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近來不用伺候陛下了嗎?難得看娘娘這樣清閑?!蔽跞粏?。
景若苦澀一笑:“自從關美人和容美人進了宮,陛下總見她們多些,加上策兒也大了,不需要我再無微不至地照顧了!”
“皇后娘娘,這二位美人很得寵?”熙然蹙眉道。
“可不是嗎?”飄然插話道,“兩個狐貍精可真是平分秋色啊,把陛下的魂都勾走了?!?
“放肆!”景若怒道,“你也是本宮身邊的老人了,怎的如此沒規矩,隨便議論二位美人?!?
嚇得飄然趕緊跪了下來,扶手于地:“娘娘息怒,將軍夫人息怒?!?
“娘娘,飄然姐姐也是快人快語啊,她沒有惡意!”熙然求情道,“二位美人剛進宮,也許陛下只是一時新鮮,陛下心里,皇后娘娘和貴嬪娘娘的地位是永遠無法取代的?!?
“但愿如此吧!”景若苦笑道。
熙然神情憂郁地走出東宸殿,走上出宮的宮道,飄然送她出宮,與她并肩而走。
“其實皇后很羨慕你!”飄然忽然道,“羨慕你能與郭將軍一生一世為此一人。當年陛下和娘娘也有這樣的期許,奈何陛下終究不是尋常男子,他愛皇后,愛貴嬪,還愛先夫人。”
“皇后娘娘和貴嬪娘娘都不容易!”熙然感慨地望著四四方方的宮墻,“她們都被困住了,困在這座城中。其實姐姐,你是有機會離開的。”
“我都一把年紀了!”飄然捏起自己的發梢,里面夾雜著一根白發,“我跟了娘娘十多年,無論如何,我都要跟下去?!?
容美人帶著侍女迎面向她們走來,飄然拉著熙然退到一邊行禮,等容美人走過去。熙然恍然大悟地注視著飄然:“姐姐,如果貴嬪娘娘回來看見容美人,會如何?”
飄然沉默不語。
大軍班師回朝的那一日,正好趕上卞城下大雨,龐越也只好取消了親迎的計劃。熙然本來打算坐馬車去城門口迎接郭奮和楚韜韜,但左右極力勸阻,她快臨盆,萬一出點事可得不償失。
熙然只好站在府門口,不甘地抬頭望向天空,她伸出手,雨水紛紛而落,在她手掌心里綻開。
卞城的百姓們自發守候在城門口,有秩序地迎接保衛國土的將士們凱旋歸來。
連亦進宮之前換下鎧甲,直奔入皇福殿,龐越急忙從殿內跑出來,看見只有連亦一個人,雙眸蓄滿失落。龐越走回龍椅旁,失魂落魄地坐了下來。
“韜韜,終于是走了?”龐越潸然落淚,立即捂了一下心口,感覺自己的心臟就要被撕裂。
“陛下,貴嬪娘娘沒走!”連亦道,“郭將軍重傷,娘娘先送郭將軍回府了。”
“真的!”龐越喜不自勝,扶起連亦,“那封圣旨呢?”
“被娘娘撕了!”連亦抱拳道,“娘娘說她這輩子都不離開陛下,她要與陛下走到底?!?
龐越瞬間淚崩,平復了一下心緒之后,在連亦耳畔道:“去幫朕辦一件事,做的越隱蔽,越好?!?
熙然滿心歡喜地在府門口等了好幾個時辰,終于等到郭奮的馬車,但是從馬車里走出來的卻是楚韜韜。
熙然朝馬車里望望,沒見郭奮的身影,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問道:“娘娘,郭奮呢?”
楚韜韜平和地凝視著熙然,視線落在熙然隆起的小腹上,喜道:“孩子都這么大了,熙然,定要好好保護這個小家伙??!”
面對楚韜韜的答非所問,熙然心里已經猜了個七七八八,她握住楚韜韜冰涼的手,恍然道:“娘娘,告訴我,郭奮是不是犧牲了!”
