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太陽還沒升起來的時候,汽車發(fā)動機的聲音已經(jīng)充滿了整座城市。衡州市的冬天是灰色的,蒙著一層厚厚的霾,小啞來到離家不遠處的橋邊,等待日出,驅散灰暗。
其實今天小啞醒的要比生物鐘早一些的,因為她做了一個夢,夢見方奶奶從敬老院走丟了。他們三個一直找啊一直找,從白天到黑夜,從冬天到又一個冬天,始終尋不到方奶奶的身影,最后小啞腳下生了根,站在敬老院的門口,身上長出枝丫,開出山茶花。
醒來后已經(jīng)是凌晨四點一刻了,小啞便再也睡不著了。她想起上周去敬老院,方奶奶一會把自己喊成小雨,一會把小雨喊成自己。
她害怕方奶奶徹底忘記他們。大抵是因為這一老三小相須為命,互相僅有彼此,太依賴罷。
方奶奶在68歲的時候撿到了阿琛和小雨兄妹倆,之后又領養(yǎng)小啞,僅用她微薄的退休金艱難維系生活。方奶奶這一生太難了,她終生未嫁,只為等一個人歸來,可是那個人在大洋彼岸功成名遂,大概這輩子都不愿意回來了。
方奶奶經(jīng)常說,等她死了就把她的骨灰撒到太平洋里,這樣沒準能漂洋過海去見他。
小啞深吸一口氣,眼圈已經(jīng)紅了,她望向天邊,溫和的太陽已經(jīng)露出來半張臉。
幾個行人從橋上匆匆走過,這個城市逐漸蘇醒,開始忙碌起來。
小啞無意中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阿琛。
她從來沒見阿琛起這么早過,他一副匆匆趕路的樣子,天知道他要搞什么鬼。
“阿琛。”小啞喊了一聲,然后向著他小跑過去。
阿琛回身看到小啞,有些慌張。小啞問道:“這么早你干嗎去?”
阿琛撓撓頭:“沒什么事情,散散步。”
小啞打量著阿琛的表情:“天剛亮散步?你平時多喜歡賴床自己沒數(shù)嗎?說,你憋著什么壞呢?”
“我……真沒事兒。你趕緊回家吃早飯,然后去上學。”阿琛推著小啞的肩膀往家的方向走,“你說你每天起這么早也不困。快點回去跟小雨一起吃飯,時間還多的話就睡一個回籠覺,女孩得多睡覺。”
“你沒事咱倆就一起回唄。”小啞的直覺告訴她,阿琛這么反常一定有事。
“你先回吧,我得跑步,鍛煉身體嘛。”阿琛拒絕道。
“那我陪你一起跑步吧,做個伴比個賽什么的。”小啞再次提議。
“你這細胳膊細腿我怕你跑折了,你趕緊回家。”阿琛的語氣有些急促了。
“怎么這么著急讓我回去?”小啞停下腳步問道。
“……吃早飯嘛……”阿琛用力一把將小啞推遠,然后沖她揮揮手。
小啞覺得阿琛奇奇怪怪的,肯定有什么事兒。小啞又看了一眼時間,反正還早,索性偷偷跟在阿琛后面,看看他究竟要搞什么。因為她總擔心阿琛這種性格會闖大禍,畢竟她拿阿琛和小雨當親人。
不,他們就是親人,唯一的親人。
這一片道路錯綜復雜,阿琛一直挑小路走,稍不注意,小啞就會跟丟。
穿過一個菜市場之后,阿琛不見了。在小啞準備放棄回去的時候,她看到一個小心翼翼四處張望的人,這個人很熟悉,似乎見過,小啞一時間想不起他是誰。
那個男人臉上有一道很長很長的刀疤,他點了燃一根香煙,靠在一輛黑色的車前。
壞人。這是小啞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個標簽。小啞知道隨便給人下定義是不好的,但是這樣一個人進入小啞的視線,無論如何也跟“善良”“和藹”“無害”這些詞聯(lián)系不起來。
撤吧。小啞剛要轉身,阿琛不知道從哪里鉆了出來,上了那個男人的車。
車子開走,小啞騎上路邊的一輛沒有鎖的共享單車追了上去——很多共享單車都被破壞了,還有相當一部分成了私有的。
可惜,兩個輪子永遠也追不上四個輪子,小啞和那輛車的距離越來越遠,最后小啞累得實在騎不動了,停了下來。
太陽已經(jīng)開始散發(fā)炙熱的光芒,整個城市完全運轉起來。小啞看了已經(jīng)懷表,上課快遲到了。
一輛疾馳的汽車鳴著笛從小啞身旁呼嘯而過,震得小啞耳鳴陣陣。她忽然記起那個臉上有疤的男人是誰了。她在快餐店墻角的電視機屏幕上見過那張臉,那是一檔午間法制節(jié)目,刀疤臉似乎叫嚴飛,綽號刀疤,曾經(jīng)因敲詐勒索入獄。
阿琛為什么會跟罪犯混到一起?
小啞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一節(jié)課下課了,剛進學校門口,就看到余晨陽在一棵老樹下站著。他的個子很高,身姿挺拔,站在那里有一種儀式感。他似乎等在那里很久了,但是臉上的表情如水一般平靜、溫柔。
“你翹課了。”余晨陽說。
小啞點點頭,繼續(xù)往里走。
余晨陽看得出,小啞有點魂不守舍,追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小啞隨便找了個借口:“沒事,就是店里有點忙,晚了。”
余晨陽拿出一本筆記遞給小啞:“這是你錯過的這節(jié)課老師講的內容,你及時看。”
小啞收起筆記本,用細小的聲音說了一聲“謝謝”。
余晨陽道:“一起回教室吧,該上課了。”
小啞點點頭,走在余晨陽的左邊。
冬日的陽光透過稀疏的樹葉打在余晨陽的側臉上,小啞偷瞄了他一眼,正好被余晨陽看過來的目光捕捉到,小啞立刻目視前方。
“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的,我會幫你。”余晨陽說。
小啞知道余晨陽識破了她的謊言。小啞一直不擅長說謊,即使是在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中生存、長大。她特別佩服阿琛說謊的能力,顯得特別真誠,特別令人信服。或許,這是一項生存的本領吧,小啞一直缺少這樣的本領。
快到教室的時候,小啞對余晨陽說道:“你先回去,我去衛(wèi)生間。”
“好。”余晨陽點點頭。
臨上課時衛(wèi)生間照常排隊。小啞翻開余晨陽的筆記,每次看到他娟秀的字體都會感覺很舒服。小啞突然注意到筆記本里面有幾頁上面的字用紅筆圈了出來,她繼續(xù)往下翻,發(fā)現(xiàn)被紅筆圈出來的字連起來是一句話——“我喜歡你”。
小啞的心忽然加速跳起來,這幾個字就像是有魔力一樣,讓她緊張,讓她慌亂,讓她不知所措。
小啞合上筆記本,抱在胸前,此時的她大腦一片空白。
這算是表白嗎?
