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萬古人間四月天 最暖不過林徽因
- 顏婧
- 4063字
- 2021-11-18 17:06:24
第一章 江南水韻:墜入凡間的精靈
杭州,林徽因的出生地。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杭州是一座散發著濃厚文藝氣息的古城。這位江南女兒自出生的那刻起,興許就浸潤了西子湖畔的詩情畫意。
胡適譽林徽因為民國第一才女,或許很大程度上是陶醉于她的詩情。建筑學原本是林徽因一生為之孜孜以求的“主業”,業余寫詩,對于林徽因而言,只是屬于她的“副業”而已。誰能料及,正是一顆玲瓏剔透的詩心,析出了林徽因獨立于世的詩人情懷,成就了她美麗而浪漫的一生。
思汝憶汝……
時光流溢在杭州古巷的青石板路上,習習清風,依稀帶著呢喃般的吳儂軟語,似是在向人間傾訴著什么。森森萬樹,悠悠白云,一座杭州古城猶如一位久別重逢的故人,又宛如一塊被時光打磨過的古玉,溫潤而清瑩。
杭州古城里的里弄小巷不計其數,世事變遷,風云變幻,古城里的那條200余米長的陸官巷,那條曾留下過林徽因呱呱墜地之時哭聲的巷弄,那條曾裝著林徽因童年夢想的巷弄,如今,已經默然消逝于塵世了。
不見昔日那條寧靜而古樸的巷弄,人們只能從西湖邊的那尊林徽因的紀念雕像上找到些許的寄托。只緣雕像上散發出的隱隱約約的空靈,或又更讓塵世里的那些追尋林徽因的人,平添幾許難抑的惆悵和失落。
然而,當你被一個幽幽的歷史符號所喚醒的那一刻,又會真實地感覺到,所謂“不以境寂而色遜,不因谷空而貌衰”確實是人之常情。
人們還在懷想著陸官巷的每一個角落,人們還在追憶一直鋪向巷弄深處的那條磨得溜光的麻石板路,人們還在尋找林徽因留在巷弄里的童年時光。甚至人們還在想象著溫煦的春風帶著無邊的涼爽;想象著一間老屋和沉睡在夕陽里的綠柳交相輝映;想象著一個俊俏的小女孩,從一幅江南水鄉的水墨畫里走來……
今夕何夕?歷史穿越了深藏在老巷中的時空,誰能懷疑,一個隨之而來的曠世美麗正與一條被時光淹沒的老巷盈盈相擁。
清光緒三十年,即公元1904年。那一年杭州西子湖畔的荷花似乎開得特別嬌艷,蓮花朵朵,游人如織。淡淡的荷香隨風飄溢,白荷紅蓮,交相輝映,讓人眼迷心醉。而陸官巷里則一如既往的沉靜,那條黛青色的麻石路,仍在冷幽無聲的巷弄里寂靜地守望著身邊的生靈。
同年六月十日。陸官巷的一座老宅院里,進士林孝恂的長子林長民的夫人何雪媛正在分娩。這是她嫁到林家八年后的第一次懷孕生產,想到夫君平日里漠然的眼神,她的淚便慢慢浮上眼眶。但何雪媛一想到即將要做母親,母以子貴,自此,自己或會在孩子父親的心中金貴起來?滿心的喜悅又悄悄地在她心底升起。院子里,一缸白蓮正靜靜地含苞待放。
婆婆游氏指揮著產婆忙前忙后。婆婆曾生育兩子五女,做母親的經驗十足。對眼前這個目不識丁又嬌生慣養、不善于操持家務的兒媳,婆婆其實是一直隱隱不太喜歡的。但對即將分娩的兒媳,婆婆倒平添了幾許憐愛和期待。畢竟是為林家添丁進口,何況還是長子的第一個孩子,游氏的期待當然更甚一些。但長民的第一個媳婦死得早,來不及給林家生個一男半女,這多少讓婆婆游氏心存幾許怨尤。想象得到,眼下何雪媛生下的如果是一個男孩,將是林家的第一個孫子,也是林家期盼已久的香火。即便是女孩,也會視為掌上明珠,因為,對于寂靜了許久的林家老宅,那會帶來喜氣和熱鬧。
“不管男孩女孩,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婆婆不停地安慰著兒媳。在婆婆溫柔的目光注視下,何雪媛的疼痛似乎減輕了不少。
其實,在等待著兒媳生產的婆婆,也開始焦慮不安起來,她靜靜地走到用布簾隔開的神龕跟前,在香爐里輕輕插上了三炷香,然后雙手作揖,虔誠地對著觀音菩薩念念有詞。香煙裊裊升起,檀香瞬間彌漫了整間屋子。何雪媛從淡淡的檀香中,依稀感覺到了頭發斑白的婆婆正跪在神龕前,凝視著送子觀音那無比光潔、慈祥的臉,她似乎聽見婆婆在默默禱告:“慈悲的觀音娘娘,請保佑母子平安,請賜我一個孫子吧!……”
“瓜熟蒂落,到了時辰,孩子會落地的,菩薩也會保佑你的……”婆婆又回到兒媳婦身邊柔聲安慰。
何雪媛在心里暗暗念叨著,祈求著,迎來了一陣接一陣排山倒海般的劇痛……終于,那一刻來臨了,她聽到了嬰兒的那一聲響亮而清脆的啼哭……
她仰起汗津津的臉,用僅存的一點氣力問產婆:“男……男孩……還……還是……?”
