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汴京春深
- 小麥
- 6709字
- 2021-11-10 18:26:59
第33章
周小娘子年已十二,知道西廊下那位極英俊的小郎君是來看她們捶丸的,心里既害羞又緊張,平時的準(zhǔn)頭不免失了分寸。她想著要為難后面兩個人,發(fā)球臺設(shè)置得比規(guī)定的五十步外還要遠(yuǎn)一些,結(jié)果自己竟然打了三棒才進(jìn)洞,她臊得滿臉通紅,更加緊張起來。
等到打最后一個球洞,就在西廊邊上。她緊張萬分,保持著最佳儀態(tài),緩步走過去,兩棒打完那陶丸已經(jīng)離球洞極近,是一個完全沒難度的地滾球。她忍不住偷偷瞥一眼陳太初,見他正專注地看著那個陶丸,面容如玉,雙眸燦若星辰,不由得心跳如擂鼓,趕緊換了攛棒瞄準(zhǔn)。
“看什么看!丑八怪!”不妨廊下傳來一聲極輕的冷哼。
周小娘子只覺得自己當(dāng)頭挨了一棒,眼前一陣發(fā)黑,一抬頭卻分辨不出誰說了這話,不由得羞憤交加。手一抖,最后這個地滾球竟然打了三棒才進(jìn)洞。最后五個球洞共打了十五棒。
張蕊珠等人看著周小娘子臉色蒼白,含著淚回到廊下,都關(guān)切地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周小娘子只搖頭垂淚不語。她最后一洞的異常也被眾人看在眼里。李先生默默地?fù)u了搖頭,須知捶丸,技巧和準(zhǔn)頭固然重要,可這捶丸更重視觀察自己的內(nèi)心,規(guī)范自己的言行,所謂觀心而知己。對捶丸者要求心寧、志逸、氣平、體安、貌恭、言訥。要是遇到籌牌平手的情況,就要評選這些來論上、中、下。
林小娘子當(dāng)然也看到了周小娘子的不妥,她使用的是學(xué)堂的器具,不是很趁手,但勝在心靜,看技巧,雖略遜周小娘子一籌,儀態(tài)也不如她優(yōu)雅,卻只用了十三棒就打完了五個球洞。
她對場外眾人行了一個福禮,泰然地回到東廊下。四娘和七娘頗不是滋味地向她道賀。周小娘子撲在張蕊珠懷里嚶嚶哭了起來。
剛剛那突然開口罵周小娘子的,正是四公主趙淺予。她從小就把陳太初視為“我的太初哥哥”,誰多瞄他一眼她都不舒服。在宮里,為了這個和十二歲的三公主不知道掐了多少次。看到周小娘子竟敢偷看陳太初,哪里忍得住。話一出口,免不了被趙栩拍了一巴掌。陳太初看著周小娘子離開時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只能嘆口氣警告她:“你再多話,就讓六郎即刻帶你回去。寶津樓你捶丸我也是不去看的?!?/p>
趙淺予立刻捂了嘴,狠狠地瞪了周小娘子的背影一眼。丑八怪!看什么看!我的太初哥哥!
