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我在一家療養院，見到了葉檀君的父親，那個讓我恨了十多年的男人。

他的頭發全白了，神情淡然的看著院子里的一棵樹發呆。手里拿著那個價值不菲的皇冠。

“叔叔。”

他抬頭看我，眼里沒有了年輕時候的意氣風發，只剩一灘平靜的湖水。

“你是？”

“我是霓曼。”

他突然激動的想要站起來，雙手顫抖著要來撫摸我的臉。

“曼曼，你還活著！你回來了！”他激動的語無倫次，甚至留下了口水。

葉檀君過來，給他擦干凈。

“我……沒有救下你的父母，我終生都活在愧疚中。”他握住我的手，老淚眾橫。

“不怪你，你盡力了。叔叔，不要自責了。”我輕聲說。

“給你。這是你父親，彌留之際，托我做的事情，我以為，我一輩子都做不到了。”我驚訝地望著他。“是的，我過去的時候，你的母親已經葬身火海了，可是你的父親，他還有意識。他說完這句話，還是拉著你母親的手去了。”他失聲痛哭，“如果我早一步，早一步到現場，我還是可以救他的啊。”

他痛苦的捶打著自己，接著陷入癲狂，醫生護士跑了過來，打了鎮定劑，推回了病房。

“我想去看看他們。”我看著眼前的樹說。

“好。”

他們的墓地，很漂亮。

面朝湖水的山上，清風徐來，有陽光暖照。墓前有棵松樹，他們遮風擋雨。

“爸媽，你們如果輪回了的話，現在也是小學四年級的小朋友了吧。我回來了。你們還好嗎？”淚如雨下，我無法抑制自己的思念也無法割斷心里的傷痛。

這時兩只小鳥停在墓碑上，靜靜地看著我。

陽光真好。

接下來的日子，我在別墅里白天窩在沙發上看風景，晚上窩在沙發上喝喝酒。

我去了之前的家，當年發生車禍，我家就被盜賊洗劫一空，然后一把大火燒了個干凈。現在的那個地方，已經沒有我的家了。

葉檀君本來想把公司交給我管，可是我沒有什么商業頭腦，拒絕了。只是要求他把錢打我賬戶上就行了。

工作方面，葉檀君鏟除那些暗地里的跳梁小丑后，憑借他的手腕，很快就搭建了屬于他自己的交際網，越來越好越來越強大是必須的。

而感情方面，我晃了晃腦袋，什么感情？雇主而已。

“我喝醉了，來接我。”葉檀君在電話里吩咐。

“我也醉了。”我揉揉頭發。

“……”

“但是我可以騎馬去接你，你敢坐嗎？”我誠摯地問。

“好。”報了個地址。我洗把臉，呵，還真有不要命的，敢坐我的馬。

下樓，一吹口哨，小黑飛奔而來。“我們去接葉檀君。”他有點迷茫，畢竟沒有晚上出過門。“不怕，我保護你。”

看著眼前的保安和慌亂的人群，我清醒了。我把小黑騎到會所里面來了。

一不做二不休，“葉檀君，我來接你了！”

人群中有個人眼睛明亮亮的盯著我，走了過來。

“你真是野。”

“上來吧。”

我牽住他的手，他一個飛跨，直接坐在我身后。

“抱緊了，雇主！”小黑一個嘶叫，抬起前蹄就沖了出去。

葉檀君在身后抱著我，酒氣呼在我臉上，竟也不怕。

小黑跑的飛快，我真的迷戀這樣的感覺，速度真的可以帶走人太多的思緒，風聲才是思維的歸宿。

葉檀君把頭放在我的肩膀上，“霓曼，我們從頭開始吧！”

“做夢。”我夾緊馬肚，輕拉韁繩，小黑速度更快了。

路邊不時有人有車停下來拍照，還有一輛跑車跟在我們旁邊，舉起手中的二維碼，被葉檀君一個眼神嚇回去了。

車水馬龍的晚上，這么少的車，小黑比我還要興奮，大口的白氣從馬鼻子噴出。

到家了，我跟小黑都沒有盡興。葉檀君坐著不動。

“下去吧，雇主。”我叫他。

不動。

“葉檀君？”不理。

“管家，帶幾個保安過來。葉總睡著了。”我打開無線電。

“好的。”不一會，六七個保安和管家一起出現在馬旁邊。

折騰半天，葉檀君被抬上了樓。我松松手腕。是得跟葉檀君好好談談了。“明早七點，我們在書房談談。”

