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帶著我騰云駕霧回到了那個荒廢了半年有余的小破屋——我曾對師父道:“此處風水寶地,若人在此安居,必定福氣滿滿。”,于是師父蓋了這間小屋,我們在此度過了半年有余——小破屋依舊,而我和師父之間卻多了一個‘弟弟’。
我問師父:“你弟弟是魔尊嗎?”,師父卻愣了一下,道:“他不是魔尊。”
我:“.........”
我回想起初遇師父的時候,師父問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弟弟,他要照顧我,原來是因為我長得和他弟弟很像,他需要一個替身弟弟嗎?
我問師父:“師父,你的弟弟叫什么?”
半響后,師父才轉過身來,笑著對我說:“他叫涼燊。涼燊,你也是我的弟弟。涼燊若是還想以師徒相稱,我也沒有意見。”
師父回回同我說話,總是要稱呼我為‘涼燊’,他是在提醒自己,還是提醒我,我只不過是個替身?
師父對‘涼燊’的好,我還歷歷在目。師父說“為師所做……亦是為了涼燊”,師父說“請為涼燊祈福”,原來,師父為了換取眾生對涼燊的祈福,換來涼燊一個重生的機會,可以花上千萬年的時間。原來,我并不是師父口中的‘涼燊’。
師父對涼燊是真的好,為了護他周全,可以舍棄神格……說是封印,實際上是為了守護。
只是,師父對涼燊這么好,當初又為何要殺了涼燊?——關于福蔭上神斬殺魔尊于萬魔窟的話本子流傳了千萬年,至今也未曾過時。師父,你這是后悔了嗎?
我沉默了片刻:“不,師父,我不是你的弟弟。”
我不是涼燊,我生來就沒有名字,我的父母叫我‘賠錢貨’,那日我貪水喝,冒用了這個名字,我以為我可以一直用下去,我只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近日,我時常獨自坐在院子里的一樹桂花下,思忖著過往種種,以及未知的來日。
妖王說師父一直在找他弟弟的元神,我如今想來,師父那日出現在蒼茫的海上也并非巧合。
當時魔君大張旗鼓地攻占神祭山,尋常海民皆退避三舍,唯獨師父知難而進。那時的他和我并不熟,但和魔君相熟,他定是要去找魔君,去守護甚至取回他弟弟的元神的,可中途遇見了我,我這個擁有他弟弟半個元神碎片、又長得酷似他弟弟的‘容器’,所以他便沒有著急去找魔君,轉而將我護著。
后來,師父終歸是帶著我去找魔君了。想這世上,壞人千千萬萬,為何師父獨獨千里迢迢上門度化魔君?我當時怎么就不覺得這舉動異常?
我想,也許在將來的某一天,師父會親自從我身上拿走屬于他弟弟的元神,讓他的弟弟徹底復活。
我離開了師父。
好不容易遇見一個會救我、對我好的好人師父,結果還是逃不過司命那廝的安排。司命是不是僭越了?連人世外的上神也不放過,把他當作算計我的籌碼?
我想,我終將孤獨無依地漂泊、直至死去。
懷里的大妖不安分地動了動,似是在強調他的存在。
是了,這一次我并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賴定了我的魔尊。
我走了,是天光大亮的時候走的,我身上背著顯而易見的包袱。
師父問我:“涼燊這是要去哪?”
我胡扯道:“出門打壺醬油。”
我走了,師父竟沒追過來。
我沒有走遠,在山林里找了個還算結實的枝杈仰躺著,發了幾天呆。魔尊對我要做什么或者何去何從表現得漠不關心。從前,我還覺得他有點萌,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后,我只想和他保持距離。他對我的情緒似乎特別敏感,自覺地待在離我三米之外的地方吸收日月精華,只是每每趁我睡著就往我的胸膛上貼,對此,無論我多么張牙舞爪,他也毫無退讓之意。
是日,我又偷偷溜回小破屋附近,遠遠看見師父在曬藥草。我以為師父恢復了上神之尊,又沒了我這個拖油瓶,必定會重返天宮,不料師父還守著這間破屋,天宮里那些對師父翹首以盼的神仙該要等得心急了吧?
“涼燊?”
師父朝我這邊看了過來。
我將頭往樹后一縮,背過身,將淚一抹,跑了。
我這一跑便馬不停蹄地跑到了遙遠的東海,魔尊縮小了身形,纏在馬轡頭上,搭了順風馬。這一路上,天要是下雨了或者日頭要是太大了,我便揪著他的蓮葉給我當傘使,有時他竟也會自覺地為我打‘傘’,讓我有一種難兄難弟的錯覺。我看他這么全心全意地跟著我,不禁想,師父此刻是否會因自家兄弟被人拐跑而感到凄涼?我搖了搖頭——大概是不會的吧?師父向來很淡泊,盡管對弟弟有執念,他也不會在乎這些細枝末節。
我在東海有一位債戶,他叫白無侜,是六百年前我當魔君的時候偶然認識的……
那日,我在東海大殺四方,沐浴著腥風血雨,而他,獨自一人,倚靠在一處礁石,全程目光如炬地將我看著。
我以壓倒性的勝利結束了這場廝殺,然后向他飛去一刀。令我詫異的是,他竟不躲不閃。小刀劃過他的側臉,穿過發絲,釘在他身后的礁石上。
一滴鮮紅色的血從他臉上滑落,沒入湖綠色的紗衣里,他不氣不惱,仍將我望著。
“怎的?你他媽是望夫石?”
他‘撲哧’一聲笑了:“你這一戰,幫我解決了不少麻煩,那些都是海上惡霸。”
“所以你打算怎么謝我?沒得金山銀山,你也謝不了我這大恩。”我順勢敲他竹杠。
他無奈地搖頭笑道:“金山銀山沒有,珍珠山倒是有,你想要多少?”
“那自然是多多益善。”我隨口一答,心里有些驚訝于他的認真。
他給我掏出了一盒成色不錯的珍珠:“這盒你且收著,用完了再向我取,從今天起,你便是我的債主,隨時可以過來找我,我叫白無侜。”
我愣了神——沒見過被敲竹杠還能這么開心的……呃,精怪。我暗自給他打了個標簽:錢多人傻。
我接過珍珠,毫無愧色地收入百寶袋中。
他玩著自己的下巴,對我發出‘嘖嘖’聲:“雖然你幫了我,但我還是不太贊同你的做法。”
我以為他要反悔,不料他道:“你渾身血腥不難受嗎?”——原來他在嫌棄我身上的污濁。
“吃相難看!”——這是他給那場足以驚天地泣鬼神的虐殺下的定論。
我沒有多做逗留,臨走前對白無侜道:“白無侜,好好當你的債戶,別想著為了什么天下大義滅我這個魔君。”
身為惡名昭著的魔君,我從不輕易相信任何人,任何好事——比如無端多了個債戶。
卻聽他道:“我不在意那些虛名,也不關心天下大勢、民生疾苦。我會一直等在這里,等你來收債。”
我:“.........”
我便是如此認識的白無侜。在那之后,我時常隔一兩年便跑去東海和他說話,臨走前他總是不忘給我備一盒珍珠,我總也厚著臉皮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