九娘帶著玉簪下了場,也和前面兩位一樣,從第一洞的發(fā)球臺開始。眾人見她還不如插在球洞邊的彩旗高,圓滾滾的小人兒地捧著球棒,一本正經(jīng)的胖臉,跟只肥貓似的在場中滾來滾去,紛紛壓抑著低笑起來。孟館長和李先生也忍俊不禁,連聲囑咐她小心一些別被自己的棒子打到了。
陳太初握手成拳抵在唇邊,苦苦地忍著笑。后頭的趙淺予卻已經(jīng)憋不住笑出聲來。趙栩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捂住她的嘴,火冒三丈。這些家伙太可氣了!竟然敢笑話只有自己才能笑話的胖冬瓜!心里立刻想著:那家伙輸了不知道會不會哭,待哪天他好好教她幾招才是。
等九娘打完第四洞時,場外都已經(jīng)沒了笑聲。七娘更是拖著四娘直接跑到西廊下,也不和陳太初他們打招呼,緊張萬分地盯著九娘。
九娘前四洞只用了十棒,如果這個球洞能兩棒進(jìn)洞,就能勝出。可最離譜的是她全程只用了攛棒一種球棒,根本沒有使用撲棒、單手、杓棒和鷹嘴,打的全部是地滾球。
可這最后一洞,若不會飛行球,十分難打。那陶丸前面就是一個坡地,在發(fā)球的地方,根本看不到坡地后頭凹下去的球洞,只能靠彩旗為準(zhǔn)。趙淺予嘆了口氣,這個胖姐姐這么好玩,只可惜這個球昨晚六哥教了那么多遍,她也打了好幾次,那球才湊巧滾入洞中的。
七娘和四娘緊張地挨著欄桿,想出聲讓九娘換撲棒,卻也知道捶丸時場外人絕對不能和她說話,只能眼瞧著干著急。身后有人溫和地說:“麻煩兩位妹妹讓一讓?!眳s是她們擋住了陳太初三個的視線。
四娘趕緊福了一福:“對不起,陳表哥?!彼死吣锿笸肆藥撞剑完愄醪⒓缍ⅲ挥X得口干舌燥,這春日里的太陽照不到身上,看著也頭暈。突然陳太初身后擠進(jìn)來一個小書僮,將她一撞。
四娘險些摔在七娘身上,可礙著陳太初也發(fā)不出火來,勉強(qiáng)笑了笑讓開了一些。
趙淺予鼻子里冷哼一聲,真是討厭。一個個丑八怪都喜歡盯著我的太初哥哥!
仍舊戴著小帷帽的九娘慢慢踱到最后一個球洞處,蹲低了身子,朝發(fā)球的地方估計了一下距離和線路。場外傳來一聲不耐煩的聲音:“用鷹嘴?!眳s是趙栩?qū)嵲谌滩蛔〕雎曁狳c她。
七娘白了這個長得太好看的小廝一眼:“別多話!我九妹只會用攛棒!”別以為自己長得好看就可以亂說話,你只是個破了相的小廝,懂什么!
趙栩頭都暈了,這個胖冬瓜,竟然七歲了還只會用攛棒!七公主可是三歲就會用撲棒了!就算四妹這么差勁的,五歲也已經(jīng)全都會用了。他眼睜睜地看著胖冬瓜慢騰騰地滾回坡地的另一邊,舉起攛棒,比劃了一下。
九娘這時才看了看不遠(yuǎn)處西廊上的眾人。陳太初正微笑著朝她點點頭,那笑容顧盼神飛,見之忘俗。一旁的趙栩黑著臉,雙手抱臂,唇上的傷青黑一團(tuán)。想起他昨夜那藥膏,看著他這模樣,九娘忽地伸出小手朝趙栩揮了揮笑了起來,心里得意你可沒有小帷帽能戴著遮丑。哈哈。
七娘趕緊也朝她揮揮手:“阿彌陀佛無量天尊神仙保佑啊?!彼哪锇琢怂谎?,這個時候她倒把九娘完全當(dāng)成自己的妹妹了?一看張蕊珠她們都在看著自己呢,趕緊牽了七娘回東廊。
趙栩才冷哼了一聲:“哼,丑死了?!?/p>
趙淺予卻警惕地問:“那胖冬瓜是朝哥哥你揮手還是朝太初哥哥揮手?”
陳太初和趙栩異口同聲地答:“朝我們揮手。”
趙栩抬手就拍了趙淺予后腦勺一巴掌:“沒大沒小!姐姐!那是姐姐!”
那邊九娘慢慢地站好了姿勢,伸手揮棒。
眾目睽睽之下,那球快速地滾上坡頂,驟然停住,晃了兩下。就連陳太初這樣已經(jīng)上過陣殺過敵的,也不禁屏住了呼吸。那球忽地又停了一瞬,緩緩朝前面的坡下滾下去,倏地就落入球洞中。
一側(cè)看球的孟館長和李先生面面相覷。這孩子,運氣太好了吧?是運氣吧?李先生緩緩舉起手中的小旗。
七娘蹦了起來:“十一棒!只用了十一棒!”四娘也反應(yīng)過來,笑著對周小娘子和林小娘子說:“我家九妹運氣真好,對不住二位了?!?/p>
九娘朝場外行了禮,退到東廊下。玉簪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小娘子這最后一洞,是一棒就完了?