第二天，看著床上睡的四仰八叉的葉檀君，我覺得我昨天發那個短信就是多余。

我喝著咖啡，欣賞這美麗的身體。不知道屬于過多少女人。畢竟從我當保鏢這半年多，身邊想要爬上他床的女人，兩個手都不夠數了。

他翻了個身，“曼曼，我口渴。”

醒了？沒有。夢話吧。

我去倒了杯水。

“起來喝。”

他迷茫地抬起頭，“又做夢了？”

他晃了晃頭，被子滑了下來。他盯著我，我看著他。他在期待什么？我尖叫著紅著臉跑開？

很久，他拉起被子蓋住自己。順手接過了水杯。

“要跟我談？”他仰頭喝完水，喉結滾動。我想，他肯定不知道，我對胸肌和喉結，莫名有感覺。

“不想談？”我反問。

“不，除了戀愛，別的都不想談。”他起身拿衣服，絲毫不避諱。我不在意，因為他還穿著褲子。“除了結婚。”

“不后悔？”我端著咖啡杯要走。

他停下正在選衣服的手，“談。”

我滿意的點點頭。“半個小時以后……”

“旁邊的套房談。”他這次沒有聽我的。

推開客房的門，眼前的一切讓我驚呆了。

這是我跟我爸媽的家，一模一樣。右手邊的樓梯，都是一樣的花紋。

往里面走去，沙發，地毯，沙發后面有我的懶人沙發。廚房，餐桌！

我跑上二樓，我的房間，幾乎沒有任何變化。被子，床，衣柜。我摸著我的書桌，窗前的空地上，是我最喜歡的玫瑰花園！有人在給花澆水。我捂住嘴巴，好像，我只是出去玩了一下，剛回來。一切好像都沒有變。

“我憑借記憶，讓人做的。不知道對不對。”他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我不敢回頭。

我怕我會做出什么不合理的事情。

我不能激動，我努力的壓抑自己的心情。直到，我可以冷靜下來，我轉過身。

“謝謝！”眼淚還是決堤，我用了十年，終于回家了。葉檀君走過來，擁我入懷，“曼曼，回家了。”那一刻，終究忍不住，十幾年的傷心，淚水，都在那一刻，爆發出來。

我坐在沙發上，情緒逐漸平靜。葉檀君坐在對面，眼眶也紅了。

我清了情嗓子，葉檀君居然緊張地搓手。

“我們……”

“我們從新開始吧，把這十幾年的空隙彌補過來。”他搶著說。

“不行。我還有任務在身。”我拒絕他。

“我來解決。”他盯著我的眼睛。

“不用。”

“你會走嗎？”他被拒絕的沒有了脾氣。誰能想到，在外人面前說一不二，甚至一個皺眉都能讓人停止呼吸的人張，現在正無助的看著眼前的女人。

“完成任務就回去。”我淡淡的說。

“還有三個月，對嗎？”他有點哽咽。

“是。”我看著咖啡杯，又看了對面的他。我年少時的夢想就是嫁給他。誰知道，世事弄人。十年后見到他，他的青春里沒有我，我的苦難里也沒有他。

“給我三個月，我來解決。解決不了的話，我跟你去你們組織。”他抬頭，眼神堅定。

晚上，我躺在這個復制的家的床上，好溫暖。十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懷戀這里，居然真的實現了。雖然已經沒有爸爸媽媽的身影，可是，這是我的家啊。

“晚上幾個朋友聚聚，去嗎？”早上還在被窩里，葉檀君在門口問。

“不想去……”我又鉆進被窩。

“有青青。當年你突然失蹤，她找了你好久。”

“青青……”哦，那個個子小小的，氣場卻很強大。可是她就喜歡粘著我，一米五的她，只要有機會就纏在我身邊，她說我像她姐姐。

“那去吧……”我小聲說。

“好。”輕快的腳步，看來他挺開心。

我在這套房子里，呆了整整七天了，葉檀君沒有拿出雇主的威嚴倒是讓我這十年來，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放松了下來。