她從來沒有被表白過,因為她知道她是沒資格的,就像被遺棄的小奶貓沒資格度過嚴冬。
上課鈴響起,排在小啞前面的喬絨突然轉身,不小心撞到了小啞的肩膀,她懷中的筆記本掉到地上,但是小啞卻習慣性地說著“對不起”,蹲下去撿筆記本。
喬絨看到打開的書頁上面用紅筆圈著的字,問道:“余晨陽的筆記為什么在你這里?”
小啞站起來,沖著喬絨露出一個微笑,沒說什么,然后準備離開。
“我問你話呢。”喬絨本就是大小姐,攔在小啞面前,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
喬絨對余晨陽有好感早已是學校公開的秘密,一個是才子,一個是佳人,而且兩人還是鄰居,青梅竹馬,大家更愿意去傳播這樣的故事,哪怕是有很多虛構的成分在里面。
“我落下了一節(jié)課,班長借筆記給我。”小啞低著頭。
“你主動借的還是班長主動借給你的?”喬絨繼續(xù)問。
小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無論哪一種都會惹到喬絨,她清楚地知道她惹不起。
她惹不起任何人。
“無所謂了,記得以后好好聽課,別總麻煩別人。”喬絨說道。
小啞轉身,匆匆跑出衛(wèi)生間。
這節(jié)課老師還沒有來,小啞經(jīng)過余晨陽座位的時候,把筆記本放到了他桌子上。余晨陽回頭看著剛落座的低著頭的小啞,不明所以。
余晨陽翻開筆記,看到有字被紅筆圈了出來,連起來是“我喜歡你”。他合上筆記,會心一笑,再次轉過頭看小啞,她仍舊低著頭。此時他多想看到她的表情。
“小啞。”余晨陽突然喊了一聲,在安靜的教室里如同一片照亮天際的煙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小啞下意識地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余晨陽,隨后其他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小啞身上。
“沒事。”余晨陽道。
“哦。”小啞重新低下頭。
接著教室里不再安靜,討論聲接踵而來,如同巨浪一樣拍打著小啞的耳膜。
站在門口的喬絨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她知道自己的心思成就了他倆——小啞以為是余晨陽圈的字,余晨陽以為是小啞圈的字。以喬絨的性格,她才不會去解釋,不僅是因為這個時候解釋顯得蒼白,而是因為她天生驕傲,從來都是男生追在她的身后。
她必須做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神,她甚至為這次暗示的行為感到愚蠢。
喬絨經(jīng)過小啞座位的時候,故意碰掉了她桌上的書,然后一腳踩在她的書上,輕聲說道:“不好意思碰掉你的書了,我?guī)湍銚臁!?
“不用,我自己撿就好。”小啞說。
喬絨站在她的課本上,絲毫沒有閃開的意思,還用力碾了碾。小啞仰起臉看到了她的眼神,如絢爛的鮮花里開出一蓬尖刺。
小啞根本不知道她哪里招惹到了喬絨,但她早已習慣這種沒有由來的敵意。
小啞盡量擠出一個微笑,重復道:“我自己撿就好。”
喬絨挪開腳,回到自己的座位。小啞撿起課本,擦掉上面的腳印,然后把課本端正地擺在桌上。
阿琛的事情比受到喬絨“排擠”要重要得多,所以小啞并沒有多在乎這件事兒。
“習慣了就好了。現(xiàn)在的我很好,活得很快樂,那些不快樂的事情習慣了就好了。”小啞總是這樣安慰自己。
最后一堂課是自習,老師們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喬絨沖著同桌李詩和坐在隔壁的成野使了一個眼色,然后三人結伴到余晨陽面前。喬絨小聲說:“班長,我們肚子疼,想去衛(wèi)生間。”
余晨陽抬起頭,沖喬絨露出了一個禮貌性的微笑:“去吧。”
“謝謝班長。”三個人小跑著出了教室。
但是三人并沒有去衛(wèi)生間,而是到了美術教室。高中部的美術生也需要上文化課,最后一節(jié)課是自習,都回了教學樓,美術室便空了。
喬絨打頭推開美術教師的門,后面的李詩和成野跟著進來。
“能拿多少拿多少。”喬絨說道。
三人搜集了各種顏料,抱了滿懷,幾乎都快把一整個教室搬空了。
接著,三人輾轉到了實驗樓。這里沒有人,只有實驗課的時候師生才會來,平時都由學校里勤工儉學的同學打掃衛(wèi)生。這些勤工儉學的同學里當然包括小啞,而且喬絨特意去看了值日表,今天放學就該小啞打掃了。
喬絨把懷里的各種顏料往地上一放,露出笑容:“其實我的美術天賦也不錯。”
李詩說道:“那今天就看喬大小姐的發(fā)揮了。”
成野附和道:“絕對是一幅曠世之作,保準讓小啞哭。”
喬絨糾正道:“錯,我要讓她哭不出來。”
喬絨打開一罐藍色的水粉顏料:“我先來一幅凡·高的《星月夜》。”說完,把整罐顏料灑在墻壁上。