楚韜韜的眼淚不爭氣地留了下來,她快速地抹去,長舒一口氣說:“熙然,郭奮還活著,只是……”
“活著就好!”熙然像似被抽干力氣,癱軟在地,動了胎氣,一股鮮血從裙擺里涌出。
當日,熙然生下一個男孩,楚韜韜把孩子抱給熙然,喜道:“這孩子哭聲嘹亮,長得像郭奮,也像你?!?
熙然點了點孩子嫩滑的鼻尖,強忍悲痛,問道:“娘娘,告訴我,郭奮現在在哪,究竟怎么樣了?”
“我們返程途中遇襲,郭奮為了救我身受重傷!”楚韜韜緩緩道,“為了保住他的命,只能下猛藥,使他陷入了昏迷,至今未醒,我怕你擔心,把他安置在別院里,請了專人來照顧。”
熙然把孩子讓嬤嬤抱走,半倚起身子,拽著楚韜韜的衣角,虛弱道:“娘娘,把他送回來吧,只要他還有一口氣,我愿意照顧他,靜候他醒過來?!?
“我知道你要照顧他,可你現在身體虛弱,還得照顧孩子?!背w韜為難道,“等待是最煎熬的,熙然,我心疼你,你也要相信我,我會派人照顧好郭奮的,你要照顧好自己和孩子,等郭奮醒了,你們一家三口幸福地團聚?!?
熙然點點頭,重新躺回床榻上,沉默了片刻,又道:“娘娘,可知道,陛下新納了兩位美人?!?
楚韜韜猶如晴天霹靂,卻仍撐著,只淡淡道:“宮里除了黃玉,唯有我和皇后,陛下選妃,天經地義?!?
“娘娘,您有所不知,您出征的次日,陛下就賜死了黃美人和紫蘭?!蔽跞坏?。
“黃美人和紫蘭都是薛明諱的人,賜死就賜死吧!”楚韜韜面色平和,“熙然,答應我,好好養身子。”
“我會的,娘娘!”熙然憐愛地看向在襁褓中酣睡的兒子。
楚韜韜疲憊地回到西宛殿,剛進院子,怡然帶領一眾宮女舍人跪下,齊聲道:“奴婢們恭迎娘娘回宮,娘娘萬福。”
楚韜韜恍然望見龐舒帶著一個高挑的少年從殿內走出,少年穿著金色華服,束著白玉冠,面龐清秀,嘴角微微上揚,讓楚韜韜回憶起初次見龐越的情景。
“兒臣恭迎姨娘凱旋。”龐策跪下抱拳道。
“半年不見,策兒都長這么高了?”楚韜韜扶起龐策,欣慰地說,“策兒越長越像你父皇了?!?
“母妃,策兒聽說你要回來,已經在西宛殿恭候大半天了!”龐舒挽著楚韜韜的手臂親切地說。
“姐姐做的茶點極好吃,我就忘記了時間?!饼嫴邠狭藫项^。
“還說呢,那是我做給母妃和啟兒哥哥吃的,都怪被你吃光了!”龐舒朝楚韜韜身后忘了忘,問道,“母妃,啟兒哥哥呢?”
“郭奮將軍受了傷,我讓啟兒留在宮外照顧他,他沒有隨我回宮。”楚韜韜摸了摸女兒的臉頰,“好了,母妃累了你們先下去吧!”
入夜,楚韜韜換上了寢衣坐到妝臺前,拿起玉骨梳子,梳起了發梢,烏黑的頭發中夾雜著幾根閃亮的銀絲,她不禁暗自神傷起來,果真歲月不待人。
龐越緩步走了進來,恍然地繞到楚韜韜身后,抱住了她。
楚韜韜鎮定自若地望著鏡中的龐越,委屈道:“陛下,你不是不要我了嗎?一份旨意就想打發了我,您就如此看清這十年來,我們的感情嗎?”
“韜韜……”龐越輕喚一聲,吻去楚韜韜臉上的淚痕,“我想還你自由,我知道你打小就是江湖兒女,自由為上,我什么都能給你,唯獨給不了你自由,只能將你困在這座孤城。”
“我是向往自由沒錯,可自由與你二選一,我只會選你!”楚韜韜摟住龐越的腰身,感覺又細了一圈,又想到龐越納妃之事,便有推開了他,“聽說陛下最近桃花旺得很??!”
