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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變身

他第一次感到身體的變化,是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

當時他很瘦小,比同齡人要矮上半個頭,面黃肌瘦。他跑不快、跳不高,每次體育課自由活動的時候都只能站在一旁呆呆地看著別人。

有時老師問他怎么不和大家一起玩,他便反應遲鈍語無倫次,這副模樣引起同學們的公然嘲笑,老師也對他搖頭連連。

他成績不佳、怯弱又內向,自然而然,這樣的他成了大家欺負耍弄的最佳對象。

大家給他取了個外號叫“果子貍”,每到課間,男生們振臂一呼,開始玩一個叫做“抓果子貍”的游戲。

游戲很簡單,他逃,他們追。一旦他被他們其中的某人抓到,他們便會“押”著他去廁所接受冷水沖頭的懲罰。

若是他僥幸逃過了他們的抓捕,那么在上課之前,他們就會把他的筆盒和課本直接扔到樓下,然后強忍著嗤笑,看著他跑上跑下,最后因上課遲到被老師狠狠訓斥。

偶爾他會想,老師知道我在被霸凌嗎?

老師應該是知道的,或許在老師的眼里,他卑微又賤格。就算是面對他同樣衣衫襤褸的母親,老師也毫不掩飾發自心底的不屑與鄙視。

沒辦法,誰讓他們家里窮呢。

其實,他父母都有一份普通工作,收入雖然不高,但也足夠三餐溫飽。可惜他患有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到了幼兒園大班的時候,病情突然惡化,必須進行換心手術。

于是,父母花光了積蓄,還欠下巨額外債,全家人至今過著極度清苦的生活。

事發當天,那是數學課下課后的十分鐘休息時間。有個男生大叫一聲“抓果子貍”,他像是一只皮球般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轉身就逃。

那些男生嗤笑著圍堵他,而他仗著個子矮小在座位之間穿梭,就在他即將沖出教室的時候,第一排的一個女生突然伸腳絆了他一跤。

這一下,他摔得好重,人中磕在講臺的臺階上,并沒有磕斷門牙,但是鮮血直流。

全班同學靜了幾秒鐘,隨后爆發出響雷般的哄笑。

那個最高最壯的男生將他像小雞一樣的拎起,笑嘻嘻地說:“誰讓你躲?這次要給你嘗嘗尿尿洗頭的滋味。”

他在男生們的簇擁下要把他拖去廁所,他強忍著嘴巴上的劇痛,死死扒著教室的門框不放。

可是他們兩人力量相差懸殊,他感覺手指和肩膀都快要和身體分離,就在他松手的一瞬間,他的意識忽然陷入一種難以言喻的混亂。

耳邊傳來同學們的驚呼,以及那個男生呼天搶地的慘叫。但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周遭的聲音從喧鬧變為漸漸安靜,終于,他的心真正地陷入靜謐。

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家中,著眼處是和他心情一樣斑剝零落的天花板。母親坐在他的床頭啜泣,父親則站在窗邊一口接著一口抽煙。

父母只是勸他好好休息,下個學年就會把他轉到其他學校。

嗯……走了也好,遠離那些可怕的人,或許他能重建自信。

期終考試是他留在這所學校的最后一天,他懷著忐忑的心情走進教室。瞬間,原本嘈雜的人聲忽然就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用怪異而戒備的眼光看著他。

除了上次那個差點揍慘了他的那個小霸王——他根本沒有來。

考試結束之后,他毫不留戀地踏出教室,剛好和某個女生擦肩而過。他永遠不會忘記她,就是因為她,他才會撞上講臺,之后的那段日子幾乎魂飛魄散。

“怪物。”

那個女孩冷冷地說。

怪物?是說他嗎?他很想弄清在他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里,周圍那一聲聲駭人的慘叫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是因為他嗎?可是他柔弱又瘦小,就算給他一把刀,恐怕也傷害不了任何人。

但讓他疑惑的是,父母不僅幫他轉學,甚至還連夜搬家。新家距離他們上班的地點很遙遠,單次就要超過兩個小時。

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很想問問那個女孩,于是有一次他刻意經過小學,看見她和一個滿臉繃帶的男生走在一起。

他看不見男生的臉,可是舉手投足,儼然便是那個小霸王。

仿佛心電感應般,男生突然轉頭,剛好和他四目相對。

他心中一慌,正想著快點找個機會溜,結果是那個男生呆了兩秒鐘,然后發出一陣鬼哭狼嚎般的慘叫,一邊狂叫一邊落荒而逃。

那天……他到底對他做了什么?還是說他可能擁有某種特殊的力量,在他的大腦受到劇烈刺激的時候便會不由自主地釋放?

想到這點,他的心中隱隱有些自得,竟然對小霸王那張堪比木乃伊的臉產生了一絲同情。

可悲的是,他在新學校里的處境并沒有得到改善。

作為一個不討喜的轉學生,同學們依舊排擠他、冷淡他;他尷尬的笑容、猥瑣的外貌又讓班主任很不耐煩。在這里,老師似乎比同學們更加討厭他。

每周一早上,她都會挨個檢查同學們周末的作業情況。他聽見她的腳步聲漸漸靠近,最后停在他面前,伸手拿起他的作業本翻看。

頭頂的風扇呼呼地吹,她身上的香水味特別濃烈,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班主任頓時放下作業本,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盯著他,“你對老師有意見嗎?站起來說!”