不等何雪媛問完,產婆笑臉吟吟相告:“恭喜恭喜,是千金。好漂亮的一個千金!”產婆似乎刻意提高了兩分嗓音,好讓何雪媛的婆婆也聽見。
有人這樣說過:“或許上蒼為了平衡,既然給了林徽因一個十分優秀的父親林長民,那么為她安排的母親何雪媛只能是平凡而又平凡的女性了。”(引自陳學勇《林徽因的一生》)這個有趣的“神論”,對于我們理解林長民、何雪媛和林徽因,多少也是一個說辭。天不遂人愿,惟亦不絕人愿,平凡而又平凡的何雪媛,畢竟也給了林家一個交代,她徹底釋放了。她來不及再想什么,渾身一下子綿軟下來。歷經了生命里的一場生死大劫,實在太累,她迅即就沉沉睡過去了……甚至沒來得及看一眼自己拼盡全力生下的女兒。
院子里的一缸白蓮一夜綻放,清香四溢。
平凡的何雪媛絕對想不到,雖然,她沒為林家生下期盼已久的男孩,卻為夫君誕下了前世的情人。靈氣逼人的女兒贏得了一家人的疼愛。然而,更令她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女兒長大后能抵萬千兒男!一代曠世奇女之生前身后,自此讓世間多少須眉男子魂牽夢縈?
幾天后,婆婆游氏抱著襁褓里的女嬰來到丈夫的書房。已榮升為祖父的老學究林孝恂細細端詳著愛孫。雖為女嬰,但小臉蛋粉妝玉琢,尤其是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那么純凈、晶亮,直透著一股靈氣。這女嬰簡直就是她父親林長民的翻版,五官神態,幾近如出一轍。而林長民又長得極像其母親游氏。祖父抱著初生的嬰兒喜不自禁,順手從書架上抽取了一本線裝《詩經》,翻到《大雅·思齊》,老人家輕輕吟誦起來:
“思齊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婦。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
“大任端莊又嚴謹,文王父母有美名。周姜美好有德行,大王賢妻居周京。太姒繼承好遺風,多子多男王室興。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我的第一個孫女就叫‘徽音’吧。‘嗣’即繼承的意思,‘徽音’即美德、美譽也。”老進士久久凝視著愛孫,意味深長地又說:“當然,更希望我們家‘徽音’作為林家長孫女,能做弟弟妹妹們的表率。”聽得出老進士所言的另一層意思,那便是寄希望于兒媳婦,能像周文王的妻子大姒一樣繼承美德,不斷為林家添丁加口。
自此,這美麗而富有文化內涵的“徽音”二字,便獨屬于這個林家長孫女了。毋庸懷疑,美麗和內涵,一直是人類文化屬性中最為重要的兩者,而這兩者之天衣無縫的完美結合,則實在是可遇不可求的美事!今人看來,林孝恂在故紙堆里找來的兩個字,于林徽因,不期成了名副其實的寫照。已經不止于是一個現代文學史上讓人仰望的文化概念,林徽因,也應該是中國文化中的一個破天荒的美談!