李詩和成野興奮地尖叫起來,喬絨立刻制止她倆:“要瘋啊,大師之作都是在靜謐的環(huán)境下創(chuàng)作的。小聲點,李詩幫我畫月亮,成野幫我畫村莊。”
三人玩了一會兒覺得不盡興,索性就把所有顏料罐都打開,胡亂往墻上灑。
“高興了。”喬絨把手里的空顏料罐隨手扔在地上,對自己的杰作十分滿意,“回班里吧。”
李詩和成野兩人跟在喬絨身后,小聲說道:“小啞真是自不量力,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惹的是誰。”
“班長是喬大小姐的。”
“必須是。”
“你們兩個別瞎說。”喬絨怒目阻止,不過轉瞬間臉上又掛起了笑容,“不過我愛聽。”
喬絨回到教室之后,還特意看了小啞一眼,她正在埋頭做題。小啞根本就不知道喬絨剛才借口上衛(wèi)生間去做了什么。
今天放學后小啞不用去店里幫忙,因為她要留下來打掃學校勤工儉學區(qū)域的衛(wèi)生,她并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一場災難。當她站在被亂涂亂畫的清掃區(qū)域的時候,僅僅是愣了那么幾秒種,隨即便拿起墩布開始打掃。
地板上的顏料還好,使勁用墩布反復打掃幾次基本能下來,墻上的就難弄了,小啞用抹布一點一點擦,是可以擦掉一些顏料,不過擦掉的地方更花了。
小啞絕望地把抹布丟在水桶里,用手抓了抓頭發(fā),她想大聲叫,卻僅僅是用盡力氣拱起身子張了張嘴,聲音被她壓抑在小小的身體里,橫沖直撞,撞得她五臟六腑疼。
小啞紅著眼睛再次拿起墩布,開始第三次擦地。
“你這樣根本清理不干凈。”身后面?zhèn)鱽硎煜さ穆曇簦∧芊直孢@是誰的聲音。
“余晨陽,你沒回家嗎?”小啞問道。今天是周五,周五的晚上沒有晚自習,下午放學就可以直接回家。小啞已經(jīng)打掃了很久,按理說學校除了值班保安就沒有師生了。
余晨陽道:“我忘了拿習題冊,回來一趟,正好看到實驗樓亮著燈,知道今天你值日,就過來看看……”余晨陽看著滿墻滿地的顏料,皺了皺眉。
小啞臉上擠出一絲苦笑:“很壯觀吧,我一來也被震驚了,還挺有……挺有藝術天分的……”
“誰干的?”余晨陽問。
小啞反問:“很重要嗎?”緊接著低下頭小聲地自問自答:“不重要。”
“當然很重要,你被這么欺負,我……我的意思是我是班長,我對你有責任,對班級有責任。”
“你已經(jīng)幫我夠多了,我真的真的非常感謝你。”小啞拿起墩布繼續(xù)打掃。
余晨陽從小啞的手中奪過墩布:“我說了,我是班長,我?guī)椭悖瑤椭渌瑢W都是應該的。”
“謝謝你,我再去拿一套清掃工具。”
小啞說完就要去,卻被余晨陽再次攔住:“你覺得這些顏料能去掉嗎?就算可以去掉,就我們兩個能弄干凈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個鍋會扣到我頭上,沒準我還會失去勤工儉學的名額。”小啞有些絕望。
余晨陽看著滿墻胡亂揮灑的顏料以及中間那幅隨意涂抹的《星月夜》,說道:“其實我覺得你說得不對。”
“什么?”
“她們沒什么藝術天分。”
小啞更聽不懂了:“什么藝術天分?”
“你跟我來。”余晨陽抓住小啞的手腕,硬帶著她離開了實驗樓。
當他們站在美術教室門口的時候,小啞徹底搞不明白了,問道:“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余晨陽看向小啞,露出自信的笑容,說道:“偷顏料。”
“偷……”小啞下意識捂住嘴巴,她雖然不知道余晨陽要做什么,但是像他這樣的人竟然會偷東西,還是挺讓人吃驚的。
余晨陽推開美術教室的門,發(fā)現(xiàn)架子上的顏料幾乎被拿空了,只有地上還散亂著三盒,應該是偷顏料的人慌忙之中掉落的,“看來這是第一現(xiàn)場了,去隔壁。”
余晨陽又帶著小啞來到右邊的美術教室,并讓小啞能拿多少拿多少。
小啞抱著滿懷的顏料問:“我們拿這么多顏料究竟要做什么?”
“不多,沒準還要再光顧一趟。”余晨陽邊往小啞懷里放顏料邊說道。
兩人抱滿了顏料,再次回到實驗樓的“第二現(xiàn)場”。余晨陽看著斑駁的墻面問道:“小啞,你見過銀河系嗎?”
小啞搖搖頭。
余晨陽繼續(xù)說道:“銀河系是絕對黑暗里面色彩斑斕的希望。”
說完,余晨陽開始著手調顏色。小啞在一旁莫名其妙,也幫不上什么忙,就那么傻站著,看著他無比認真的動作。
那一刻,小啞承認余晨陽是迷人的。
——或者是,在無數(shù)個余晨陽幫助小啞的時候。
小啞多想注視著他的眼睛,偷走他一天的時光。
這樣或許就會離他更近一些了吧。
小啞靠著墻壁看著余晨陽,他畫在墻上的每一筆,在小啞看來都是夢幻的,尤其是當余晨陽點亮一顆顆星球的時候,那情景是那么不真實。
漸漸地,小啞的眼皮變得沉重,她夢見和余晨陽一起飄蕩在外太空,周圍的溫度很低。她想拉住余晨陽的手,可是他卻越飄越遠。小啞張大了嘴巴,在外太空喊不出任何聲音。
忽然一陣鈴聲響起,小啞看向周圍,不知道是哪個方向傳來的。
“小啞,小啞,你的電話……”
小啞睜開眼睛。她尷尬地整理了一下頭發(fā),然后接起電話。
電話那邊是阿琛的聲音:“你在哪?”