同學聚會那天，我先去上了班。

可是我的位置已經坐上了一個曼妙女郎，我驚訝。

“小麗？”我一頭霧水。

“你的位置在里面啦，霓秘書。”她偷偷揶揄我。“葉總親自安排的呦。”

“呵，要不你去？”

“饒了我，千年寒冰，我怕我到時候不孕不育。”她吐吐舌頭，趕緊跑。

我敲了敲門。“請進。”抬頭看是我，他的臉一下子柔和起來。“坐這里，不然我總心神不靈。”

“好。”既來之則安之。

葉檀君忙碌了一下午，中間扔了十三份策劃方案，壓低聲音罵了六個主管，扔了三個杯子，還掛了兩通電話。

我戰戰兢兢的，睡著了。

“曼曼，走了。”他輕聲叫我。

我麻利起身，最近我發現我的警惕性幾乎要沒有了。這可不是好事情。

“好。”我從躺椅上爬起來。

今天他自己開車，后面堆滿了禮物。

“坐這里。”他拍拍副駕駛位。

除了在組織的時候去戰場坐在坦克副駕駛，這還是第一次坐在別人的副駕駛。

離一個男人這么近，心里一點異樣的情緒閃過。

“你是？”我跑的很快，特意跟葉檀君拉開距離。可是當我推開門的時候，每個人都很驚訝。

“我是霓曼，我是走錯了嗎？我……”我探頭去看房間號碼，沒錯啊。

“曼曼！這十年你去哪里了？”我看著抱著我嚎啕大哭的女孩，哦，青青。

“進去說吧，這么多人呢。”葉檀君到身后了。他的手輕輕拂在我背上，熱呼呼的。

青青牽著我的手，坐在這里。眼睛紅紅的，兔子一樣。她也不管別人，盯著我講她這十年是怎么過的，遇到了什么人，發生了什么事。

“你呢？”她突然問我。

“我？去了一所特殊學校，出來后就……”

“就當兵去了對嗎？你身上有軍人的味道。”她哭過以后鼻子囔囔的。

“算吧。”我想了想。

后面的話題就有些亂，關于校花的緋聞，關于葉檀君的同性戀傳聞。聊的熱火朝天。

突然，坐在中間的班長說，“你走的那一年，檀君鬧了好幾次，當時把我們都嚇死了。”

“鬧什么？”我很好奇。

“應該是把所有病嬌能做的都做了。”班長笑著說。

“你不知道嗎？你們不是一直在一起嗎？”青青問。

“我怎么會知道？”我看向對面的葉檀君。

他臉色不自然的變了變，有點尷尬。

“喝酒喝酒，當年年輕氣盛……”他把酒干了。

“是挺盛的，要不是當年我跑得快，現在就該抱著你的照片聚會了。”胖子大聲說。

“嗯？”我更疑惑了。

“現在回來了，就好好在一起。人生那么短，更何況你們中間還分開了十年。”胖子舉起酒杯，“敬十年。”

“敬十年！”

回到別墅我就躲進我的小天地，他跟在身后，坐在沙發上。

“有醒酒湯或者蜂蜜嗎？”他揉著額頭問。

“沒有。”我換了睡衣。

“你喝醉了，誰照顧你？”他繼續問。

“不會喝酒，不會喝醉，喝醉了就打拳，打到清醒或者睡著。”我到了兩杯水，他接過水杯時，指尖的暖意讓我戰栗。

我看著他的手，順著手腕，我看到了紅色的線。

我抓住他的手腕，想要看清楚。他躲閃，把手放到背后，一頓折騰，我趴在他的胸口上，他雙手在背后。

他一扭頭，臉刷的就紅了。我一低頭才發現，都被看光了。

我趕緊坐起來。

“給我看。”

“不行。”難得拒絕我。

“看一下。”

“不行。”

“那我把你打暈了好好看。”

“打吧。”他躺在沙發上，像就義一樣。

“算了。”

“別走。我最近都睡不好，老是擔心你又跑了。”他拉住我的手腕。他手心有汗，卻只是潤潤的。

“去樓上睡吧。”我反手牽住他的手。

“啊？”

“對啊，你睡地上，我睡床。”他瞥了我一眼，“就知道。”

我牽著他的手，手指往前探，心里驚呼，這么多傷痕。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意圖，縮回手。“我去洗個澡，這里沒有我的睡衣。”

