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樹被迫起了個大早，千年此方開車把他和七海送回了大阪——昨晚一樹在下了幾盤棋后就早早換睡衣躺在了床上，想了會事情但也沒太晚睡，雖然手機上收到了盡量早起的通知，但他還是沒想到早上6點千年此方就催著他們起來吃早餐，用他的話說就是：“調查員的第一課就是要利用好時間，時間都是擠出來的。”

然后原就平靜的表示要不是千年此方下午兩點得出席調查員會議他可以睡到中午。

一路上千年此方說了不少調查員這一行的事情，當然，主要是說給一樹聽的。

“我們調查員一般是上頭分配什么任務你就去哪里出勤，事件范圍大的可能全櫻島跑，只要你能證明你確實在為了那個事件行動的話，就算在外面玩一整個月都沒人管你。范圍小的可能就僅僅限于一個小房間或者一幢樓房里了，這兩種事件出現頻率總的來說都差不多，每次要么是去個地方沒幾天就搞定了的小案子，要不然就是任你滿櫻島跑，查了幾千份資料，查成了個領域內專家都只是摸到了個皮毛。”

“還有一種事件是跨域事件，這種事件十分重大，主要是當地的FAIU分部無法獨自解決的情況下邀請其他分部特派人員前來解決，也有FAIU治外地區發生較大事件的時候FAIU總部指派某一個或幾個分部派人組隊解決，不過這種事件你如果不是天賦異稟或深受信任的話是不會被派出去的，畢竟出去之后你就代表著整個櫻島分部，如果表現平平可不只是被看不起而已。”

“分部轄域內發生這種事情的概率也有不同，我們櫻島分部規模較小——畢竟櫻島就那么點大，所以如果出現特大事件就不得不請求附近的分部前往解決。我姑且問一句，你地理怎么樣？”千年此方回頭看了一樹一眼。

“嗯……”一樹斟酌著用詞：“蠻好的。”

“那就行，亞洲共有四處FAIU分部你知道吧？”

“知道，西亞的波斯分部，東亞的龍之州分部、櫻島分部，和南亞的暹羅分部。”

“龍之州分部是全世界規模最大FAIU分部，所以一般沒有什么事件是用得著別的分部幫忙的，從來只有他們出手幫我們其他分部的事。暹羅分部管轄印爪半島（IndoDragon，即各位熟悉的中南‘印度支那’半島Indochina，在本文中音譯有所不同），波斯分部管轄大半個西亞，這兩個分部轄域廣，但分部規模小，所以相對來說經常出現人手不足的情況——其實說是經常，也有十幾年一次了，所以就需要龍之州分部前往協助，這種事情發生過有快十次了，20世紀后消停了很多。”

一樹認真聽著，覺得有什么不對：“你等會兒，十幾年一次？”

“是啊，你不要小看這十幾年一次，已經是比較高的頻率了，這也是為什么這兩個分部并沒有在總部那邊得到重視的主要原因……”

“不是這個，FAIU不是才成立3年嗎？”一樹疑惑。

“咦，手冊上沒寫還是你沒看到？你不會以為FAIU真的是2011年才出現的新玩意吧？FAIU的前身是大名鼎鼎的六大家族哦。”千年此方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一個堪稱匪夷所思的結論。

六大家族分別是大不列顛的貝洛斯家族、北美洲的戴維斯家族、俄羅斯的伊利亞家族、法國的羅蘭家族、龍之州的陳氏家族和印度的法爾罕家族，這六大家族有的是統治幾百年的老牌家族，有的是近代方才興起的新興家族，而相同的是他們都在自己的轄域內具有絕對的話語權，不過隨著1989年以貝洛斯家族的喬治·貝洛斯為首的“先進分子”聯合其他家族內部的“聯合派”成立聯邦，六大家族也成為了歷史，只不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沒有人敢認為那些家族現在就只是真像歷史書上說的化為塵埃了，也有說法說聯邦上層議會除了民眾議會之外，仍然是以老六大家族的心腹為主，引導著聯邦的走向，更有人說這次聯邦化根本就是六大家族看到了歷史的趨向，聯合起來演給全世界看的一場戲。

而千年此方這一句話把六大家族扯了進來，FAIU的前身涉及到六大家族的話一樹就能理解為什么它的權利如此之大，技術如此先進，人才又如此充足，就是不知道FAIU或者說現在的六大家族和聯邦是什么關系。

千年此方恍然大悟：“噢，我忘了你得聽FAIU的歷史課才行，我現在先和你簡單說一下吧。”

“六大家族現在已經消失了不假，但家族中的中堅力量已經成為了聯邦的高層，可以說整個1989聯邦制事件是六大家族聯合策劃的，不是沒有反對的聲音，但沒有一支反對派在家族內部室有話語權的，久而久之他們也就統一了說法，至于那些反對的最厲害的人……鬼知道他們哪里去了。”

