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湖面一段距離后，水流越來越窄，綠植也漸漸稀疏了。

“疼……好疼……”一個聲音響起。

葉沁拍了拍羅西的肩膀，對方顯然也聽見了，往上輕托了她一下，循聲往那個方向走去。遠遠便看見地上躺著一個人。等葉沁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她不禁失聲喊了出來。“是早上救我們的那個人！”葉沁把凌晨那會他們如何得救的全過程告訴了羅西。

羅西雖然面露感激之色，卻沒有靠近地上的少年半步。

“疼……”少年還在喊道。

“快放我下來。”葉沁說道。

羅西猶豫了下，還是照她的話做了。葉沁快步走過去，綠道湖水的療愈效果果然很好，她已經感覺不到疼痛。蹲下身，就要伸手去查探少年的情況。

“別碰他。”羅西阻止了她。“你看他的眼睛。”

少年原本的淺灰色的眸子因為痛苦瞇成一線，但依稀能看見里面折射出一抹金色光芒。

“離遠一點，他很快就不是他了。”羅西說道。

“羅西，你這是什么意思？”

“瀕臨極限的能力者，擺脫不了成為失樂者的命運。等他失去控制，便會成為威脅我們的怪物。”羅西這句話說得艱難，卻又直白殘酷。葉沁花了幾秒鐘才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說……失樂者原本是和你我一樣的人？”

羅西的嘴唇抿成細細的一條線。不說話，就是默認。一瞬間，葉沁的腦中閃過很多畫面，那些她曾與之對戰的失樂者……但他們的面孔都模糊不清，全是撕裂的痛苦形狀。在那混亂的暗夜中，他們就只是會威脅到她生命的、形態非人的怪物……她從來沒有對他們展現出絲毫憐憫。她唯一能清楚記得的，只有在水底時她聽見的陣陣悲鳴。

“回去……回去。”

回海里去……那是他們的警告嗎？還是愿望？

“疼……”細細是呻吟聲讓葉沁回過神來。大概是常年奔波的關系，他的皮膚因風吹日曬顯得粗糙暗淡，但細看他的眉眼，其中還能透著些稚氣，他的年紀或許比葉沁還小些。還只是個孩子……

葉沁下定決心。“羅西，我要怎么救他？”

聽到葉沁的問話，羅西蹙著眉頭，沒有回答。

“他救過我們。”葉沁加重了語氣。“羅西，他救過我，也救過你。”

羅西還是沒有說話。葉沁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她原本以為。在這個樂園里，羅西是最能理解自己的人，因為他的知識和見聞多，對一切也有足夠的包容力。但漸漸地，她發現他和自己，和其他能力者截然不同。他對這里的一切都了然于胸，卻又始終持一種旁觀者的態度。像是一場游戲中可以隨時選擇退出的玩家。平日里他越熱情，就越顯得此刻的他冷漠，像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葉沁一咬牙，將少年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想要撐著他站起來。因為用力，腿上的傷口撕裂開，包扎過的地方又滲出血來。

“你要帶他去哪兒？”羅西問道。

葉沁緊閉嘴巴，沒有理他。她確實不知道可以去哪里，但她知道，把他丟在這里，他會死。少年看上去不沉，可她用上全身力氣勉強才能支撐起他的重量，還沒往前走兩步，就已經氣喘吁吁了。

羅西的聲音從后面追了上去。“樂園的白天是容不下失樂者的。”葉沁轉頭瞪著他，以此對抗他的無動于衷。羅西皺著眉，默不作聲的盯著葉沁的右腿，末了，他很輕的嘆了口氣，像是無可奈何。“我真想知道，怎么會有你脾氣這么倔的小姑娘？”他走近前，將少年從葉沁的背上接了過去。“走吧，在他變成失樂者之前到那里的話，或許還來得及。”

一路上，葉沁跟在羅西身后。他的臉色看似平靜，可葉沁始終覺得那下面涌動著別的情緒。好幾次，她都想問對方要去哪里，話到嘴邊，又忍住了。她忽然有些后悔，沒有和羅西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即便他們并肩作戰過，也將對方從生死邊緣拉了回去，可他們從未對彼此坦誠。腳步聲不時重疊在一起，影子卻被太陽拉得很長很遠。

起初只是一個模糊的猜測，但周圍逐漸熟悉起來的建筑群印證了葉沁的預感。羅西帶她去到的，正是第一天她誤入路晨花園的那條街。

葉沁放緩腳步。羅西察覺到她的動作，停了下來，轉頭看她。

“你那時和我說，遇到任何問題，都不要向他求助。”葉沁說道。這是羅西曾經給她的告誡。

“沒錯。我現在的想法也依舊沒有改變。但是，如果你想救人，這個樂園恐怕也只有他能辦到。葉沁你要怎么做？進去，還是把這人丟在路邊上。如果是我，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第二種。”他語氣冷硬的說完這些，頓了一下，別過臉去。“該死。早知道會碰見你，我就不回來了。到頭來說這種話，真是丟臉。”最后兩句話，他像是在和自己賭氣，也像是他對發生的這一切無能為力的不甘心。

“羅西，我真的很感謝你告訴我這些。我知道，我的固執讓你困擾……但我，我還是想救人。不過，等這孩子好了，我們談一談吧，我有話想對你說。”

羅西詫異的抬起眼，半晌，他眨了眨眼。“葉沁，你好狡猾啊……竟然拿這個當我救人的獎勵。”

“才不是這樣！”

羅西并沒有聽進去葉沁說的，他扭頭，擺出惡狠狠威脅的語氣：“喂，小鬼，為了得到和葉沁談心的機會，我就不把你扔地上了。你可得給我撐住了，不要變成晚上那種跑來跑去的怪物。”

和上次來時一樣，花木郁郁蔥蔥，空氣濕潤。路晨立于噴泉水邊，靜靜的看著他們走近。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明顯的失落，臉上卻依舊掛著淡淡的笑。

“葉沁，你是來見我的嗎？”他問道。見葉沁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又轉向一旁的羅西，微微皺眉，像是在責怪：“羅西哥，你把外人帶進來了。”

葉沁正要向路晨說明來意，羅西率先開了口：“路晨，我來是想請你幫忙，救這個孩子。”

路晨眉頭皺得更緊。“為什么？羅西哥，你以前從來都不插手這種事的，是因為葉沁嗎？你也很久沒在樂園待上這么長時間了，這次留下來，也是因為她？是她讓你改變了主意？”他的目光在葉沁和羅西之間來回掃視，像在檢視一棵修剪良好的植物上橫生的枝丫。許久，他聳了聳肩。“不過只要你愿意留下，我很歡迎。還有你，葉沁。”

“我不會在這里久留的，她也是。”羅西提高了嗓門。“我說過，我討厭住在籠子里。”

“籠子？我不喜歡這個詞。羅西哥，你口中的籠子，可是無數人擠破腦袋也要進來的地方。你背上那個，不也是其中的一員嗎？不過他現在可以如愿以償了。成為失樂者，多好啊。永遠的留在樂園，對他而言也不失為一種幸福吧。”

少年的表情越來越痛苦，皮膚下面不時浮現奇怪的凸起，像是什么東西要從他身體里面跑出來，他支持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