小啞道:“我在學校。”
阿琛疑惑道:“今天周五,沒有晚自習啊。”
“我在做衛(wèi)生。”小啞說的也是事實。
“整個學校都需要你打掃嗎?”阿琛反問道。
小啞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
“你別急,我很快回去。”
掛了電話之后,小啞對余晨陽充滿歉意地說:“抱歉,我睡著了。”
這個時候她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蓋了一件余晨陽的校服外套。
整個走廊已經(jīng)初具銀河系的樣子,再加上外面已經(jīng)徹底黑了下來,走廊里亮起的燈光打在“銀河系”上,美輪美奐。
“好漂亮!”小啞不禁贊嘆道。
“喜歡嗎?”余晨陽轉頭問她。
“喜歡。”小啞露出微笑。
余晨陽用畫筆指著右邊他已經(jīng)畫好的部分,說道:“你看這里,這里是一個蟹狀星云耀斑,它是銀河系英仙臂的一部分……那邊是麒麟座,在麒麟座的末端有一片瑰麗的紅色星云,它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作玫瑰星云……還有那邊鯨魚座uv星,抬頭,往南看,頂上的是半人馬座α星,是距離太陽最近的恒星,特別著名的恒星,很多科幻作品都有它……最遠處是一些昏暗的星系塵埃……”
“好美。”小啞看呆了。
“這是一顆流浪行星。”余晨陽道。
“什么是流浪行星?”
“流浪在銀河系中的行星,就是不圍繞任何恒星公轉的行星,但是它們原本是圍繞某顆恒星的,后來因引力原因被拋出行星系,在宇宙中流浪。”
小啞想到了自己。她打開自己的懷表,看著表蓋上刻著的字。
余晨陽說:“這是一個地址。”
小啞合上表,“我想是的。”
余晨陽拿出手機,打開地圖:“我?guī)湍闼岩幌隆!?
小啞立刻制止:“不要,我不要知道。”
余晨陽不明所以:“為什么?”
“我不敢知道。”因為那里可能是小啞的家,她渴望有一個家,但卻不敢回這個可能的家。
“好吧,如果哪一天你想去那里的話,我陪你去。”余晨陽認真地說,臉上散發(fā)出迷人的光澤。
小啞把懷表收起來:“已經(jīng)快九點了,還差好多,我?guī)湍惝嫲伞!?
兩人一直畫到十點一刻,中間回美術教室“拿”過兩次顏料,才完成整個走廊上的銀河系。
余晨陽用黑色的顏料在角落里大筆一揮,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筆遞給小啞。
“做什么?”小啞接過水粉筆。
“簽上你的名字。”余晨陽道。
小啞搖搖頭。負責的衛(wèi)生區(qū)被涂滿了顏料本來就讓她焦頭爛額了,現(xiàn)在雖然被畫成了銀河系,挽救了一下,漂亮是漂亮,但她知道仍舊有處分等著自己。不管是什么她都接受,但是簽上自己的名字未免有些太“猖狂”了。
“多漂亮,成果有你的一半,如果不簽上名字是對作品的不尊重。”余晨陽繼續(xù)勸說。
“還是不要了……”小啞仍舊拒絕,但是語氣有些不堅定。
“來吧。”余晨陽抓住小啞握筆的手,帶著她來到簽名處,在自己名字的后面寫上了“小啞”兩個字。
這下完了。小啞心臟突突地跳,有些分不清是擔心處分還是因為余晨陽握著自己的手。
小啞把手抽回來,急忙收拾東西來掩飾自己。
從學校出來之后,余晨陽執(zhí)意要把小啞送到家才安心,小啞一直拒絕:“你這么晚回去肯定少不了挨罵,我不怕走夜路,沒事的。”
余晨陽道:“我爸媽常年在國外,他們請了個阿姨照顧我。我早就發(fā)了信息給阿姨了,說我留在學校幫老師批改試卷,晚些回去。”
“原來班長也說謊。”
“偶爾。”
“你還說過什么謊?”
“這誰記得。”
“想想。”
“你為什么想知道我說過什么謊?”
“好奇,我想知道像你們這樣優(yōu)秀的人為什么也要說謊,因為什么說謊。”
“那你得拿點什么來交換吧?”
“我也告訴你我說過什么謊。”
“不公平。”
小啞一想也是,為了生存,自己說過太多的謊話了。
“那你說。”
余晨陽道:“你的時間。”
小啞一怔,對“時間”這個詞她太敏感了。難道自己偷時間的事情他知道了嗎?他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時候知道的?
余晨陽繼續(xù)說道:“明天周末,你拿你周末的時間換,我們可以一起去科技館、圖書館,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小啞舒了一口氣,原來他想要周末一起出去……等一下,這算是約會嗎?小啞的臉一下子紅了,她立刻轉過身去,快走兩步,逃出路燈的照射范圍,試圖用黑暗掩飾自己。
余晨陽跟上小啞,在她身后說道:“其實那條信息并不是我今天撒的第一個謊。第一個謊言是今天晚上我并沒有落下習題,而是我知道你今天晚上做值日……好了,我說完了,你也沒有反對我的提議,吶,就算你答應了。”
小啞轉過身來,看到余晨陽臉上期待的笑容,說道:“明早日出之前石清橋見。”
橘色的路燈下,小啞倒著走,余晨陽走在她的面前。那短短的路,走完不需要十分鐘,卻是小啞說話最多的一次。她喜歡余晨陽的笑容,干凈,溫暖,如同永夜里一支火把,驅散寒冷,點燃希望。
轉彎進了棚戶區(qū),再穿過一條坑洼泥濘的路,前面越來越暗,這里的路燈早就壞得七七八八了,唯一照明的幾盞異常昏暗,根本沒有效果,再加上相當一部分的房屋年久失修,窗戶殘破,竟散發(fā)出一些恐怖的氣息。如果不是有太多人住在這里,煙火氣、人氣十足,還真有點嚇人。
小啞在一排平房前停下腳步。
“我到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點。”
余晨陽點點頭:“晚安。”
“晚安。”小啞依舊倒退著,慢慢拉長與他的距離。
就在余晨陽剛要轉身離開的時候,黑暗里傳來一個聲音:“站住!”
