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氣很好，春光明媚，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草香。但是我的心情卻是陰云密布，低落到了谷底。

早上九點半，我和男班長丁楓、學習委員林瑯準時來到同班同學江敏慧的家中，江家位于二樓，花圈從樓道一直擺到了她家門口，狹小的客廳里擠滿了親朋好友，江媽媽因為悲傷過度躺在臥室里休息，江爸爸過來接待了我們。

“江爸爸，這是全班同學和邱老師的一點心意。”班長丁楓將手里的白包遞給他，江爸爸老淚縱橫，顫顫巍巍地接過去，然后取出三份白事回禮，說道：“你們都有心了。”

江敏慧的遺照就擺放在她那小小的臥室里，室內擺設一如往常，就好像主人只是暫時離開一樣。我們輪流上香，照片上的她雖然在微笑，但是眉宇之間總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憂傷，像是早就知道自己會少年離世。

十點半，我們坐上大巴跟著親戚們一起去殯儀館參加追悼會，車剛開出去沒多久，坐在窗口的丁楓忽然“咦”了一聲。

“怎么啦？”林瑯關心地問道。

丁楓和林瑯坐在我的前排，他扭頭對我說道：“利貞，你看到了嗎？”

我愣了下，“什么？看到什么？”

丁楓猶豫片刻，湊過來壓低聲音說道：“剛才，我看到有一輛和我們一模一樣的大巴擦肩而過。”

我不禁啞然失笑，“大巴不都是差不多的嗎？”

“不是。”丁楓的臉色有些異樣，“那輛大巴也是去送葬的，雖然我沒看清掛著的遺像，但是……我看到一個靠窗的人，穿的衣服和我一樣，簡直就像是我。”

“拜托，”林瑯求饒道，“你別嚇唬我好不好？本來我就很怕這種場合，今天還要從事主家里再去殯儀館，我的心情已經很忐忑了，你別再說這些了好不好？”

不一會，大巴駛進殯儀館停車場，悲傷的氣氛再次將江媽媽的痛苦引爆，她難受得不能自己，坐在位子上良久起不了身。江爸爸握著她的肩膀，輕聲勸說道：“振作點，送女兒最后一程吧！”

追悼會在三樓的一個小禮廳里舉辦，按照江敏慧生前的喜好，禮廳里擺滿了淡粉色的月季花。水晶棺材里躺著一個小小的人兒，江敏慧本就個子嬌小，現在更讓人覺得可憐。

作為女班長，我負責上臺念悼詞，期間江媽媽哭暈過去幾次，林瑯也在臺下偷偷地抹眼淚。

在瞻仰遺體環節，我不敢將視線聚焦在江敏慧身上，只是遠遠地看了幾眼。此時我忽然想到，江敏慧究竟是怎么死的？在學校，我們相處并不多，江敏慧是個溫和內向的女孩子，平時獨來獨往，但若是有事請求她的幫助，她總是一口答應。

她死的很突然，班主任對我們同學們只說她是猝死。據說江家一直有心肌梗塞的遺傳，她的爺爺和一個叔叔都是因此猝死，只是她才十七歲，這個年紀發病，似乎太早了一點。

繞靈一周后，悼念儀式結束了。除了江家的至親之外，大部分參加追悼的人都逐漸散去，我們三個再次向江家爸媽表示了安慰之后，也離開了殯儀館。

可能是氣氛太過壓抑，館內館外好像是兩個天地。

畢竟是送朝夕相處的同學最后一程，我們的心情都很沉重，一路無話，一直走到了最近的地鐵站。

“邱老師說過，參加完追悼會可以回去休息一下，下午再去上課。”我指了指地鐵站，說道：“所以我準備回家，你們呢？”

這時，丁楓和林瑯均露出了吃驚的表情，像是在看外星人。

“元利貞同學，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丁楓詫異地說道，林瑯索性伸手來摸我的額頭。

“怎么啦？下午要考試嗎？”

丁楓皺眉道：“今天不適合開玩笑！我們要去江敏慧家里啊！今天是她出殯的日子啊！我們要代表全班同學給她的父母送去慰問！”

我愣住了，“你在說什么？追悼會不是剛結束嗎？”

林瑯推了我一下，“這次我也不幫你啦，怎么可以開死人的玩笑，真是的！”

我下意識地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屏幕顯示現在是上午九點。

怎么……可能？

我滿腹疑慮，看這兩人根本不像是在戲弄我。只能跟在他們身后，再次乘坐地鐵，差不多九點半，來到了江家。

一切都很熟悉，十點半，我們坐上去殯儀館的大巴，不一會，丁楓就“咦”了一聲。

我立刻將臉轉向窗外，果真有一輛和我們乘坐的大巴完全一樣的大巴迎面而來，擦肩而過的同時，我甚至看到了自己倚靠在車窗邊的樣子。我猛然打開車窗，將身子探出去張望，可不過短短幾秒鐘，那輛大巴就不見了，仿佛剛才只是我的錯覺。

