合見到她。當時，他和江義正談創業的事，談興正濃，有個穿白裙子的女子出現在小舞臺上，她淺吟低唱，頭發擋住半邊臉，看不清她的模樣。

江義親眼看到古天馳“靈魂出竅”的過程：前一秒，他還捧著他的創意圖紙侃侃而談，談定位系統與軍用水壺的關系，下一秒，他望著臺上那女子，忽然間呆住了，那表情，仿佛認出了前世的自己。

“小白鴿？”

“誰？”

“是她，小白鴿。”

古天馳身不由己地從座位上站起，手中的圖紙掉落在地上也渾然不覺。他像被一根看不見的透明魚線索引著，頭伸向一邊，身體有些傾斜，以不可思意的小碎步向小舞臺靠近，此時的小舞臺，早已人去樓空，剛才“白裙子”淺吟低唱的一首歌，誰也沒聽清她唱的是什么，幾分鐘之后她就人間蒸發了。

待到古天馳以踉蹌的小碎步靠近舞臺，那束艷粉的光，恰好落在他頭頂上，小小的舞臺，無限空寂，令他想到激戰后的戰場，剛才還槍聲大作，瞬間就偃息旗鼓，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

“小白鴿，你是個真實的存在嗎？”

“小白鴿，你在哪里？”

“小白鴿！”

他聽到這聲音來自體外，仿佛電影旁白，說的卻是自己的故事。他要追逐自己的故事，找到心心念念的小白鴿。舞臺空寂無人，古天馳尋著舞臺邊緣的藍光走到夾縫般的走廊，走廊一頭通向化妝間。

化妝間的門虛掩著，站在門外，能聽到里面若有若無的鋼琴聲，是放的錄音，十分輕柔。古天馳閉上眼，想像著里面有個穿芭蕾舞鞋的女孩，正掂著腳尖兒輕輕旋轉。

他鼓足勇氣推開門，卻見里面的白裙女子正在換衣服。他連聲說著“對不起”退出去，可為時以晚，有個愣頭青小伙子露著胸肌從里面沖出來，狠聲惡氣地問：

“你干嘛呢？”

“沒干嘛，我找人，但我好像認錯人了。”

“認錯人了？我看你是在偷看女人換衣服吧！”

“愣頭青”不由分說一把揪住古天馳的衣服，大吼大叫“抓流氓”。古天馳急了，用力甩開那人的手。小伙兒氣急敗壞，從背后撲上來試圖將古天馳按倒，可他哪是古天馳的對手，古天馳一個大背跨將他像一袋糧食一樣，從空中劃了一道漂亮的弧線，然后重重將他撂倒在地。

“快來人呀！打架啦！打架啦！”

從一旁經過的保潔阿姨大聲喊了起來。江義趕來拉架，發現墻角里站著的人有點眼熟，定盯仔細一看，竟是妻子丁桃。

丁桃從暗處走到光亮中。她低著頭搓手。

江義火大了。“丁桃？你跟蹤我？懷疑我有外遇？大半夜的跟別的女人約會？現在看清楚了，只有區隊長跟我，沒別人！”

“區隊長……怎么跟人打起來了？”

“我哪知道？剛才好好地談創業，怎么一轉眼的功夫，就跑到后臺打架來了？”

“一言難盡，一言難盡！”區隊長說，“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打起來了……我的圖紙呢？那可是我的命根子，丟不得！”

在酒吧打了一架，把古天馳給打醒了。也許根本就沒有什么“小白鴿”吧？古天馳決定收一收心，把全部精力都放在運動水壺的設計上和銷售上，爭取一炮打響。

古天馳給新款運動水壺取名“小分隊”。水壺一上線（這款水壺主要在網上售賣），就在“戶外迷”中引起強烈反響。他們在評論欄中瘋狂留言，說：“區隊長，咱們小分隊組織一次戶外旅行吧？”

“去那曲看藏羚羊吧？”

“對，區隊長組織一次西藏旅行吧？”

“小分隊要行動啦！”

3

“小分隊”說走就走，開始了一次去西藏那曲的探險之旅。“小分隊”二十來個人除必要裝備外，每人身上都配備了定位水壺。這次那曲之旅，是江義的旅行社“一江桃花”組織的人馬，其中有一對甜蜜得不得了的新婚小夫妻大偉和小娜，他倆就跟連體嬰兒似的，到哪兒都手拉著手，一刻也不分開。聽說他倆認識八天就領證了，是天生一對兒寶貝。

“我生下來的意義，就是為了找到你！”

“這太容易了！我們一下子就找到了對方，劇情有些狗血，但我們的愛是真實存在的。”

“我們會手拉手，一輩子走下來。”

“我們太幸運了！”

