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逼近午夜。

“葉沁，我想我們得走了。”羅西說道。

“走？走去哪兒？”葉沁疑惑。

“我們的位置已經被發現了，沒有人手，再在這里待下去很危險。至于去哪……按照你的說法，是我的另一處‘房產’。”

羅西的判斷是對的。僅憑他們兩個人，不可能應付得了把他們當做目標的其他能力者。更不用說昨夜那么多的失樂者了。

他們趁著夜色離開了‘秘密基地’。一路上，羅西發揮了他的認路優勢，小心的避開了主干道。好多次，密集的槍彈和慘烈的呼號似乎就發生在距離他們咫尺的地方，但他們一次都沒正面碰上。

當葉沁完全聽不見那些雜音時，她知道他們已經離人群聚集的地方很遠了。沿途的綠植逐漸變得密集，開始脫離建筑林立的痕跡。期初葉沁還試圖記住路線，很快她便放棄了。就是這一刻，她清楚的認識到，她正在倚賴羅西。在這個地方，她自己一個人，是很難生存下去的。她心懷感激的看著羅西前行的身影，直到他在一處水岸旁停下腳步。

他們到了。

葉沁往四周尋覓掩體，唯有岸邊停靠的一條小船。這晚月色很好，即便有樹蔭擋著，湖面上的一切也都被照的一清二楚。她默不作聲的看著那條孤零零的小船。“房產？”難道這就是？

“嗯，房產。”羅西點點頭。

“可這看起來只是條弱不禁風的小船啊！”葉沁懷疑的看著他。

“葉沁，樂園外面是什么樣的，你還記得嗎？”

當然，剛到這里時看見的漫天黃沙她現在還歷歷在目。“是沙漠。”

“沒錯，只有樂園才有這樣大面積的水澤。比起陌生的水澤附近，能力者會更愿意選擇在熟悉的平地環境戰斗。”

“雖然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我總覺得哪里有漏洞……”葉沁猶豫道。

羅西認真的想了一下，隨后坦誠的看著她。“我無法保證。如果是幾天前，我會很自信的給你一個肯定答復。但現在……抱歉，我只能說，我盡力而為。”

沙漠旅行家的鋒芒似乎在過去幾個小時里收斂了不少。葉沁從他身上開始看到懷疑和猶豫的端倪。奇怪的是，再發現這一點之后，她反倒平靜了下來。她握了握他的手。“不，是我問了個笨問題。你是對的，無論是誰面對這樣糟糕的情況，都只能盡力而為。還有，就像你說的，這種時候誰會想到這種地方還會有兩條‘漏網之魚’呢？開船吧，向導先生。”

風從不同的地方吹來，輕柔的拂過葉沁的臉龐。耳畔只有船槳撥動湖水的響動，難得有這樣安寧的時刻。樂園的美在這一刻方才在她心里有了概念。就像眼前的月色，浸在水中，有種隨時會碎的脆弱。

“我第一次發現，這樂園也有美麗的風景。”葉沁感嘆道。

“這樣評論別人長大的地方，有點不禮貌哦。”羅西不滿的說道。

“對不起啦……”本能的道歉后，葉沁意識到什么。她坐起身，挺直了背，目光灼灼的看著他。“羅西？”

當事人眨了眨眼，他剛剛說——“別人長大的地方”。

“羅西！”葉沁生氣的喊道。

“別喊別喊，我在等你問呢。”羅西是故意露出馬腳的，他微笑的看著葉沁，像是為葉沁沒有錯過這次機會感到滿意。

葉沁在腦海里迅速梳理這兩天看到和聽到的，整理疑點。發現其中最令她在意的，還是來拜訪羅西的路晨。他們兩人的相處的方式透著一種詭異。以路晨對羅西的稱呼來看，他們早就認識了，但兩人之間，又分明像是隔著一堵墻。或許，想要了解現在的樂園，必須追溯到更早以前。

“你和路晨是怎么認識的？”她問道。

羅西松開船槳，任船停在湖心。偶有水流過去，推搡著他們往旁邊去。“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先說一個關于我自己的事情吧。”粼粼的水光照亮了羅西的臉，他的眼睛看起來格外清澈。“在你看來，我肯定要比你年長許多，經歷的也該比你多才是。但我在樂園中醒來，已經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了，之前的記憶則是一片空白。我睜開眼睛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路晨。”