這時，丁楓轉身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奇特。

接下來的追悼會，更加讓我確信，我的記憶沒有發生錯亂，這的確是發生過的事，可為什么時間會倒退，丁楓和林瑯對經歷過的事全無記憶呢？

悼念儀式結束，我們三人照例并肩走出殯儀館。

就在即將要走到地鐵站的時候，我忽然轉身，向著相反的方向跑去。

身后傳來林瑯焦急的呼聲：“你在干嘛？我們現在要去江敏慧家里……”

我不回頭，竭盡全力地奔跑，很快就躲入早高峰的人群之中，攔下一輛路過的出租車就坐了進去。我剛報出家里地址，車門被人拉開，又有一個人坐了進來。

“你……”

定睛一看，那個人竟然是丁楓。

不等我開口，丁楓率先說道：“太好了，原來不止我一個發現問題。”

“你也察覺了？”我壓低聲音說道，“的確太不尋常了，我們明明已經去過江家，參加過追悼會，怎么又……”

丁楓擺擺手，打斷我的說話，“對你而言是一次，對我來說已經是七次了。”

七次！

我震驚至極，難以想象丁楓歷經七次循環，是如何的無聊與絕望！

“每次都是從殯儀館走到地鐵站，然后時間又會指向九點，我們三個再一起去江家。”丁楓苦笑道，“期間我想了很多辦法，可就是跳不出這個循環。直到第六次，我終于發現你似乎也意識到了不對，不過可能這是你第一次經歷這種怪事，所以還是跟著我們又去了江家。直到現在，我總算是找到了同伴。”

“其他人都沒有感覺嗎？”

“完全沒有。”丁楓攤了攤手，“江爸爸一次又一次地接待我們，嘴里一遍又一遍說著同樣的話，我們一趟又一趟地乘坐大巴，不斷與另外一輛一模一樣的巴士擦肩而過……”

這時，出租車停了下來，司機轉頭說道：“小姐，到了。”

我往窗外一看，幾乎暈倒。

明明之前我報出的是小區地址，結果司機將我們載到江家樓下。

丁楓搖頭道：“沒用的，我試過很多種辦法，最終還是會來這里。”

下車后，看到林瑯正站在樓外沖我們招手，“你們怎么才來呀！”

我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上午九點半！

三人結伴上樓，還是熟悉的場景、壓抑的氛圍。但如今我已經脫離悲傷的心情，仔細觀察著周遭，尋找發生循環的蛛絲馬跡。

可能是我的視線在每個人的身上都有停留，好幾個江家的親戚都用怪異地眼神打量我，有個叔叔還忍不住問道：“怎么了，同學？有事嗎？”

我搖搖頭，轉身走進江敏慧的臥室。

小小的房間煙霧繚繞，寫字臺上擺放著她的遺照，前面是一只香爐，以及一些鮮花。

隔壁臥室傳來江媽媽似有似無的抽泣聲，我忽然想到，會不會是江媽媽過于思念女兒，不希望江敏慧的遺體就這樣燒掉，所以執念太深，不知不覺中制造了這一起循環？

但很快，我就放棄了這個推斷。如果是江媽媽不舍女兒離去，那她也理應執著于女兒離世之前，而不是糾纏在追悼會這一天。哪怕今天無日無之，江敏慧終究是回不來的。

那會是誰？或者說是什么契機引發了循環？

我拿起一枝香，點燃后向著江敏慧的遺照拜了拜，剛想要插進香爐，只聽“砰”地一聲，江敏慧的遺照冷不防地跌了下來，砸在銅質香爐上，玻璃裂開五六道紋，就差那么一點點，就要劃過我的鼻子。

我驚出一身冷汗，從這個角度看，江敏慧似乎正冷冷地盯著我。

丁楓聽見響聲走進屋子，見此情景不由詫異地問道：“這……這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沒碰過。”

江爸爸也走了進來，他急忙扶起江敏慧的遺像，根本沒功夫跟我生氣，只是對著照片喃喃道：“乖女，你是不是有什么未了心愿呀？晚上托夢來找爸爸好不好？爸爸好想你啊！”

聽到“未了心愿”四個字，我和丁楓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沒錯，就是未了心愿。只有這樣解釋，才能說明為什么我們總是在出殯這一天循環，因為江敏慧還有未了心愿，她不愿意就此化為一縷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