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曄鎮定的與劉景昱對峙:“皇叔說我是陷害元家的罪魁禍首,可有什么證據?”
“那證據可多了,”劉景昱慢悠悠道:“本王一點點說。”
“你為了奪嫡想拉攏元家,但是元士清不想參與奪嫡之事,你就一不做二不休,聯合前兵部尚書王敬與元士清的親兵萬易澤陷害元士清!”
劉景昱拍了拍手,戴著鐐銬的萬易澤便被押上了朝堂。
“萬易澤?”
立刻便有武將來認人:“真的是萬易澤,我見過他!”
劉景昱笑了笑:“別急,還有一位老朋友呢。”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里,王敬也被押上了朝堂。
幾經波瀾后的王敬已經沒有了當年任職兵部尚書的風采了,灰敗的臉色,渾濁的眼珠,儼然是一個年邁的老人了。
劉子曄看見王敬的那一剎那,心臟一顫,一股莫名的恐慌掠上心頭,劉景昱是有備而來的。
王敬跪在地上:“罪臣手上有陛下的手書,是陛下派罪臣與塔國合作,構陷元大帥!”
劉子曄冷笑的看著吵吵鬧鬧的朝堂,一股無力感沖上心頭:“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朕就是要元士清死呢?”
“可你并不是在坐上皇位之后陷害得元大帥!”
反駁劉子曄的臣子是受了葉氏恩惠的朝臣,翟禮送給阿柯的大禮便在此刻應驗。
可笑的是,阿柯并不是七皇子的陣營。
元書祎相當感激葉氏的大禮。
劉子曄苦笑道:“若是元士清是被坐穩皇位的皇帝處死的呢?”
元家確實是在皇室手中覆滅的,卻不是葬在他劉子曄手中。默許王敬與塔國聯手的是劉景衍,只是王敬如今的境地,也只能說是劉子曄指使的了。
劉景昱微笑道:“皇侄,你在說什么啊?”
身處朝堂的人個個精明,從前便知曉元家通敵之事不簡單,今日劉子曄這樣一說,心里更是清楚,元家之事是太上皇搞得鬼。
可惜劉子曄有苦不能說,不管是他的身份還是現在的處境,他都不能說自己父皇的不是,而褚應光等人知曉劉子銘大勢已去,即便知道逍遙王在扯謊,也只能沉默。
秦硯辭身形一動,阿柯立刻上前擋住,低聲道:“秦帥,你若想秦家平安無事,就不要輕舉妄動。”
聽到阿柯的威脅,秦硯辭眼眸一凜:“你大可試一試。”
今日的朝堂不僅僅是皇室奪嫡的戰爭,而是元家與皇室的恩怨,是阿柯與秦硯辭的對決。
元書祎站在劉景昱身邊,波瀾不驚地看著鬧場:“所以今日之事,要請太上皇出面嗎?”
“太上皇來不了了,”劉綺身著莊嚴的太上皇后服秩邁入大殿:“本宮帶來了太上皇旨意,皇子劉子曄毒害太上皇,陷害兄長,即刻押入天牢,聽后發落!”
受過葉氏恩惠的朝臣立刻道:“太上皇英明!”
劉子曄渾身發冷的看著劉綺,剛才的種種攻擊都沒有劉綺的話讓他心痛。
“微臣可以作證,七皇子帶給太上皇的丹藥帶有微量毒份,長時間服下,不出一個月,太上皇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身亡。”
太醫的話驚醒了劉子曄,他站起身,劉景昱立刻警覺地護著元書祎后退,門外的士兵也拔刀上前。
劉子曄失笑道:“緊張什么?我還有什么本事傷害誰嗎?”
劉綺垂下眼睫:“拿下。”
劉子曄抬了下手掌,士兵下意識的止住腳步:“我自己走。”
劉綺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劉子曄抖了抖袖子,從容不迫的走下皇位,對劉景昱行了一禮:“皇叔,好手段。”
“過獎。”
“但不知道皇叔坐上皇位后,是否依舊逍遙?”
劉景昱神色不變:“不勞皇侄操心。”
劉子曄諷刺的笑了一聲,要怪就怪他自己一開始就嶄露頭角,樹敵過多,竟是被人推著走上皇位,到了最后才發現,不過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劉子曄掃了一眼秦硯辭與阿柯,繼續往殿外走。
他穩步向前,目視前方,只是與劉綺擦肩而過時,低聲叫了一句:“母親。”
劉綺神態威嚴,只是袖下的拳頭緊緊攥著,長長的指甲扣緊了掌心。
眾臣望著走遠的劉子曄,還沒從變故中緩過神來,便聽劉綺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太上皇赦旨,即日起由逍遙王劉景昱即位,擇日舉辦登基大典!”