“韜韜何出此言?”龐越問。
“難道陛下沒有新納美人嗎?”楚韜韜白了他一眼,“還讓那容美人住進了皇福殿?!?
“那……是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加之也想給皇后分憂,不得已才!”龐越尷尬道,“我這不是讓容美人搬出去和關美人一起住了嗎?韜韜,就不要生氣了!”
“陛下過了河就拆橋,不大好吧!”楚韜韜佯裝生氣,其實心中暗喜。
“那你想讓朕如何?”
楚韜韜把梳子握在他的手中,說:“那罰您給我梳一次頭。”
龐越拿起梳子輕柔地給楚韜韜梳起了頭,又隱隱約約看到楚韜韜的白發,暗暗在心里嘆息,說道:“對不起,韜韜,你跟著我的十多年,幾乎沒讓你過過幾天快活的日子?!?
“只要能與陛下相伴余生,就是我最快活的日子。”楚韜韜笑道。
二人躺在床榻上,楚韜韜埋在龐越的胸口上,不由自主地想要抓緊他,龐越繼而感覺到楚韜韜在抖動。
“韜韜,別怕,你已經回到朕身邊了!”龐越安慰道。
“我們出征的時候,郭奮騎在馬上,走在我前面,可回來的時候……”楚韜韜加重了語氣,“回來的時候,他躺在馬車里,只剩下了一口氣。軍醫說,他能不能醒過來,就看造化了。那一刻,我覺得我就是千古罪人。為什么沒有預料到,薛明諱會來橫插一杠?!?
“薛明諱和蕭然不是等閑之輩,你也不能事事料得先機。”龐越說,“郭將軍是我大睿的大功臣,他定能醒過來?!?
“我對不起熙然,等待有多煎熬,沒有人比我更能體會?!?
“韜韜,你放心,朕一定會掃滅晉江,給你報了這個仇!”龐越篤定道。
這一夜,是楚韜韜半年來睡的最安穩的夜,她睡在龐越身邊,感到了久違的心安。
第二日,楚韜韜一早就去東宸殿給景若請安,正準備進入東宸殿的時候,正好遇上了關美人。
關美人一襲月色紗衣,梳著飛云發髻,歡喜地走到楚韜韜身畔,對她行禮道:“這位想必就是貴嬪娘娘了,妾拜見貴嬪娘娘,娘娘晚安?!?
“美人免禮!”楚韜韜拂手道,“今日你我算是初見,我也沒什么能送給妹妹的好玩意兒,給皇后娘娘請完安,隨我去西宛殿坐坐吧?!?
“那妹妹就卻之不恭!”關美人道。
楚韜韜和關美人同皇后聊了很久,容美人才到,她今日穿了一件素雅的藍衣,帶著面紗,緩步而來。
關美人瞟了她一眼,不屑道:“今日是貴嬪娘娘歸來,咱們頭一日來給皇后娘娘請安,容美人姐姐怎可姍姍來遲?!?
容美人不語,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楚韜韜凝視著她,問道:“容美人為何戴著面紗?”
“妾受了些風寒,怕過了病氣給娘娘們?!比菝廊说?。
“既然病了,就回去吧!”景若道。
容美人正欲離開,關美人疾步上前,擋在她面前,對楚韜韜道:“娘娘,妾這就讓您看看,容美人戴著面紗的真實原因。”
容美人的面紗被無情地扯了下來,面紗下的情況,讓所有人瞠目。容美人俊俏的左臉頰上,有兩道長長的傷疤,關美人甚至被嚇得腳底打滑,不由自主地后退兩步。
容美人怒目圓睜地看著關美人:“這下你滿意了吧!”說罷用面紗捂著臉,揚長而去。
“關美人,怎這般沒禮貌!”景若呵斥道,“雖然你是太后娘娘娘家人,但也不能這般囂張跋扈,去院子里跪一個時辰,清醒一下吧!”
關美人只好認罰,滿臉疑惑地走出殿門口,嘴里還小聲喃喃道:“她的臉怎么忽然變成這個樣子。”
“娘娘,別生氣,關妹妹雖然有些桀驁,但她是真性情。”楚韜韜勸道。
景若無奈地搖了搖頭:“十幾歲的女孩子,還不懂為嬪為妃的責任,只是她是太后的人,本宮也不好訓誡?!?