“而FAIU之所以能超越現代社會制度的約束，和它與六大家族的密切聯系是分不開的，戴維斯家族代表的北美洲、陳氏家族和法爾罕家族代表的亞洲、貝洛斯家族、伊利亞家族和羅蘭家族代表的歐洲是全世界九個FAIU分部和一個總部的直接權利領導，而相對于你們這些‘外面’的人來說，與外界交集較少的我這種人或者家族內部培養的人才才能擔任一級調查員則是‘里面’的玄機所在了。里面和外面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比如所有的特殊能力者中有80%是來自于里面的，這也就是為什么神代的天賦這么稀有的緣故。”

“在里面長大的人和我們外面的人生活軌跡是完全不一樣的，類似于古代的貴族階層——還沒有皇帝的約束。他們有的像貝洛斯家族那種直接在明面上控制國家或者地區的，家族內的嫡子就從出生起被當做高層培養，從小到大都和外界接觸不多。而陳氏家族則不一樣，他們的嫡子與正常人成長路線無異，除了從小享受著的優異百倍的資源外，更多的是在一些國考之類的改變人生軌跡的折點有特殊優待，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龍之州之大僅憑一個陳氏家族是無法全面統治的，不過龍之州內部的勢力錯綜復雜，你會在歷史課上學到，我就不多講了。總之FAIU由來已久，我們一般說的FAIU不僅僅是2015年創辦的FAIU，更多指的是從家族時期開始就有的【特殊事件部門】，有的地方比如龍之州古時候也叫【緝事廠】，所以歷史悠久，遠非幾十年可比。”

千年此方解釋完，繼續之前的話題，也不管一樹有沒有消化掉。

“龍之州分部被譽為最接近總部的分部，就是因為這個分部規模太大，后備人才太充足。你的替補越優秀，就說明你越優秀，這個道理是很簡單的。所以龍之州分部的每一個調查員都是極為優秀或者極有潛力的，即使與世界層面上其他的人才相比也毫不遜色。”

一樹在腦海里分析這這些話，同自己所了解的世界歷史交叉對比。

千年此方說道：“你有時間一定要去龍之州看一看，那里的風景不是我們這個小島能夠相比的。”接著就專心開車，給一樹時間整理消化。看他的樣子，千年此方不知為何對龍之州這個地方十分推崇，一樹不解之余也問了千年此方這個問題。

千年此方回答道：“其實整個東南亞的三個FAIU分部都對龍之州向往已久——噢是兩個，不好意思，另一個在西亞。”

“這是因為龍之州從古至今都是整個東亞的文化中心，禮儀之邦，就以我們櫻島來說，有不少文化禮儀是古時候借鑒龍之州的成果，再古代一點的時候櫻島干脆就是龍之州的轄屬，雖然如今已經自立，但如果你去研究櫻島古語的話就能發現里面有很多漢語詞匯都是從龍之州那里直接化用過來的，不僅如此，我們的許多禮儀制度都是他們教給我們的，所以別看是我們兩個國家，現在還有不少人——特別是FAIU里，在把自己當成龍之州的小弟看待。”千年此方發自內心地說了一大堆話：“當然了，無腦崇拜不可取，只有虛心接受的同時又保持自己的文化自信才是正確的態度。”

一樹對千年此方這番話還是頗為認同的，而細想櫻島也有很多審美崇拜——像經典的羽扇綸巾的謀士形象是出自古龍之州的，這么一想他們的淵源其實十分緊密，一樹也不禁對隔海毗鄰的那個錦繡江山起了好奇之心。然而他畢竟是十八年沒有出過大阪的人，對龍之州的想象大多來源于自己看過的各類雜文小說里半真半假的描寫，這倒使得相對于現代的龍之州來說，他對古龍之州的了解還要更多一點。

在車里說啊說著就進了大阪，沒多久就到了小區門口，一樹便搖醒七海回家收拾東西。

“呼……”一樹拿鑰匙打開了自家家門，深吸了一口氣：“這次離開，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了。”

他按昨晚梳理的清單，從客廳開始一間一間地整理，拿好要帶的東西——得虧自己昨晚下了這么一番功夫，不然一樹絕對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在短短半小時內整理完畢，而估計此時正在“這也想帶，那也不舍得扔”的猶豫不決吧。經過了昨晚的心理建設之后，今天整理起來倒是有了點斷舍離的情緒。

一樹出了家門，背上裝滿各類物件的書包，放下手上提著的一個大袋子，站直擦了擦汗：“沒想到有這么重，這難道就是所謂歲月的重量？”

他苦中作樂地鎖上門，提上袋子，打算去七海家幫忙。

一進門就看到七海坐在沙發上抱著她的海豚玩偶，旁邊靠著好幾個大包小包，看樣子是已經收拾好了。

一樹坐到七海身邊，也不說話，從桌子上拿出一罐汽水“啪哧”打開。

七海沒有看進來的一樹，耷頭耷腦地問：“你說，我們下次回來這里是什么時候呢？”

一樹猶豫了一下：“如果不是任務的話我想可能要兩三年后了。”