“大皇子劉子銘恢復皇子身份,入皇陵,追封安陵王。”
眾臣齊道:“謹遵太上皇旨意!”又轉向劉景昱:“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劉景昱負著手:“平身。”
“朕想在登基大典之前為元家平反,以慰元家英魂,眾卿以為如何?”
褚應光立刻道:“理應如此。”
“好!”劉景昱道:“昭告天下,元家恢復從前一切榮譽,元士清追封為乾盛年間的四方兵馬大元帥,元家之女元書祎封為昭平郡主,賜府邸,賞萬金,賜仆役二百。”
劉景昱目光轉向元書祎,不自覺地放柔了語氣:“昭平郡主,朕如此安排可有遺漏?”
元書祎欠了欠身:“不曾有遺漏,謝陛下隆恩,只是……”她提起裙擺跪了下去:“臣女想用郡主的身份,為一個人換個恩典。”
劉景昱見元書祎跪在地上,下意識就想扶起她,可在彎腰的一剎那,他看到了大殿磚面上的倒影。
他一襲明黃華貴衣衫,上面繡著只有親王才配繡制的蛟龍,他從前不愛穿繡著蛟龍樣式的衣裳,也不愛現在這副染上了官海陰霾的面容,劉景昱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
“你想為何人換恩典?”
“——鎮南營大帥,阿柯。”
阿柯在朝臣竊竊私語中跪在了元書祎身邊。
“阿柯是臣女派去鎮南營搜查兄長不曾通敵的證據的人,她是臣女的貼身女暗衛,臣女想用郡主的身份,換阿柯以女子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統領鎮南營!”
女暗衛?!
劉綺猛地抬起起頭,人群后的楚淵瞇了瞇眼。
“女、女暗衛?”
眾臣膛目結舌的盯著阿柯:“柯、柯帥是女子?!”
劉景昱當然知道阿柯是女子,只是裝作驚訝的挑挑眉:“朕沒有聽錯吧?如此驍勇的柯帥竟是個女子?”
阿柯垂眸道:“微臣確實是女子,只是因為藥物的緣故才發出了男子的聲音,微臣無意欺瞞陛下,請陛下贖罪。”
有文臣感嘆道:“可蜀國自開國以來,就沒有女子為大帥的先例啊!”
有人惋惜道:“如此強悍之人竟是個女子。”
也有官員道:“女子又如何,當年可以上朝參政議政的長公主不也是女子!”
董信澤沉聲道:“柯帥之能,確實難得,若是因為女子的身份被撤了職,實在可惜。”
“怎么可能呢?”馮皆痛心疾首道:“我真是不信柯帥是女子啊!”
“英雄不問出處,”褚應光道:“陛下,柯帥雖是女子,但也是個難得的帥才,眼下柯帥帶領逐鹿軍征戰,若是突然換了統帥,只怕會鎮不住南疆的兵和與蜀國結盟的塔軍啊!”
劉景昱點點頭:“宰執說得有理。三日后請柯帥換上女子的服秩上朝,由眾愛卿票決阿柯是否能繼續擔任南疆主帥。”
“陛下英明!”
………………
雅檀街清茗閣。
秦硯辭倚在欄桿上,看著面前終于換上女裝的阿柯:“眼下的局面,你終于滿意了?”
“還不算太滿意。”阿柯停用了易聲蟲,聲音也恢復了女子的聲線,讓人驚詫的是,阿柯與元書祎的聲音也是一模一樣。
“畢竟我還沒有通過票選。”
秦硯辭諷刺的笑了笑:“大半的朝臣都是你的人,怎么可能不通過。”
阿柯看著欄桿外的大街,街上人來人往,都在討論元家的事,和震驚五洲的女大帥。
“大半的朝臣是我的人,那大半的朝臣便都是奸臣。秦帥,蜀國根基早就爛了,你就算抗住了萬平郡,也扛不住整個蜀國。”
阿柯當日在劉路密室中發現的是一份名單,上面詳細的記載了參與販賣女童、鹽鐵、軍中器械的官員名單,數量多的讓人心寒。
可數量越多,阿柯就越好把控朝局,畢竟他們的把柄還在阿柯手里。
“總要試一試,”秦硯辭也望向長街:“職責所在,就算抗不住也要扛。”
阿柯看向秦硯辭凌厲的側臉,問道:“你會效忠劉景昱嗎?”