“誰在那?”余晨陽警覺地問道,并示意小啞別動。
小啞知道是誰,擺擺手說道:“別鬧了你,出來。”
從黑暗中走出來一個身影,正是阿琛。
“這是我哥,不好意思。”小啞對余晨陽尷尬地笑笑,“你回去吧,注意安全。”
“站那兒。”阿琛重復道。
小啞拉住阿琛的胳膊:“你干嗎?”
“我還沒問你干嗎呢!這么晚才回來,他誰啊?”阿琛像護著家里羊圈里的小羊羔似的。
“我們班長。”小啞道。
“班長?這小子濃眉大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阿琛上上下下打量著余晨陽。
“你別瞎說,班長平時很照顧我的。”
阿琛斜眼看著小啞,小啞立即補充道:“在學習上,我平時落下的課班長都會借筆記給我。”
“我自己問。”阿琛對余晨陽說道:“你叫什么?”
“余晨陽。”
“住哪啊?”
“楓葉壹號。”
那個地方阿琛知道,是一片豪華別墅區(qū),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貴。
“有錢人家的孩子啊。”
“膚淺。”余晨陽道。
“對,我很膚淺,也很世俗,但不虛偽。我告訴你,你最好別打我妹妹注意,你要是敢欺負她,我一拳把你牙齒全打掉。不對,我會一顆一顆打掉。”
余晨陽不卑不亢道:“我絕對不會欺負小啞,你也省了你的拳頭。”
阿琛道:“嘿,小子有性格……我一打眼就知道你小子動的什么心思,我妹傻,我可不傻。”
余晨陽糾正道:“小啞不傻,她很善良。”
阿琛亮出拳頭:“嘿,嗆火是吧。”
小啞見狀,連忙拉住他揚起的胳膊,然后對余晨陽說:“你先走吧,太晚了。”
“好,明天見。”余晨陽轉身離開。
阿琛對著余晨陽的背影大叫:“嘿,明天周末又不上課,見什么見?”
小啞松開阿琛,假裝生氣道:“別喊了,打擾鄰居們休息。”
阿琛立刻換上了笑臉:“我得調查清楚你身邊的人。”
“我先調查調查你,今天早上……算了,累了,睡覺。”小啞進了屋,不打算當面問清楚了。她知道,阿琛不想說的事兒,他能用一千個一萬個謊言去掩飾。她要自己查清楚。
回到房間,小雨已經(jīng)睡了。小啞幫她掖了掖被角,又走出房間。
阿琛在門外輕聲說道:“對不起,我今天對你朋友不禮貌。”
“好啦,好啦,沒事的,明天我?guī)湍戕D達歉意。”小啞推開一間空房間的門,“奶奶的房間今天打掃了嗎?”
阿琛沒理小啞這茬,繼續(xù)說道:“千萬別,我是對你說的,對那個什么余什么陽可沒有任何歉意。”
“好吧,好吧。”小啞敷衍著,打開燈,拿起雞毛撣子開始收拾方奶奶的房間。
“你聽明白沒?千萬別說。”阿琛追在小啞身后。
“知道啦,我肯定不說。不然你多沒面子啊。”
“我這不是為了面子,我是……”
“你是為我好。”
“對對對……”
小啞把表面的灰撣了撣,周圍的一切擺放的都井井有條,因為這間房小啞每天都會打掃一遍,她總是期望著,沒準方奶奶哪天就回來了。
小啞把阿琛推出方奶奶的房間,“哥,早點休息吧。”
“好嘞,晚安。”阿琛揮揮手。
小啞回到自己和小雨的房間躺在床上想,今天雖然經(jīng)歷了一些糟糕的事情,但是卻很高興,似乎自己的生活里多了一些有色彩的畫面,比如那畫滿整個走廊的銀河系。
整個晚上,小啞睡得極不真實。萬點繁星充盈著她光怪陸離的夢,似乎是余晨陽給她制造了當晚的夢境一般。可是當她清晨依靠自己的生物鐘本能醒來時,卻又什么都不記得了。
小雨還在睡著,她總是貪睡,尤其是在周末的時候。小雨的最高紀錄是除了喝水吃飯上廁所連續(xù)睡了五天五夜。按照小雨自己的話講,就是她小時候太缺覺了,總是吃不飽,餓著肚子睡不著,就算餓得昏過去,睡著睡著也得餓醒。
小啞給小雨床頭的空杯子續(xù)上了一杯水,然后洗漱完畢準備出門。
剛走到門口,小啞忽然想起什么,又來到阿琛門前,抬手敲門。
“哥,你醒了嗎?”
良久沒有回應。小啞輕輕把門推開,打開燈,阿琛趴在床上睡得正香。
小啞關掉燈,帶上門,手機便收到了一條短信:我到了。
小啞趕緊出了門。
還離得很遠,小啞就看到石清橋上余晨陽的身影,遠處是布滿涂鴉的灰色墻壁以及鐵青色的天空,只有東邊的的天空被撕開一條縫隙,露出朝陽的金紅色。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小啞充滿歉意。
“是我到早了。”余晨陽道。
“昨天的事情你別往心里去,我哥那人脾氣壞,誰都不信任。”
“沒事的,他越是對我敵意大,我越理解。”
“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余晨陽忽然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小啞問。
余晨陽看向遠方說道:“我還是第一次這么早起床,這么早出來跟一個女孩看日出。”
“我每天都來。”小啞期待著初升的太陽將光和熱染透整個世界。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小啞的臉上,她閉上眼睛,嘴角上揚,露出享受的笑容。
小啞說道:“這是你第一次來到我的世界。昨晚不算,路燈都沒有,周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見。我?guī)阕咦撸俊?
