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樂者在籠子里發出凄厲的叫聲，它們的呼號朝向樂園的某一處，似乎在傳遞什么消息。詹寧縮了縮脖子。“真是瘆人……”他蹲在一個籠子前面，像是在與那怪物打商量。“朋友，我以后該不會也變成你這樣吧——”

葉沁打量著那個被捕獲的怪物，它的肢體表面上異化出堅硬的附著物，末端有鋒利的趾甲，包裹著鱗片——再往上，她看到了它的面部。這是她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觀察失樂者，黑色鱗甲從脖子那里一直長到耳朵邊上，嘴的位置是一個突起的喙，然后是它的眼睛。金色的瞳仁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緊接著，她看到了兩顆渾濁的液體從那雙眼睛里掉了出來。

“杰米？”少年逃進那片白霧前的眼神葉沁永遠都不會忘記，即便眼前這個怪物的樣子和杰米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她也非常確信這就是他。葉沁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然后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她轉頭，看到阿迪亞的側臉。“是杰米。”她的聲音很輕，阿迪亞點點頭，臉上沒有一絲詫異。回想起昨天早餐的那個傭兵，葉沁的背后一片冰涼——真相早就在她面前了。

失樂者，是能力者異化而成的。能力者瞳仁逐漸轉化為金色，是他們逐漸失去自我意志的信號。昨天早晨那個傭兵是如此，詹寧也是如此……他們面臨著同樣的可能性。

“記住，失樂者不是人。”雖然是在對葉沁說話，可葉沁更感覺他是在向自己確認，提醒自己——仿佛這句話就是他執行至今的鐵則之一。“別想了，去睡覺吧。”他拉著葉沁離開了那里。

上樓梯時，葉沁停了下來，阿迪亞轉過頭看著她。

“阿迪亞，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原來是這樣……”她為自己昨天的態度向他道歉。

晦暗的樓梯間里，艾因的目光有一種欲言又止的復雜。“不必對我感到抱歉，說到底，是我把你拖了進來。”

“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問你……為什么要對我締結單向印記？”葉沁問出了這個一直都很想知道的問題。

“我只是在賭。”

“賭什么？”

“賭你能走到最后。”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又能幫上你什么忙呢？”我遲早都是要離開這里的。葉沁在心底默默對他說。

阿迪亞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到時候我再認真的拜托你，你那時候再考慮要不要答應。”

回到房間關上門，葉沁整個人撲倒在床上。這晚實在消耗了太多體力，幾乎是頭一挨到枕頭就睡著了。當她醒來時，陽光已經照在她的眼皮上。她瞇起眼睛，看著上方的倒計時。距離那個最終時刻還有三天不到的時間。

一切看起來進展非常順利，按照阿迪亞的想法，失樂者凌晨出現，早晨五點準時結束，背后顯然有指揮它們的人。假定這些失樂者白天聚集在一處，循著‘它們’回去的軌跡，按理就能順藤摸瓜的找到那個幕后主使的老巢。這樣一來，也就能離整個樂園的真相更近一步。

集會所外的空地上，幾只籠子集中在那里。籠中的失樂者發出此起彼伏的怪叫，尖銳刺耳，葉沁一想到杰米也在其中，就不想在那里多做停留。她抓住路過的詹寧。“你看到阿迪亞了嗎？”

“首領一大早就出去了。”詹寧想了想，很理解的點了點頭。“戀愛剛開始都是這樣，一分開就想見對方。”

葉沁覺得調平師先生徹底理解錯了一些事情，但她懶得同他辯解。

“首領說要趁白天先去一個地方看看。”鷂說道。

葉沁想起來，那張地圖還有一處沒探查過，阿迪亞應該是趁著這個時間去確認那里的環境了。“我大概知道他在哪里了。”

葉沁離開時，鷂叫住了她，少女的面容冷靜，話鋒卻很凌厲。“我聽說了，首領對你締結了單向印記。他也許沒正面問過，但我想問問你，你會一直和我們站在一起嗎？”