“無論誰做皇帝我都不在意,皇室是否姓劉也無所謂,我效忠的只是蜀國百姓。”秦硯辭的聲音如同冬日的霜雪,淡漠又寒涼:“誰敢打百姓的主意,誰就是我的敵人。”
阿柯垂下眸子,輕笑道:“那我們早就是敵人了。”
秦硯辭立刻道:“可以不是,只要你想,蜀國會在我們手里活過來。”
“不,”阿柯搖了搖頭:“我不要它活,我要蜀國徹底死去,然后在這片廢墟上建立新的帝國。”
秦硯辭打量著面前的女子,她穿著墨綠色的長衫,腰上圍著暗紅色的腰封,整個人看起來堅毅挺拔,披散的頭發沒用發簪,只是用黑色的綢帶在后面束了一小綹兒。
這是從前元書祎的打扮,這個女子有著和元書祎一樣的面容,一樣的聲音,一樣的喜好,可終究還是兩個人。
元書祎若是因為要報仇而費勁手段,甚至是濫殺無辜,秦硯辭都可以理解,可元書祎不會說出要建立新帝國這種話。
“你要爭權?”
阿柯笑了笑:“秦帥,我得提醒您一下,我不是元家大小姐,元士清予我有恩,我也把他當做兄長,為元家報仇無可厚非。但是報仇不是我的最終歸宿,我要的,是至高無上的權利。”
秦硯辭皺了下眉,上前一步,沒等他說些什么,只見阿柯也轉了過來,幽深的眸子壓著些暴虐的瘋狂:“秦帥,你以為,元家出事,秦家就沒有責任嗎?你……就沒有責任嗎?”
秦硯辭怔在原地,元家出事的時候,老秦帥確實隨風倒,跟著大流踩了元家,可是……他秦硯辭沒有做對不起元家的事。
“什么意思?”
阿柯盯著秦硯辭的眼睛,道:“秦帥以為,自己和元小姐是什么關系?是喜歡她,想和她成親嗎?”
這問題太突然,秦硯辭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我……我們……”
阿柯倚在欄桿上,嘴角掛著一抹笑:“元家祖訓,不可與世家子弟成親,秦帥與元小姐的關系那樣密切,若說只是朋友,旁人怕是不信,所以劉景衍怕元秦姻親聯手動搖自己的地位,元家才會遭此劫難。”
秦硯辭臉上血色全無,神色痛苦地往后退了一步,垂著頭扶住欄桿:“我……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
他是知道元家這條祖訓的,只是從前元家的女眷雖然德才兼備,但在皇城世家的女子中也排不上名號,她們雖然算是低嫁,但也算是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
可元書祎不一樣,元書祎師從長公主,雖然元家人不知道她上過戰場,可元書祎的周身氣質過于出挑,這樣的人不與一個優秀的男子成親,元家人自己都不甘心。
元士清曾經暗示過秦硯辭,秦硯辭答得含糊,但是并沒有拒絕,秦硯辭去找元書祎可以說是元家人默認的。
所以,秦硯辭完全忘了這條祖訓。
現在阿柯問他,他與元書祎是什么關系。
他們是什么關系呢?
元書祎根本不知道她在秦硯辭心中是什么樣的存在,她是可以重新安定秦硯辭信念的人,當年在銅鑼村,是她告訴自己,有血有肉、重情重義的人不會輸給冷血無情、一味爭權的人。
是元書祎讓秦硯辭知道,他一直所堅持的信念都是有意義的。
這樣的人,秦硯辭怎會不動心呢?
可是不管是元書祎還是阿柯,都不會接受他的愛意。
不管是元書祎還是阿柯,走到今天這個局面,他們也不可能是并肩的朋友了。
“秦帥送給元小姐的簪子,還有元帥給元小姐的彎月吊墜,我已轉交給元小姐,秦帥有什么話便都和她說吧。”
阿柯說完便走出了閣樓,秦硯辭頹廢地坐在欄桿邊,街上的吆喝聲漸漸拉遠,冬日的天白得像冰雪,蒼穹蓋住的世間寒冷無比,連滾燙的血液也漸漸失了溫度。
與他一墻之隔的隔間里,阿柯靠在墻上,光影細碎交錯,半張臉都被陰影蓋住,一貫波瀾不驚的眼眸里盛滿了不加掩飾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