后來,林徽音易名為林徽因,又是何故呢?改徽音為林徽因,那已經是20世紀30年代的事情了。
那時候正是林徽音(因)的文學創作鼎盛時期,詩作頻頻發表,不巧,當時上海也有一位擅寫花邊文學的男性作家林微音,林微音系江蘇蘇州人,文字功夫不淺,也算當年上海灘中海派文人里的一個人物。林微音當年在文字江湖中主要吆喝紅男綠女的故事,其較為知名的作品是中篇小說《花廳夫人》和《白薔薇》。林微音與新月詩人兼出版家邵洵美過從甚密,曾在邵主辦的《金屋月刊》《時代畫報》等刊物上發表過小說。
不過,林微音實在不成器,其讓后世詬病之主要原因系因其染上了抽鴉片的惡習。由于一些事情的不如意,林微音的鴉片癮漸漸上了身而不能自持,本來他在經濟上并非十分寬裕,如此便愈發陷入窘境中。而更讓當年上海文字界不解的是,林微音居然接受了汪偽漢奸政府的津貼,充當漢奸的喉舌。魯迅甚至罵其為“最低能的一位”“叭兒們中的一匹”。
林微音和林徽音,僅一字之差,但“微”和“徽”在字形和讀音上確實極其相似,讀者經常張冠李戴。報紙雜志也難免把他們的名字相混淆。為了避免引起誤會,林徽音不得不考慮改名。1931年10月5日,林徽音在《詩刊》第3期上首次署筆名“林徽因”發表詩作,徐志摩則在《詩刊·敘言》中附帶作聲明一則:“本刊的作者林徽音,是一位女士,《聲色》與以前的《綠》的作者林微音,是一位男士,他們二位的名字是太容易相混了,常常有人錯認,排印亦常有錯誤,例如上期林徽音即被刊如‘林薇音’,所以特為聲明,免得彼此有掠美或冒牌的嫌疑!”徐志摩的言論看上去不偏不倚,實則和林徽音一唱一和。
但從徐志摩的聲明中,似乎讀不出林徽音改名的事實,聲明只是在強調兩者的區別!林徽音本人也感覺到了徐志摩這份聲明的分量尚還不足以消除人們可能產生的誤會,于是后來才干脆將名字改作“林徽因”,以徹底擺脫無謂的麻煩。林徽音為此專門做了說明:“我倒不怕別人把我的作品當成了他的作品,我只怕別人把他的作品當成了我的。”民國才女的口吻里雖然不乏俏皮處,但言辭間盡顯一片自信、高傲之心。
從此,林徽音便改名“徽音”為“林徽因”,“林徽因”三個字,也從此鑄成了中國文壇上的一塊永遠的豐碑。
永遠的杭州城,永遠的林徽因,永遠如詩如畫的人間四月天!錢塘江的潮水一浪接著一浪地拍打著這座古城,那是在為一個精靈般的嬰兒誕生人間而歡欣。
隨著白蓮綻放而降臨人間的那個江南女兒,似乎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浸染上了人間天堂的天然詩情;從杭州城里走出來的那個江南女兒,用自己的情,用自己的愛,用自己美麗的詩歌,自我塑造了一個不朽的概念,那便是“20世紀中國的才女”。如今想來,林徽因的生母,一位纏著小腳的女人,許久都沒有從自怨自艾中走出來的何雪媛,當年或還渾然不覺,自己的女兒就是墜入凡間的精靈!
無疑,林徽因的降生,為杭州陸官巷里的一座古宅深院帶來了更多的笑聲。多年以后,人們從林徽因的詩作《笑》里,似乎又發現了詩人為笑而來去,為笑而坦然面對人生的那份悠然的情致,詩人筆下的《笑》,洋溢著她的那份天真而純情的愉悅:
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
和唇邊渾圓的漩渦。
艷麗如同露珠,
朵朵的笑
向貝齒的閃光里躲。
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
水的映影,風的輕歌。
笑的是她惺忪的卷發,
散亂的挨著她耳朵。
輕柔如同花影,
癢癢的甜蜜
涌進了你的心窩。
那是笑——詩的笑,畫的笑
云的留痕,浪的柔波。
(原載一九三一年九月《新月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