他慌張起立,她靠他太近,他的頭頂輕輕劃過她的前胸。

班主任勃然大怒,她一把揪住他的胳臂,將他連拖帶拽拉出門外,就在走廊上對著他高聲責罵。

她呵斥他是個壞了他們優秀班集體的老鼠屎,同時用她京蔥般的手指對著他的額頭指指點點。

走廊里人來人往,有的是學生有的是老師,無一例外,都對他投射好奇又探究的目光,甚至還有人索性駐足觀看。

好痛苦,他感到視線忽然變得有點模糊,眼前這位美麗的女老師面容開始幻化成那個絆他一跤的女孩。

你們都一樣……你們都一樣對他那樣壞……

他開始聽不清女老師的責罵聲,忽然,她發出一聲凄厲似鬼的尖叫——“你干嘛!”

他再次失去了知覺。

這次醒來,他是躺在醫院里。父母保持著和上次一樣的姿勢,一人哭泣一人嘆息。

一位醫生走了進來,他看了看他的輸液管,隨后對父母做了一個出去的手勢。隔著一道門,他只能隱約聽見他們的說話聲,讓人摸不著頭腦。

“這個孩子……雖然不是絕無僅有……也屬于個案。國外的話……”

父母回來后,他們的臉色更趨絕望。

出院后,他們沒有讓他回去學校,而是再一次搬了家,并定時帶他去見醫生。

那個醫生是個胖胖的老頭子,樣子十分和藹。他總是笑瞇瞇地和他談話,然后開些不知名的藥物給他吃。

他們的家搬的更遠,生活也更為艱苦。父親幾乎每天早上五點就要出門上班,母親則辭職在家照顧他。關于這點他真的很迷惑,他的確是比較蠢笨,但并非弱智,更不是殘疾,需要母親這樣對他嗎?

幾次他有意提及那位老師,父母基本都是顧左右而言他,只是臉色相當駭人。

“他是不是真的會變身?”

母親看著他,怔怔地流下眼淚,輕輕撫摸他的頭,“好孩子,不是你的錯。但是……爸爸媽媽再也沒有錢賠給別人了,所以只能委屈你留在家里……”

望著不到四十歲就已經華發早生的母親,千言萬語他都只能吞進肚子里。老實說,去不去學校他根本無所謂,本來那就不是一個屬于他的地方。

這一天,在母親帶他去醫院的地鐵上,突然走進兩個少女。

時隔一年多,他還是一眼認出了率先進入車廂的女孩。她其實很漂亮,圓圓的大眼睛、長長的秀發。然而在他眼里,她不過是個伙同小霸王欺凌他的母夜叉。

女孩盯著他看了良久,然后拖著女伴在角落里竊竊私語。她說話很輕,但從她的嘴形,他分明看到了“怪物”!

女伴偷偷看著他掩嘴而笑,今年理應念初一的他身材非常矮小,簡直比這兩個女孩都要短上半個頭。她們美麗而強壯,他卻丑陋而孱弱,她們視他如螻蟻。

他感到自己的上嘴唇又開始疼痛,大概是車廂里太熱,汗水滾落在他的唇上,令他想起那次摔得滿口鮮血,滋味也是如此咸苦。

到站了,兩個女孩擠過他身邊的時候,不但滿臉嫌惡,還用手捂住了鼻子。

為什么要這樣對他?他感到渾身發抖,周遭的聲音又開始似有若無,除了他緊緊盯著的少女之外,其他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不想看也看不清楚。

他的嘴里發出“呵呵”的聲音,意識又變得模糊不清,在他即將再次進入混沌之境的時候,他最后見到的,是母親焦慮萬狀的臉。

這次醒來,仍舊是在醫院,只是身邊不見了母親。

“媽媽呢?”

父親答非所問:“好孩子,你要配合醫生治療,只要堅持住,應該是可以回歸社會的。”

見他不明所以,父親的眼淚流了下來,“乖,爸爸不能留在這里陪你,爸爸還要回家照顧媽媽……”

“爸爸……”他每說一句話都覺得很艱難,“你讓我覺得,我是個精神病。”

父親微微搖頭,他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隨后調出一段視頻。

那是在一個地鐵車廂里,畫面中的一個矮小男孩,突然發了狂似的撲向一對少女,與此同時,一位中年婦女挺身擋在他們中間,死死抱住男孩。

而那個男孩,就如同一只豬一般,狠命啃噬著婦女的臉。

整個車廂,一片混亂。

他無法再看下去,胃里有一陣陣的酸意涌來,他想要下床,卻發現自己雙手被固定在床沿。

“這是某個乘客拍攝的……”父親和他一樣瘦弱,身上的那件工作服從公司穿到家里,一年四季鮮有新衣,他憔悴地可怕,“是他們不好,沒有錢,所以那次手術……為你換上的是豬的心臟膜瓣……”

視頻里他按倒母親,大口啃噬她面孔的模樣,真是猶如一頭快餓死的豬,尤其還會發出“呵呵”的聲音。

那個曾經和他談話的老醫生推門而入,他的臉上依舊掛著和善的笑容,指派護士帶他去做個全身檢查。

“小朋友,以前也有過換心手術之后,病人判若兩人的案例。只是你更加特殊……”老醫生嘆了口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他初步判斷,是你在遭遇極大恐懼與憤怒的時候,潛在的動物性被激發,應該說這是一種自他保護的應激反應。”

女護士附身為他抽血,父親深深凝視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他不知道要在這家醫院待多久,不過聽說換心手術之后,很多人也活不了很久。此時此刻,他腦海里竟然浮現出那群男生叫他“果子貍”的情形。

他們搞錯了,他不是“果子貍”,而是一頭瘦骨嶙峋的“蠢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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