“小分隊”碰頭會，成了他倆的愛情宣言誓師大會。這時，背景音樂也應景地響起電視劇《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片尾曲，“涼涼夜色為你思念成河，化作春泥呵護著我，淺淺歲月拂滿愛人袖。”

這音樂一響，所有開會的人全都跟著一起搖擺起來。音樂多么好啊！剛才站得直溜溜的人，瞬間成了輕輕晃動的水草。“陪你看梅海的月，陪你度天寧的街。這是緣，亦是命中最美的相見。別恨天，笑容更適合你的臉。陪你走過那些年，最終會化作永遠。”

大家一起唱，一起跟著音樂輕輕搖擺。

小倆口是那領舞的，手拉手舞之蹈之心向往之。區隊長拍拍手對大家說：“我看啊，咱們也別去西藏旅行了，改開演唱會得了。”

大偉和小娜說：“對對對！從那曲回來，咱們就開演唱會！”

江義一拍腦門兒說：“瞧瞧，這還當真了！”

區隊長給每人發了“小分隊”水壺，并叮囑大家，外出時一定要攜帶水壺，因為水壺上有衛星定位系統，“這很重要！”

“還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

“稍息，立正！解散！”

大偉和小娜蹦跳著來到古天馳和江義面前，變魔術似地從身上變出左一袋右一袋不知多少個小袋喜糖，“吃糖！吃糖！發喜糖啦！”其他人一看有糖吃，立刻一轟而上，將糖搶光。

“那曲，藏語意為‘黑河’，整個地區處在唐古拉山脈、念青唐古拉山脈和岡底斯山脈懷抱中，總面積40多萬平方公里，平均海拔4500米。那曲中西部是廣袤的草原和丘陵盆地，自然環境惡劣，河流眾多。全地區有11座超過6000米的山峰。那曲的無人區地帶，是有藏羚羊，黃羊、野驢等野生動物。高寒缺氧，風沙大，很路難。”

“小分隊”建了一個微信群。江義在群中簡單寫了寫那曲。

“行路難，我們也要迎難而上！”

小夫妻地微信群里也很活躍。區隊長看著他倆的留言，心想，這兩小家伙要是早生幾年，都是好兵啊！

古天馳再次檢查了一下裝備，背包、信號燈、水壺、沖鋒衣、睡袋、帳篷，古天馳是野外高手，他曾經一個人背包旅行，到過許多地方，這次大家組團一起去那曲，他也不敢懈怠，列好單子，逐一核對，就像在戰場上點檢裝備。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他們就準備出發了，現在還有幾小時，得抓緊時間去睡覺。

用手機上了鬧鐘。“晚安！”他對自己說。

4

大家約好在機場集合。區隊長到得最早。他背著巨大的雙肩包、身上斜挎水壺，一個人在機場大廳轉悠。在機場圖書區，他竟然發現一本書，這本書讓他眼前一亮。

這本書是他的學員寧子璇寫的。他站在那里，隨手翻看她寫的書。這是一本散文集，其中有篇文章寫到在軍校他們排練小合唱《明天會更好》的情景。

下午的陽光。排練場。層層疊疊的歌聲。

青春。美好。不自知。

明天會更好。

……

古天馳眼前飄過這樣的句子。他忽然覺得很感動，往日的一切又重回眼前。

“區隊長！原來你在這兒呢！”

從書的后面，忽然冒出一張熱情洋溢的臉。

“怎么是你？我正看你的書，你真人就變出來了，大變活人啊？”

寧子璇變魔術似地出現在區隊長面前，讓人始料未及。細問才知，原來她是應書店之邀，過來簽一百本新書的“簽名版”答謝讀者。“剛坐在這兒簽起來，就看見你了！”寧子璇笑著說。

“背著大包，這是要去哪兒？”

“去西藏。”

“西藏哪兒啊？”

“那曲。”

“一個人？”

“一群人。一個小分隊。”

“小分隊，真好！”

她低下頭，用很快速度簽好一本書，雙手遞給區隊長。

“區隊長，給！送給你的！”

區隊長也從大背包里拿出一個新水壺。“那我也有禮物送給你，這是小分隊水壺，我們公司的新產品。”

“太棒啦！你創業創得不錯啊！”

“還行吧！就像我們公司的名字‘奔跑的人’，一旦奔跑起來，就停不下來了。”

“為夢想努力的人！”

“是的，為夢想努力的人！加油！”

就在這時，應景似地書店里忽然響起那首《明天會更好》，寧子璇書中寫到的歌，然后，小分隊的人頭一個挨一個從書垛后面冒出頭來，一個、兩個、三個，一個個眼睛雪亮，都跟人精似的。

“集合！”

“出發！”

區隊長帶著隊伍出發了。

寧子璇坐回原位，繼續簽書，可她的心已跑出很遠，在想象中隨他們一起去了那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