余晨陽點點頭,他想要了解小啞,想要了解這個特殊的女孩。
從南街開始,向北走去。雖然叫街,但其實很窄,兩輛車對向行駛都很難錯開。不過這里也不會有車進來,有車的人家也早就搬離了這個糟糕的地方。
路邊隨便堆放的垃圾讓余晨陽微微皺眉。小啞觀察到了他的表情,說道:“大家都會把家里的垃圾拿出來放在路邊,開始是集中放,后來就隨便丟了,會有人來清理,但是無論怎么清理都是清不干凈的。”
小啞忽然停下腳步,站在171號大門前。大門的右邊掛著一塊歪斜的牌子,上面的字已經(jīng)很模糊了,但還是能看得出來寫的是衡州市福利院幾個字。
“我在這里長大。”小啞說道。
余晨陽往里面望去,福利院的大門緊閉,建筑的玻璃大部分都破碎了,院子里落滿了枯黃的葉子,中間的綠化帶早已布滿了灰和土,池塘也早已干涸,里面扔滿了垃圾。
“福利院在搬遷之之后老院長便去世了……”小啞嘆了口氣,情緒有些低落。
就在余晨陽站在小啞身后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的時候,小啞的心情忽然放晴,她轉過身來,說道:“新建的福利院條件一定特別好,吃得飽穿得暖睡得舒服,你不知道這里冬天有多冷,嘖嘖……”小啞說著打了個寒戰(zhàn)。
兩人繼續(xù)往前走,路過一間廢棄的工廠,小啞告訴余晨陽這里曾經(jīng)很繁華,這個廠養(yǎng)著棚戶區(qū)一半的人,但是這是一家重污染工廠,后來也搬走了。小啞告訴余晨陽這間廢棄的工廠可是他們的樂園,里面有一個很大的空汽油桶,天氣極寒的時候阿琛就會帶著小啞和小雨來這里,往空桶里裝很多落葉和木柴,點燃取暖。
阿琛還會烤雞,但是雞從哪來的小啞就不知道了。在很小的時候小啞覺得阿琛就是一個魔法師,什么都可以弄到。
工廠大院的角落有一輛廢棄的雙層大巴車,大巴車的頂部有一只用繩子吊下來的黑色塑料桶。小啞帶著余晨陽上去,指著黑色塑料桶說道:“這里可以洗澡,單間。”
黑色塑料桶的底部戳滿了細小的孔,形成了一枚花灑。“真不錯。”余晨陽真心贊嘆道。
廢棄的大巴車里長滿了爬藤植物,明年春天一開花,會非常美麗。余晨陽感到很新奇,特別投入地聽著小啞介紹,就像參觀景點。
“這輛車還有一個神奇的地方。”小啞帶著余晨陽到了二層,二層的角落有一個打通的洞,竟然向下做了一個簡易的滑梯。小啞笑著滑了下去,然后沖著上面喊道:“下來啊。”
話音剛落,余晨陽便也滑了下來。
“你們的生活真有趣。”余晨陽羨慕道。
“是嗎?人就是這樣,你羨慕我,我羨慕他,永遠不知足。”小啞說道。
余晨陽有些驚訝,這不像是一個高中生說出來的話。
“怎么?”小啞問。
“沒事。”余晨陽看著小啞,不禁失了神,你究竟吃過多少苦?竟然還能保持天真善良,總是把積極的一面展示出來,把那些艱難小心翼翼地包裹好,放在一個別人不知道的角落。
從廢棄工廠出來,路過一家包子鋪,小啞感到餓了,揉著肚子問道:“你餓不餓?我請你吃包子。”這算是感謝他幫自己收拾清潔區(qū)域的爛攤子。
余晨陽道:“聞著很香。”
小啞找了一張相對干凈的桌子,與余晨陽面對面坐下。
“老板,來三屜素三鮮的。”小啞剛喊完便被余晨陽攔住:“吃不了那么多。”
小啞道:“我打包給小雨帶回去。”
很快包子上來,小啞一邊吃,一邊給余晨陽講阿琛給被惡老板毒害的斑點狗報仇的故事。
余晨陽道:“阿琛很棒。”
“當然,我們院里的孩子哪個被欺負了,都是阿琛出頭。”說起阿琛,小啞越發(fā)自豪,她覺得遇見阿琛是她的好運氣。小啞抬眼看了看余晨陽,目光觸及他漆黑的眸子,立刻又低下了頭。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夠幸運了,萬萬不敢再奢求什么。
小啞感恩每一個幫助自己的人。
吃完早飯已經(jīng)是八點鐘了,小啞估摸著小雨已經(jīng)起床了,就幫她把打包的包子帶回去。
余晨陽沒有進去,在外面等著。他環(huán)顧著周圍這些破敗老舊的房子,岌岌可危的墻壁,私搭亂建的門臉,正如小啞所說,這確實是余晨陽從來沒有來過的世界,原來世界真的有如此糟糕凄涼的另一面。
他想要把小啞從這個糟糕的世界里帶出來。
余晨陽不知道的是,用不了多久,他就會非常后悔這個決定,甚至寧愿小啞跟自己從來沒有過交集。
離開棚戶區(qū),小啞送余晨陽去乘地鐵,通往市中心的三號線上的人無論什么時候都很多。
小啞在面前的玻璃上看到身后不遠處出現(xiàn)了阿琛的身影。小啞立刻轉身,看到阿琛上了剛剛到達的三號線列車。
“對不起,我有點事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小啞邊說邊往對面的地鐵跑,在地鐵關門前的最后一刻,小啞擠了進去。
小啞憑借自己的小個子在人群中自如穿梭,終于在一個角落的座位上發(fā)現(xiàn)了阿琛。她沒有上前,而是躲在一個高個子大叔的身后。
你不是在睡覺嗎?為什么這會兒又出現(xiàn)在這里?
