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加路賽爾橋到新橋,可以算是書攤的第二個地帶。在這一帶,對面的美術學校和錢幣局的影響是顯著的。在這里,書攤老板是兼賣版畫圖片的,有時小小的書攤上掛得滿目琳瑯,原張的蝕雕,從書本上拆下的插圖,戲院的招貼,花卉鳥獸人物的彩圖,地圖,風景片,大大小小各色俱全,反而把書列居次位了。在這些書攤上,我們是難得碰到什么值得一翻的書的,書都破舊不堪,滿是灰塵,而且有一大部分是無用的教科書,展覽會和畫商拍賣的目錄。此外,在這一帶我們還可以發現兩個專賣舊錢幣紋章等而不賣書的攤子,夾在書攤中間,做一個很特別的點綴。這些賣畫賣錢幣的攤子,我總是望望然而去之的(記得有一天一位法國朋友拉著我在這些錢幣攤子前逗留了長久,他看得津津有味,我卻委實十分難受,以后到河沿上走,總不愿和別人一道了)。然而在這一帶卻也有一兩個很好的書攤子。一個攤子是一個老年人擺的,并不是他的書特別比別人豐富,卻是他為人特別和氣,和他交易,成功的回數居多。我有一本高克多(Cocteau)親筆簽字贈給詩人費爾囊·提華爾(Fernand Divoire)的Le Grand Ecart,便是從他那兒以極廉的價錢買來的,而我在加里馬爾書店買的高克多親筆簽名贈給詩人法爾格(Fargue)的初版本Opera,卻使我花了七十法郎。但是我相信這是他錯給我的,因為書是用蠟紙包封著,他沒有拆開來看一看;看見了那獻辭的時候,他也許不會這樣便宜賣給我。另一個攤子是一個青年人擺的,書的選擇頗精,大都是現代作品的初版和善本,所以常常得到我的光顧。我只知道這青年人的名字叫昂德萊,因為他的同行們這樣稱呼他,人很圓滑,自言和各書店很熟,可以弄得到價廉物美的后門貨,如果顧客指定要什么書,他都可以設法。可是我請他弄一部《紀德全集》,他始終沒有給我辦到。
可以劃在第三地帶的是從新橋經過圣米式爾場到小橋這一段。這一段是賽納河左岸書攤中的最繁榮的一段。在這一帶,書攤都比較整齊一點,而且方面也多一點,太太們家里沒事想到這里來找幾本小說消閑,也有;學生們貪便宜想到這里來買教科書參考書,也有;艾藝愛好者到這里來尋幾本新出版的書,也有;學者們要研究書,藏書家要善本書,獵奇者要珍秘書,都可以在這一帶獲得滿意而回。在這一帶,書價是要比他處高一些,然而總比到舊書鋪里去買便宜。健吾兄覓了長久才在圣米式爾大場的一家舊書店中覓到了一部《龔果爾日記》,花了六百法郎喜欣欣地捧了回去,以為便宜萬分,可是在不久之后我就在這一帶的一個書攤上發現了同樣的一部,而裝訂卻考究得多,索價就只要二百五十法郎,使他悔之不及。可是這種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跑跑舊書攤的人第一不要抱什么一定的目的,第二要有閑暇有耐心,翻得有勁兒便多翻翻,翻倦了便看看街頭熙來攘往的行人,看看旁邊賽納河靜靜的逝水,否則跑得腿酸汗流,眼花神倦,還是一場沒結果回去。話又說遠了,還是來說這一帶的書攤吧,我說這一帶的書較別帶為貴,也不是胡說的,例如整套的Echanges雜志,在第一地帶中買只需十五個法郎,這里卻一定要二十個,少一個不賣;當時新出版原價是二十四法郎的Celine的Voyage au bout de la nuit,在那里買也非十八法郎不可,竟只等于原價的七五折。這些情形有時會令人生氣,可是為了要讀,也不得不買回去。價格最高的是靠近圣米式爾場的那兩個專賣教科書參考書的攤子。學生們為了要用,也不得不硬了頭皮去買,總比買新書便宜點。我從來沒有做過這些攤子的主顧,反之他們倒做過我的主顧。因為我用不著的參考書,在窮極無聊的時候總是拿去賣給他們的。這里,我要說一句公平話:他們所給的價錢的確比季倍爾書店高一點。這一帶專賣近代善本書的攤子只有一個,在過了圣米式爾場不遠快到小橋的地方。攤主是一個不大開口的中年人,價錢也不算頂貴,只是他一開口你就莫想還價,就是答應你還也是相差有限的,所以看著他陳列著的《泊魯思特全集》,插圖的《天方夜譚》全譯本,Chirico插圖的阿保里奈爾的Calligrammes,也只好眼紅而已。在這一帶,詩集似乎比別處多一些,名家的詩集花四五個法郎就可以買一冊回去,至于較新一點的詩人的集子,你只要到一法郎或甚至五十生丁的木匣里去找就是了。我的那本僅印百冊的Jean Gris插圖的Reverdy的《沉睡的古琴集》,超現實主義詩人Gui Rosey的《三十年戰爭集》等等,便都是從這些廉價的木匣子里翻出來的。還有,我忘記說了,這一帶還有一兩個專賣樂譜的書鋪,只是對于此道我是門外漢,從來沒有去領教過罷了。
說到這里,我所說的都是賽納河左岸的書攤,至于右岸的呢,雖則有從新橋到沙德萊場,從沙德萊場到市政廳附近這兩段,可是因為傳統的關系,因為所處的地位的關系,也因為貨色的關系,它們都沒有左岸的重要。只在走完了左岸的書攤尚有余興的時候或從盧佛爾(Louvre)出來的時候,我才順便去走走,雖然間有所獲,如查拉的L homme approximatif或盧梭(Henri Rousseau)的畫集,但這是極其偶然的事;通常,我不是空手而歸,便是被那街上的魚蟲花鳥店所吸引了過去。所以,原意去“訪書”而結果買了一頭紅頸雀回來,也是有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