那十年，他得多難過？

第二天，看著在會議室發火的葉檀君，我真的覺得，多虧了公司福利好，不然這一天得離職幾十個。

“明天去泡溫泉吧。”眼前的葉檀君，溫柔的跟剛才會議室的男人不像是一個人。

“嗯？不上班？”

“剛建好的溫泉度假村，帶你去休息幾天。”他靠在我的辦公桌上，臉貼的好近。

“事業重要。”我想拒絕。我怕，日久生情。

“不，你最重要。”后面他還想說什么，把話又咽了下去。

“去不去？”他又靠近了一點。眼里除了干凈的黑色，還有一點翻涌的請求。

“好。”

他的眼睛立刻迸發出了煙火一樣的亮光，“我讓秘書準備一下裝備，過幾天就去。”說完，他哼著歌打電話去了。

一直到出發前，我都不知道我的泳衣會這么簡陋！！！在更衣室，我看著眼前的三片小布片，想起來出門的時候小麗那一副“我了解，我一定幫你的表情”，我把這幾片小布片攥在手里，恨不得捏碎他們。

“送給你穿吧。”我把小布片給葉檀君。

“什么？”他把布片拿起來，當他舉著小布片，看著我看了兩分鐘，鼻血噴涌而出。

“哎，怎么回事？”我想去幫他，他豎起手掌，“停！我去買。你等我。”看著他慌亂的背影，莫名覺得，跟在辦公室里的葉檀君，像換了一個人。

我看著手里三件粉色的泳衣，有點猶豫。我已經十多年沒有穿粉色衣服了，合適嗎？

選了件粉色連體裙子泳衣出去，葉檀君在戶外的抽煙區。

回頭看到我，他挺滿意。

這是一個溫泉度假村，還有一個標準的溫泉游泳池。

我們沿著山路往上走，山邊上有一個小小的浴池，我很喜歡這里，山下的景色盡收眼底。

“這里之前是個療養院，我住在這里的那幾年就在想，我一定要把這里變成一個度假村，我……”他好像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

“還不想跟我說那些事情嗎？”我靠近他。他的手腕上，戴著兩個吸汗帶。我從未注意，但是現在勾起了我很大的好奇心。

“真的要看嗎？我覺得不是什么大事情。”

“給我看。”

即使已經做了很多的心里建設，即使我們接受了很多次的血腥訓練，可是看到他雙手的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傷痕，我還是心顫了一下。

我伸手去摸著這些傷痕，“疼嗎？”

“沒有失去你那一刻疼痛的百分之一。”他低頭，眼眶濕潤。溫泉的霧氣飄了起來，我看不清他的眼睛，我的心卻在這樣的水霧里，柔軟起來。

“葉總？”有人打招呼，我趕緊后退。“山莊不錯！以后我們公司年會就安排在這里了。”

“感謝潘總賞識，玩得開心。”葉檀君帶著笑意。

我打量了一下潘總旁邊的女孩子，新鮮，稚嫩，身材也不錯。

她看了我一眼，有點驚訝。

我想，她肯定在奇怪，你也是情人？

我轉身，趴在欄桿上，看著山下的風景，想象著，上千個日夜，葉檀君在這里是怎么過的？

晚宴很豐盛，葉檀君怕我太餓，就自己去應酬了。畢竟是試營業，來的都是合作伙伴。我穿著浴服，拿了很多優質蛋白，還有，脂肪，坐下來來吃。

“你好。”潘總的情人過來打招呼。

“你好。”我邊吃邊打招呼。

“你怎么跟葉總在一起？”她倒挺直接。

“怎么？”我好奇。

“他有病的。在醫院住了幾年才出來。一般人都不會跟他打交道，情緒反復無常，而且性格很變態。”她說的頭頭是道。

“嗯，沒在一起，只是剛好想泡溫泉。”我寬慰她。

“那就好，你離他遠點，他殺人不眨眼的。”

她繼續叮囑。

“好。”我繼續吃。

“曼曼，吃飽了嗎？”他滿臉笑意的走過來，那女孩像見鬼一樣，“他會笑？？”

我被她逗樂了，“人不都會笑？”

“不，我見過他很多次，這是他第一次笑。”她徹底被嚇跑了。

我看著面前的葉檀君，嗯，笑的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