FAIU是不支持他們這種“外面”的調查員經常回自己的舊住處的，既對任務無益又容易產生不必要的情緒，久而久之會影響思維和判斷。因此會在他們加入的時候就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只有完全地跟過去的生活告別，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調查員，這也是為什么千年此方這種對過去沒有什么留戀的家伙可以成為一級調查員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這也有一樹和七海現在年齡都還較小的原因在其中。實際上FAIU對未成年人是有一定的優待制度的，包括更為寬松的測試，更長的適應期以及更多的每日餐費。對這些“青年調查員”來說，如果表現得足夠優秀是可以成為一級調查員的，這還真不是千年此方有意隱瞞——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回事，畢竟整個FAIU的體制下還沒有過此種先例。

有道是“一切現象轉制度”。放寬一級調查員的準入門檻其實是在打破調查員體制從創始之初就固有存在的，“內部”跟“外部”的“各掃門前雪”這種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封建權力與民主選拔制之沖突的現象。積弊愈深愈難割治，惡瘤愈肥愈難切除，在現在這種雙方井水不犯河水的平穩情況下，自然不宜貿然地公開宣布這一舉措，不然勢必會招致部分群體的不滿，以至于直接發生利益沖突——這么一個龐大的組織，不管建立的初衷如何、成員如何清廉，如何慧眼如炬，只要它發展到了一定的水平，就一定會出現利益群體的分化——何況說句有些偏激的話：FAIU在某種程度上本就是六大家族與民主社會利益妥協的產物。

這些事情就交給FAIU高層去頭疼吧，對于一樹七海這些調查員（雖然他倆還不是調查員）而言，他們只要履行好自己的職責就夠了。

……

客廳里，七海點點頭繼續坐著，一樹也不說話，只是喝著汽水陪著七海。

過了大概十分鐘，七海站起來：“我已經準備好了，出發吧。”

一樹笑，起身想拎一拎她的兩個大包，結果打了個嗝，差點沒摔在地上。

“你這什么東西這么重？”一樹吃驚

“你猜呀？”七海朝他吐了吐舌頭，自顧自地背著一個小書包，提起兩個包中的一個就出了門：“記得鎖門噢！”

一樹嘆了口氣，拿出手機發了條短信給在喝咖啡的千年此方，然后把門鎖上，把手機往口袋一塞，提著兩個大包挪出了門。

按事先說好的計劃，一樹去找木下爺爺，七海去找跟她親近的其他街坊——七海人緣比自己好得多，去交代一下自己去和“遠房叔叔”生活的事情。自己在昨天兩人前去參加測試的時候就已經跟木下爺爺說了一遍，那時說的是先去熟悉一下環境，木下爺爺還笑著說簡直就是去看房子的嘛。

一樹敲開木下爺爺的門，和他說了自己已經確定要帶七海離開這個小區的事情，木下爺爺很是為一樹高興：“好啊好啊，我就說你們年輕人不應該待在這個老小區里不出去見見世面嘛，記得到了那里要和叔叔好好相處，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親戚三分情，肯收留你們是你叔叔的好心，不要辜負了他呀。”

木下爺爺絮絮叨叨地交代了一樹許多事情，這讓騙了木下爺爺的一樹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安慰自己這是個“善意的謊言”——明明自己一直以來都是對所謂善意的謊言嗤之以鼻，認為謊言就是謊言，無分善意惡意的來著。

一樹跟木下爺爺在門口說絮絮叨叨的從生活里的柴米油鹽說到年輕人的理想和志向，說了能有十分鐘。

“咳，講了這么多，不要嫌我這一把老骨頭煩人哦。”木下爺爺微笑道。

“哪里哪里，要感謝木下爺爺才對。”

“對了一樹，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木下爺爺讓一樹在門口稍等片刻，自己進門，拿出來一個長方形的盒子，盒子算不上精致，但看有出一一定的年頭了。

“到了那兒在打開哦，不然就沒有驚喜了。”木下爺爺眨著眼睛對一樹說道。

“謝謝木下爺爺。”一樹鞠躬。

木下爺爺摸著自己的胡子：“好啦，我也就不耽誤你了，再見咯一樹。”

一樹朝木下爺爺揮手道別，然后走向剛拜訪完中野太太的七海。走到七海身前，一樹回頭，看著白頭發白胡子的木下爺爺還在門口笑著朝他們揮手，不禁鼻頭一酸，鄭重其事地鞠了一躬，不敢再看，轉身下樓。

在這個時候一樹好似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自己將要告別這個生活了十年的小區，告別這里的每一個人，每一棵樹，每一朵花，每一只小貓。要告別自己已經逐漸褪色的童年，告別這些似乎會在這里住一輩子的老人們，告別那一盤盤棋、那一篇篇練筆，那些忙著趕早班打卡，忙著早起搶特價菜，忙著擠出時間學字，忙著在家不斷研究開網店的身影。攜著那些回憶奔赴未知又充滿可能的未來，少年且出游，莫要問歸期。

下樓后，冬日的陽光斜照在頭頂，面前幾十米，千年此方倚著車門喝著咖啡，優哉游哉地等著他們過來，身后是自己生活過得那個春池小區；兩人迎著陽光走向千年此方，不約而同地想著：“未來會是怎么樣的呢？”

是啊，未來會是怎么樣的呢？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