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流浪人，”少女一邊演奏者舒緩的曲調，一邊問道，“你在為什么苦惱？”

“不過是人生受人擺布，有些憤懣不平罷了?！泵祵帗u了搖頭，說道。

“你看上去可不像個平民。你既自稱流浪者流浪者，到底是什么讓你覺得無家可歸？”少女說道，“我叫依斯琪娜，沒有姓氏，也是個流浪人?；蛟S你可以跟我說說自己的煩心事。像我們這樣浮萍般的人，或許是不錯的傾訴對象。”

依斯琪娜貌似不經心的樣子，卻莫名地令人容易感到信任。沉默了一陣子，玫寧終于開口了。

“我向來是被家族忽略的存在，但是就在最近，那些人突然看到了我的價值，擺出一長者模樣，而我要去的新環境的人，也只不過把我當做權力制衡用的棋子。倒不是說過去被忽略的日子更好些，但是至少在那時，我還有自由?！?

依斯琪娜沒有答話，玫寧嘆了口氣。

“你果然是貴族呢。”依斯琪娜說道。

“您看上去也不像平民?！泵祵幷f道。

“可我就是。但我不以此為恥。”依斯琪娜說道，“我沒有貴族的地位和特權，但我不會為此向你們弓腰?！?

“在您看來，我這不過是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弟的無病呻吟吧？”

“不，對我來說，沒有什么能比得上自由更重要?！币浪圭髂日f道，“對于你的處境，我很同情?！?

她的語氣平淡、不卑不亢，絲毫沒有因得知地位的差別而改變態度。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只會考慮利用你。”依斯琪娜又說道，“你的身邊，難道就沒有知心的人？”

“家族里沒有值得交往的人，而約克里的人都是泛泛之交?！泵祵幷f道。

“我早就聽說約克里是個好地方，匯集了你們國家大半的人才?！币浪圭髂日f道，“或許是你還沒有真正融入進來。不過這里是否真的像傳聞一樣，我還得觀察一番。”

又過了些時候，依斯琪娜又開口了。

“那新環境呢？您說的權力制衡又指什么？”

“我一直寄養在外祖父家里，現在要回到我血緣上真正的家族。那邊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更受父親寵愛，也很有可能繼承王位……”玫寧意識到自己好像說漏了嘴，但好在依斯琪娜似乎并沒有注意，“我是說繼承爵位。她的母親出身低微，由于顏面問題，我的祖母才主張接我回去……”

“你討厭你的妹妹嗎？”

“這我不清楚?！?

“那個孩子是個什么樣的人？”

“大概很懂得怎樣討人歡心。我沒見過她，只是對她的事有所耳聞?！?

“或許你可以深入了解一下那個女孩。沒有真正認清一個人，就妄加評判是毫無根據的。如果她真的如你所想的那樣，到時候我倒是很愿意再聽你發一頓牢騷。”彈完這一曲，依斯琪娜說道，“既然你是來聽琴的，那我們也沒必要一直把這里當做沙龍。下面這一曲是我老師的名曲，也是我最喜歡的曲目之一，請你仔細聽著?！?

說完，舒緩輕柔的樂聲從她的指尖流出，羽管鍵琴清脆而充滿金屬感的音色給了這樂聲一種獨特的風情；漸漸，音樂逐漸趨于明快……樂章不斷切換著，樂曲亦不斷變奏，富于變化——聽著熟悉的旋律，玫寧仿佛在狹小的琴房中感受到了密林、花香、輕風與陽光——到了最后，音符似乎都跳躍起來，在充滿異域風情的演奏中，玫寧似乎看到了齊整的軍隊、壯闊的軍威……在活躍的氣氛中，一曲終了，依斯琪娜放下手，輕呼一口氣。

“怎么樣，有沒有感覺充滿力量？”

“這分明是莫扎特的A大調鋼琴奏鳴曲?！泵祵幷f道。

“有什么問題嗎？”

“您說這是您老師的名曲……”

“怎么，我就不能向古人學習？”依斯琪娜依然語氣平淡，“他無數次在夢中指導我，雖然醒來后總不記得他教過什么，但無疑，他對我的影響，比現實中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大?！?

“您真是個浪漫的人?！泵祵幉挥X感慨。

“那么你覺得呢？老師的作品總能洗滌人的心靈。你覺得怎樣？”

“確實舒暢多了。謝謝您，還有您的老師?！?