“路晨？他那時候……”

“嗯，那時候他也還是個小孩子，身板又瘦又小，站在床邊，遞給我一塊糕點。他說，羅西哥，你沒事就好。那塊糕點是我記憶里最初的味道，一種令人印象深刻的甜。”羅西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懷念的表情，就像那時候的甜還留在他的嘴巴里。

“路晨沒告訴你這里發生了什么嗎？”

羅西搖頭。“他只說，這里發生了很糟糕的事情。但從現在起，一切都會越來越好，他讓我安心在這里住下去。很長一段時間里，除了路晨，我沒有見過別人。可因為沒有記憶，我也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奇怪。”

就如同羅西無法想象葉沁的世界一樣，葉沁也很難推演出在那樣的絕境下，兩個孤弱的孩子是怎么生存下去的。

羅西猜到葉沁的心思。“不要露出那種憐憫的表情。或許樂園和你的世界完全沒法比較，但我度過的日子也一定沒有你想的那么糟。”羅西的聲音不疾不徐，他一點點的向葉沁講述著他的少年時代。

在羅西口中，樂園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博物館，每一樣東西對他而言都是陌生的，而他也是從這里開始認識這個世界的點點滴滴。沒有人和他一起玩，他便自己設置游戲規則，再自己遵守。少年羅西冒險游戲的地圖，便是這座一眼望不到頭的樂園。

“這里對一個孩子來說，已經夠大了。路晨說，樂園外面很危險，所以期初那幾年，我就一直待在這，哪都沒去。”

“你很信他。”

羅西搖搖頭算是否認。“那是因為我當時能見到的人只有他，除了相信，那時候的我別無選擇。”

“你后連成為了旅行家……”

“那是我離開樂園后的事情了。”羅西又零零散散的告訴葉沁一些后來的事——他如何在沙漠中流浪、歷險，第一次遇到另外的人，交朋友，再到旅途中發現商機……但是他跳過了一個很重要的部分沒提。——那個背棄了原本相信的東西，決心離開樂園的契機。

“你一直在沙漠中旅行，又偶爾回到這里。在我們那，你這樣的人就是游子，而樂園就是你的故鄉。”

“故鄉？樂園是我的故鄉嗎？”羅西沉默了一會。“如果非要把什么地方作為故鄉，我寧愿選擇外面的那片沙漠。我遲早要回到那里去。”

葉沁想的沒錯，一定是發生過什么，改變了羅西對樂園的看法。而那必然是很重要的線索。“那你當初為什么要離開樂園？”葉沁試探性的問道。

“因為我發現……”

“發現什么？”葉沁緊追不舍，羅西卻打住了，他撓了撓下巴。

“想知道的話，這該算第三個問題了。”

“斤斤計較！”葉沁輕哼一聲。

其實和他相處到現在，她依舊看不透他這個人。人做事都有動因，如果說其他人是為了成為樂園的主人，從而在樂園活下去，那羅西呢？自始至終，他從未表露過對爭奪的興趣，卻又在葉沁陪著她。葉沁不至于天真到認為他無條件想要幫自己實現愿望，可他的行為該如何解釋？他對這個自小長大的地方，這個承載著他全部記憶的樂園，又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

“小家伙，不要這樣惡狠狠的盯著我……我的臉上沒有答案。如果你只是想記住我英俊的臉龐，我倒是不介意你湊得更近一點。”

葉沁意識到自己不加掩飾的眼神，別扭的轉過臉。

“凌晨快到了，你抓緊時間睡一會，我在這給你望風。”

“你可以嗎？一天下來你也很辛苦了……”葉沁猶豫道。

“我這么做是為了保全重要戰力。真有怪物出現的話，你不會打算讓我對付它們吧？你知道的，它們動一動手指我就趴下了。”羅西夸張的抱住肩膀，作出害怕的樣子。

葉沁被他的模樣逗笑了。如果不是他在這里，她一定很難露出這樣的笑容。“那就麻煩你了，老板。”葉沁不再堅持，合眼睡去。

朦朧中，她聽見湖水輕輕拍打船的聲音，像一雙手輕撫著她的脊背，安頓她所有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