再加上他之前跟那個壞蛋的接觸,小啞肯定阿琛有貓膩。
這次,你跑不掉的。
六站之后,阿琛起身,小啞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出了地鐵站,阿琛沿著路一直向西,在一家酒吧前停下,左右望望,繞到了酒吧的后巷。
這個時間點,酒吧還沒有開門,阿琛肯定不是來打工的,更不是來喝酒的。
小啞跟進后巷的時候,阿琛已經(jīng)不見了,她發(fā)現(xiàn)在盡頭的房子上有一扇紅色鐵門,顯然是后門。靠近之后小啞輕輕地拉了拉,被鎖得死死的。
這里沒有第二條路,阿琛一定在里面。小啞抬起頭,門上面有一扇小窗戶沒有關死,這扇窗戶太小,一個正常體形的成年男子絕對爬不進去,但是對于小啞瘦弱的體形來說剛剛好。
小啞試探著輕輕跳了兩下,能夠到窗戶。她開始活動身體,準備爬窗戶。這對她來說簡直不要太容易,福利院的孩子,無論男女,登高爬樹是必備的基礎技能。
小啞雙腿彎曲,深吸一口氣,猛地起跳。她雙腳騰空,在到達最高點時,兩只小手緊緊扒住窗框,穩(wěn)住之后,小啞騰出右手輕輕推開窗戶,然后爬進了半個身子。
里面有點暗,存放了不少酒和雜物,似乎是個倉庫。
有聲音從深處傳來,聽得不是太真切。
“我們還需要人手。”
“屁,人越多分到手的越少。”這個人的聲音很粗。
“但是目前來說四個人是肯定不夠的。”
“把自己負責的部分做好,別給我整什么幺蛾子……”
“家伙還沒搞掂。”
“我想辦法。”
這時,另一個從來沒出現(xiàn)的聲音說道:“要看起來真,像樣子,明白嗎?”
“明白。”
這些都不是阿琛的聲音,看來要爬進去了。小啞把窗戶推得更開,忽然聽到剛才那個聲音喊道:“阿琛,你負責……”
小啞一聽到阿琛的名字立即小心起來,可越是小心越容易出岔子,她的腳不小心踢到了鐵門,發(fā)出刺耳的響聲。
糟了!小啞心中一驚。
里面瞬間安靜了下來,緊接著有腳步聲靠近。
小啞趕緊跳了下來,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跑掉了,這時候鐵門已經(jīng)被拉開,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出來,看到是一個小女孩,上下打量了一番,非常不友好地問道:“你干嗎的?”
小啞愣在原地,嚇壞了,眨著眼睛說不出話來。她一緊張就會這樣,何況現(xiàn)在還清楚地知道對方是壞人。
“對不起叔叔,我們在這兒玩,不小心碰到了門。”
身后響起的熟悉的聲音讓小啞安心不少,她知道這個聲音屬于余晨陽。
皮膚黝黑的男人看了一眼余晨陽,確實一副學生模樣,警惕心頓消,揮揮手驅趕著:“小朋友談戀愛別總找犄角旮旯,一邊玩去。”
小啞還愣在原地,被余晨陽一把拉走。男人看著他們出了巷子,才關上鐵門。
來到熙攘的街道上,小啞才長舒一口氣。
“你的手心都是汗。”余晨陽道。
小啞把被余晨陽握著的手抽了回來,在褲子上擦了擦,問道:“你怎么沒回家?”
余晨陽道:“我回家了的話,剛才還怎么救你?怎么回事?”
小啞道:“沒事。”
“你匆匆跑進地鐵,去了一家酒吧的后巷,然后扒窗,你告訴我沒事,怎么會沒事?”
“真沒事。”
“一定有事。”
“我說沒事。”小啞再一次強調,這件事兒扯什么樣的謊都圓不過去,只能擺出一副強硬的態(tài)度。
“好,沒事。”余晨陽妥協(xié)了,“我送你回家,然后我自己回家。”
小啞道:“我該去阿姨的店里幫忙了。”
余晨陽不放心:“那我送你去。”
“太麻煩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小啞匆匆告別余晨陽,從繁華的鬧市區(qū)回到棚戶區(qū)。一整天小啞做事都有些恍惚,阿姨也沒有多說什么,晚上小啞走的時候阿姨找給她打包了三份晚餐。
小雨已經(jīng)回來了,在寫作業(yè),看到小啞,高興地湊到她身邊:“小啞姐,我今天從打工的甜品店帶了蛋糕回來,是馬上要過期的,老板送我的。我一直在抵抗誘惑,你可算回來了。”
小雨興沖沖地拿出蛋糕,雖然只有一小塊,但足夠撐起無盡的喜悅了。
“我不吃,都歸你。”小啞情緒有些低落。
小雨的注意力全在蛋糕上,根本沒注意到小啞的異常:“讓我獨自享用?”
小啞點點頭,小啞在她臉上吧唧親了一口:“小雨最愛小啞了。”然后興奮地帶著蛋糕回了房間。
又過了大概二十分鐘,阿琛回來了。
“你去哪了?”小啞冷臉問道。
阿琛疑惑地看著小啞:“好奇怪啊。”
“怎么奇怪了?”小啞問。
“你從沒有問過我這個問題。”
“那我再問你一個奇怪的問題。”
“問。”
“你有沒有事情瞞著我和小雨?”
阿琛頓了幾秒,說道:“為什么這么問?”
小啞道:“你只需要回答我有還是沒有,無論你回答什么我都會選擇相信你。”
“沒有。”阿琛說。
“好,我相信。”小啞知道阿琛的性子,擰巴得很,嘴巴又硬,于是轉變策略,說道:“哥,無論你要做什么,一定要在做之前想想小雨,她是你親妹妹。”
阿琛的表情明顯緩和了很多:“小啞,你也是我親妹妹。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都過上更好的生活,搬離這里,住進夏天有空調冬天有暖氣的房子,這是我的理想。”
小啞反復強調:“哥,為了小雨,做任何事情前一定要再三考慮。”
阿琛尷尬地笑笑:“你今天好奇怪啊,怎么了這是?在學校受欺負了嗎?告訴哥,哥‘制裁’他……”
“沒有,我去寫作業(yè)了。”小啞說完,回了房間。
周一小啞到學校的時候,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會多看她兩眼,斷斷續(xù)續(xù)的談論聲鉆進她的耳朵:
“就是她吧……”
“哪個班級的?”