慶典的時候，按照弗萊德的安排，他會和國王一同參觀閱兵和游行，而直到晚上的宴會上，那個女孩才會以公主的身份正式進入帝國貴族的視野。和弗萊德在一起時，二人幾乎沒有什么交流，雖然那個男人對他沒有多少關心，卻并沒有表現出厭惡和排斥。或許他的處境，真的不像之前想的那么糟。

在宴會上，弗萊德舉杯致辭，向帝國昭示公主的回歸。皇太后坐在一邊，依然用審度的眼神看著他。

隨著侍從的呼喊，樓上走下一個少女，沒有像一般貴族女子那樣束腰，卻像精靈一般纖柔可愛。她穿著淡紫色的禮服，頸部帶著一串晶瑩的紫水晶項鏈，更襯顯著她潔白嬌嫩的肌膚。

“如果像這樣的女孩，卻只能淪為權力斗爭的工具，確實可惜了些?！绷_幽純潔的氣質讓玫寧心中不覺嘆息。舞會上，按照安排，他邀請那女孩跳了第一支舞。

“殿下，從此以后，您就是我的哥哥了。我可以那樣叫您嗎？”羅幽莉婭微笑著說道，“一直很期待能見到哥哥呢，要是能常常見到您就好了?！?

“以后會常見面的?！泵祵幋鸬?。

“看到您這樣親切，我就安心了?！绷_幽說道，“之前還擔心哥哥會不會很討厭我呢?！?

親切嗎？從沒聽別人這么評價他。向來，他都是以不茍言笑、淡泊無求的形象示人，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親切。

“都是別人用來追名逐利的工具，何苦相互為難?！?

“什么？”羅幽似乎有些不解。

玫寧沒有回答。一曲結束，在眾人注目之前，他便獨自拿著酒杯，走上陽臺——這里很少有人經過——在角落里看著宴會廳的眾生。杜勒公爵正跟太后和國王交談，對于他們的談話，玫寧并不熱衷，他們的笑容，顯得虛偽可憎?！案哔F”的人們喋喋不休地進行討論和社交，在玫寧看來，那場面絲毫不比平民的鬧市優雅到哪里去。

“哥哥，您原來在這里?！边^了些時候，羅幽莉婭終于擺脫了圍在她周圍的貴族們，靠近過來，貌似有些嚴肅，“剛才您的話，是什么意思？”

“沒有什么意思?！?

可憐的姑娘，出身皇室，被利用了居然還渾然不覺。

“您是覺得，我姐姐送我入宮，是為了爭名逐利嗎？”羅幽說這話的時候，盡管刻意壓低了聲音不讓別人聽見，但她語氣中的氣憤卻清楚無疑。

“姐姐活到現在，從來沒有擺脫辛勞和病苦。我三歲時被母親托付給姐姐，那時候，她的處境本就夠艱難的了，還要照顧我這個拖油瓶。”羅幽說道，“您知道從一個貧民轉變為帝國萬人敬仰的侯爵有多難嗎？那么多人詆毀姐姐，說她不過是個利益至上的商人，養我只是為了和皇室攀親。但是，她先前根本不知道我是公主，卻給我最好的物質條件和教育。富裕了之后，她也依然生活清貧，然而供給我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她只是想讓我幸福而已。”

玫寧有些發愣，他沒想到羅幽會來找他說這些，還是在他們剛剛建立親情，關系還不太穩固的時候。

“姐姐已經離開首都了，您還想她怎么樣？”羅幽的眼睛似乎有些濕潤了，但考慮到場合，她還是抑制住了?！皩Σ黄穑绺?，我有些太激動了。但是我想，既然我們是親人，我不希望親人之間相互猜忌、有所隔閡?！?

“是我誤會了?！?

玫寧自然不會因那孩子的話就輕易對杰米利亞侯爵改觀。不過從羅幽的言語和情緒中可以看出，對待妹妹，杰米利亞的確是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在她的栽培下，這女孩依然如此善良天真，還真的很難讓人討厭。

“我不會繼承王位的。”羅幽說道，“我也希望能看到哥哥戴上國王的王冠的那一天。”

這時，又有貴族想來見見帝國的公主。羅幽重新掛起天真無邪的笑容，像魚兒一樣投入人流，留下玫寧獨自默默注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