經過前夜的戰斗，葉沁已經非常確定自己的想法。這些人是她的同伴，她愿意成為戰團的一員，見證他們的成敗。“我會和你們一起走下去，直到最后一刻。”葉沁堅定的點頭。

“謝謝，我會記住你的話。無論最后會如何，我私心希望你至少不要丟下首領。一路走來，他是我們之中吃了最多苦頭的那個人。那件事發生之后，我們依舊無法放他離開，這是我們所有人自私的地方。”

那件事，這已經是葉沁第二次從戰團成員口中聽到這個詞了。

“首領要是走了，下一任首領會是我嗎？鷂，你會投票給我嗎？”詹寧突然問道。

“如果候選人是調平師先生嗎，我會毫不猶豫的棄權。”鷂不留情面的說道。

“怎么這樣……”詹寧不服道。

葉沁始終沒有回應鷂的請求，她很認真的想了想，發現除了阿迪亞主動告訴自己的那部分過去，她對阿迪亞的確知之甚少。——比如他背上那些令人觸目驚心的紅色印記，究竟是怎么來的。

阿迪亞曾經很多次和人締結過契約嗎？還是……那是他一路走來付出的代價？

當葉沁走到地圖上空白的那片區域，發現那里竟是一個廢棄的學校。從操場進去，一間間教室空蕩蕩的，除了沒有絲毫生氣之外，那里看起來和普通學校沒什么兩樣。她在一間教室的窗臺邊上找到了阿迪亞。

他閉著眼睛，陽光打在他的臉上、身上，他整個人看上去十分松弛，葉沁想他一定很喜歡這個地方。這時候的他一點也不像那個雷厲風行的戰團首領了，倒像是校園里一個尋常男生。如果樂園里的設施正常運轉，人們可以在這里正常的生活，恐怕此刻耳畔聽到的就是朗朗讀書聲。葉沁不想驚擾他，正打算退出去，卻看見他的眼睛睜開了。

他轉過臉，目光對上站在門口的葉沁。他看著葉沁，眼睛里是一個若有似無的微笑。“如果我從這里逃走了，你能幫我接手戰團嗎？”

“你要去哪里……樂園外面嗎？那里什么也沒有，戰團的大家也都更喜歡這里……你要離開大家嗎？”葉沁緊張的問道。

見葉沁一臉認真，他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是啊，我走了的話，他們一定會怪我。算了，不提這個——”當他跳下桌子的那一秒，他的聲音恢復了原本的凌厲。“我已經看過了，這里一切正常。”他幾步走到教室前面的黑板前，將繪制好的整張樂園地圖釘在上面。“根據我的判斷，這個樂園的主人——”他提起炭筆，在中心區域畫了一個圈，筆尖重重落下，中心一點，正是那天葉沁遇到路晨的地方。“最可能在這里。”

葉沁在那里曾經見過兩個人，路晨和羅西，這兩個人看起來都和尋常能力者不同，會是他們中的一個嗎？葉沁心中的懷疑漸漸鎖定一個人，那是一張天然無害的臉，溫柔的好像不會踐踏一片花葉——會是他嗎？“也就是說，如果今天發現那些失樂者也往這個地方回去，那么我們就可以確定樂園主人的位置了。”她說道。

阿迪亞點了點頭。“我要趕在所有人前面，把‘那個人’找出來。我要知道，為什么到現在他才肯開放樂園。沙漠里，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正在死去，他明明身在這樣一片綠洲，為什么不與其他人共享？我們在外面看著這個地方許多年，那么多人費盡心思想進來，到頭來卻都落了個尸首都找不著的下場。”

那些費盡心思想要進入樂園的人，其中也一定有過戰團成員。這樣一來，阿迪亞對樂園主人那種天然的敵意也就非常容易解釋了。

“阿迪亞，我很期待看到你成功帶領大家進入樂園、在樂園好好生活下去的那天，你一定會是個好首領。”

“是嗎？你真的這么想？”

葉沁用力的點了點頭。

“謝謝，雖然不知道會不會有那天，但還是謝謝。”

微風從窗戶吹進去，綠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一切如此靜謐，讓人幾乎要忘了外面的爭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