“最近,我總回憶起年少時的種種,一回頭,竟然過了十多年了!”楚韜韜感慨道,“如今舒兒也到了出嫁的年紀。”
“公主還小,等過幾年,陛下定會給公主安排個滿意的親事?!本叭粽f。
“是得過幾年,我舍不得舒兒。”楚韜韜頓了頓,說:“但舒兒已經有良配!”
“是啟兒?”景若問,然后抿唇一笑,“是啊,啟兒是個好孩子,文韜武略也配得上舒兒,最難得的是她倆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情投意合。”
“我就是看重情投意合這四個字,舒兒和啟兒都對彼此有情,我希望他們能像陛下和娘娘一般,伉儷情深?!背w韜說。
“你放心吧,舒兒比我有福氣?!本叭艨嘈σ宦暎坝袝r候我真覺得愧對陛下,沒有給他生個孩子,哪怕是公主也好,那也是我與陛下的孩子。我從未謀求過權勢地位,就想與我心愛的人有個孩子?!?
“娘娘,能與陛下相伴,就足以!”楚韜韜勸道。
景若淡然地點點頭。
楚韜韜神思凝重地返回了東宸殿,怡然給她端來了一盞茶,楚韜韜問道:“怡然,那容美人的長相如何?”
“回娘娘,容美人自然是青春靚麗!”怡然道。
“那她的臉是怎么回事?”楚韜韜又問。
怡然搖搖頭:“回娘娘,奴婢一直守著西宛殿,對外面發生的也不知情?!?
“怡然,謝謝你,為我守著舒兒,守著西宛殿!”楚韜韜沖怡然會心一笑。
怡然惶恐地跪了下來:“奴婢不值得貴嬪娘娘這般信任!其實,其實奴婢來這西宛殿是因為……”
“是因為要為先夫人報仇!”怡然還未開口,楚韜韜已道。
“既然娘娘知道,為何還讓奴婢近身伺候?”怡然木然地抬起頭,凝視著楚韜韜清澈如溪的眸子。
“因為我從來無愧于先夫人?!背w韜上前扶起怡然,“你跟著先夫人多年,自然也是個識大體的人,我知道,只要我以誠相待,你定能信服?!?
“奴婢心心念念就是想為先夫人討回公道。”說著說著,怡然又抹起了眼淚。
“黃玉不是被賜死了嗎?”
“除了黃玉,皇后和陛下也有份!”怡然咬牙道,“先夫人是陛下發妻,如今連個正經封號都沒有?!?
楚韜韜將怡然拉入內殿,讓她坐下平和一下心緒,勸道:“皇后無辜,先夫人之死,始作俑者就是黃玉,而黃玉身后,是晉江太守薛明諱?!?
“娘娘怎么不說奴婢大不敬?”怡然問。
“你自己知道,又何須我說?”楚韜韜語重心長地握著她的手,“我懂你與先夫人主仆情深,你再去責怪陛下,也無濟于事。如今策兒成了太子,只要將來策兒即位,如何追封先夫人,就由策兒決定。”
“怡然多謝娘娘指點迷津!”怡然跪下道。
“怡然,今后你我就一起守護策兒!”楚韜韜說。
自從楚韜韜回來,除了西宛殿和東宸殿,龐越就沒有踏足別的寢殿。雖然太后下旨分別將關美人和容美人安置在南玉殿和北霞殿,二人也如同被打入冷宮一樣,孤獨度日。
關美人也還好,沒事兒就去太后處侍奉,還會找些玩意兒打發時光。反觀容美人,她傷了臉之后,再也不出殿門一步。
景若偶感風寒,楚韜韜和關美人輪流侍候,關美人沒見到容美人,就問飄然道:“姑姑,怎不見容美人?”
飄然為景若掖好被子,回道:“回美人,容美人并未前來。”
“皇后有恙,貴嬪娘娘都來伺候,她怎可不來?”關美人挑撥離間道,“她眼里還用皇后娘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