“她就是小啞嗎?”
“咱們學校有這號人嗎?從來沒見過……”
“小透明唄。”
“什么小透明,大明星好不好?至少從今天開始是。”
“我知道她,福利院長大的孩子。”
“哪里的福利院?”
“棚戶區(qū)那一家,早關了。”
“有好戲看嘍。”
小啞小跑著進了班級,剛踏進門口,便聽到一個故作驚訝的尖聲:“哎呦,這不是小啞嗎!”
尖尖的聲音來自喬絨的同桌李詩,而喬絨端坐在座位上,面色如水,靜靜打量著小啞。
“班主任叫你去辦公室一趟。”有同學提醒小啞。小啞知道是怎么回事,肯定是老師知道了實驗樓的事情,從一進學校他們討論的也是這件事情,小啞還知道,這件事兒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畢竟余晨陽讓她也把自己的名字簽了上去。就算沒有簽名,小啞也不會逃避責任。
“知道了,謝謝。”小啞丟下一句,離開了教室。
辦公室的門敞開著,余晨陽已經(jīng)在里面了,他站在老師辦公桌前的樣子根本就不像犯了錯誤,倒像是給老師匯報大家最近的學習狀態(tài)。
“報告。”小啞在門口喊道。
“進。”老師頭也不抬地說。倒是余晨陽往外瞄了一眼,看到是小啞,露出微笑。
小啞站到余晨陽左邊,等待老師處理,老師卻沒有著急問責,繼續(xù)低頭判卷。
小啞的心又高懸了幾分,偷看余晨陽,后者則一副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的樣子。也對,他是班長,是學校的尖子生,犯了什么錯老師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吧。
老師把手里最后一張卷子判完,交給余晨陽:“發(fā)下去吧。”
余晨陽接過卷子離開辦公室,走到門口的時候還對小啞做了一個鬼臉。
“小啞,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要誠實回答。”老師這才面向小啞。
小啞趕緊點頭。
“實驗樓里的墻壁是你畫的嗎?”
小啞繼續(xù)點頭。
“你去打掃的時候墻面就被涂花了嗎?”
小啞仍舊點頭。
“你最近跟哪個同學有矛盾嗎?”
小啞搖頭。
“你覺得是誰故意涂花的墻壁?”
小啞繼續(xù)搖頭。
“被破壞的區(qū)域正好是你要打掃的區(qū)域,你真的不知道嗎?”
小啞仍舊搖搖頭。
“好了,你回去吧,準備上課了。”老師說道。
小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就沒事了?沒有處分?自己負責的區(qū)域出現(xiàn)了這么重大的“事故”,就這么過去了?
“別傻站著了,去上課吧。”老師再一次提醒,小啞這才回過神來。
直到第一節(jié)課結束,小啞還在恍惚之中。她來到實驗樓,發(fā)現(xiàn)這里已經(jīng)擠滿了人,有不少人偷偷拿出手機拍照,人群中有不少夸贊余晨陽的聲音,當然伴隨著贊揚的還有那些貶低小啞的:
“她不配站在余晨陽身邊!”
“絕對不會相信是她跟余晨陽一起畫的!”
“她根本沒有任何天賦!”
“闖了禍有人收拾爛攤子,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運……”
“老師竟然沒有收拾小啞,一點都不科學。”
“你們看那一塊,顏色又臟筆觸又亂,一定是小啞畫的……”
從實驗樓回來,正好遇見同班同學杜婉綢。
“我去看了,你畫得很棒,真的好漂亮。”她說。
“謝謝。”小啞道。
“別聽他們胡說,他們不知道有多羨慕你呢。”杜婉綢又說道。
“謝謝你。”小啞對杜婉綢展露笑容,她能感受到她是善意的。
小啞來到操場上。余晨陽正在打籃球,看到小啞后把球傳給同伴,朝著小啞跑了過來。
“老師跟你說什么了?”小啞問。
余晨陽道:“發(fā)試卷啊。”
“那,你跟老師說什么了?”小啞又問。
“什么都沒說啊,怎么了?”余晨陽反問。
“沒事。謝謝你。”小啞小聲道。
“謝我什么?”余晨陽伸出手胡亂摸了摸她的頭,然后跑回了球場。
小啞整理了一下被弄亂的頭發(fā),再一次朝著余晨陽說了一聲“謝謝”。
她不知道的是,今天一大早余晨陽便來了,他沒有去班里早讀,而是堵在李老師辦公室門口。他帶老師去實驗樓看了銀河圖,然后告訴老師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老師,我說的都是實話,有人先偷了美術教室的顏料,然后涂滿了小啞的打掃區(qū)域,小啞試了很久,根本沒有辦法清理,越清理越臟,我才想到在上面蓋一層畫。老師可以去查監(jiān)控,我想應該能找到搗亂的人。”
“老師相信你。”班主任說道。
“真的嗎?”余晨陽高興地問。
“當然。”班主任回頭看了看布滿整個樓道的銀河圖,“挺漂亮的,留著吧,我跟學校講。”
“老師不會難為小啞吧?她是受害者。”
“一會兒我問問她,如果她勇于承認錯誤,我不會為難她。”
“謝謝老師。”余晨陽說道,“可是老師,我還有一個問題,您為什么不揪出搞破壞的人呢?”
班主任說道:“最近學校整體檢修,攝像頭也在換,我想那個搞破壞的人顯然知道。不過明天差不多就都修好了。”
當然,小啞如果想知道這些,輕而易舉。她剛才只要注視余晨陽的眼睛幾秒,偷偷轉動懷表的指針,就能感同身受地知道早上發(fā)生了什么,但是她沒有那樣做,她不敢對她在乎的人使用這種能力,因為她根本不知道這種特殊的能力會給她自己帶來什么,也不知道會給她在乎的人帶來什么。
小雨是她在乎的人,阿琛也是,她不得不承認余晨陽也算。
放學時,小啞感受到的異樣目光不那么多了,今天的風波算是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