孟館長過來宣布:九娘勝出,將代替六娘出賽兩日后和蔡氏女學(xué)的捶丸賽。四娘七娘也覺得甚有榮光。四娘偷眼去瞧西廊,那邊卻已經(jīng)空無一人。
九娘等玉簪從廊下理好提籃,拎著革囊過來,其他人都已經(jīng)出了園子。玉簪一臉懵懂地低聲告訴她:“陳衙內(nèi)給了些蘇州進(jìn)貢的什么沙枇杷,說讓小娘子帶回家吃,還說什么六郎知道的,不要緊?!彼蜷_革囊給九娘看。九娘一探頭,十幾個木丸都不在里面,變成了十幾二十個黃澄澄圓滾滾大小均一的枇杷。九娘抿嘴笑了,嘴好疼。
這夜請安時分,木樨院正屋里鬧哄哄的。程氏頭都疼了,七娘猶自還在描述九娘運氣極佳的最后一棒。十一郎忍不住說:“七姐,你都說了三遍了!”
七娘得意地說:“是不是還想再聽一遍?是我舉薦了九娘!是我慧眼識小英雄!學(xué)里的捶丸小會,就得有我們孟家的三個小娘子才是!”
九娘頭一次發(fā)現(xiàn)七娘竟然還蠻可愛的,看看四娘,卻發(fā)現(xiàn)她正魂游天外。
四娘一直在走神,耳邊似乎總是聽到那溫和的一聲:“妹妹讓一讓。”然后那高挑的帶著少年郎氣息的身子和自己站到了一起。她已經(jīng)算身量修長的,可那人卻比她高出近一個半頭,她將將才到那人的肩膀處。
程氏不理會她們,她才懶得關(guān)心捶丸賽,就算寶津樓御前又如何?人山人海的,最后眾人關(guān)心的是那勝出的小會,能去御前覲見官家、太后和皇后的,也是那籌牌最多的小會。聽說今年民間的小娘子們要跟著六歲的四公主一起捶丸,想想也知道了,肯定會輸給三公主帶的宗室勛貴小會。還不如跟著十七娘這個郡夫人,說不定有機(jī)會能覲見太后和皇后。她嫌七娘太吵,喝了一聲:“好了,阿姍你少說幾句,娘的頭都被你吵疼了。你爹爹明日就要去眉州呢??煜胂?,你可有什么要孝敬你外婆外翁的,還有你大舅家的表兄弟表姊妹,你可有什么好東西要送給他們?”
七娘這才想起來前幾日孟建就定了行程,她這幾天發(fā)愁捶丸一事,壓根沒想起來要送什么給外婆家的親戚,聲音立刻低了下來:“???明天爹爹就走了?要去幾日啊?我沒什么要送的,不如讓爹爹路上替我準(zhǔn)備一些?”
孟建從里間走了出來,刮了刮她的鼻子:“枉你外婆那么疼你!竟然這么不放在心上。爹爹買的,自然是女婿孝敬丈母的,和你有什么干系?”
七娘抱了他手臂癡纏,又說了一遍九娘能和她一起同蔡氏女學(xué)捶丸的事。孟建大笑:“是,阿姍有眼光,阿妧有運氣。我看你們說不定能贏了蔡氏?!彼纯此哪镉盅a(bǔ)了一句:“阿嫻有本事。你們?nèi)齻€都是好的?!?/p>
女使們將孟建的行李搬了出來,歸置到一處,把行李單子和禮單一起呈給里間榻上的程氏。三房的幾個孩子猶自討論著捶丸的技巧,外間里間的亂竄。九娘不動聲色地挪到里間,往孟建身邊角落里站了站,拿出一個小木丸,蹲在地上比劃著。
程氏仔細(xì)看了看行李單子和禮單,一邊增添減補(bǔ),指使梅姑和一眾人等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一邊對孟建小聲說:“我大哥來信說,要把他家大郎送來族學(xué)附學(xué)。不如就跟你一同回來,明日我先在修竹苑安排好一間屋子,留著日后安置他,省得下個月?lián)Q作二嫂掌了中饋,再開口還麻煩?!?/p>
孟建看著正屋里亂糟糟人進(jìn)人出的,定了定神仔細(xì)想了想:“此事倒也不難,我和二哥說過了,你侄子的入學(xué)薦書也早已備好。待我處理好阿昉他娘的事,帶了你侄子一起回京。你這幾年和娘家少了來往,如今我們盡盡心意也是應(yīng)該的。倒是阿昉過幾天來入學(xué)試,你記得在修竹苑也留一間屋子和兩個照看的人才是?!?/p>
程氏笑著說:“早就備好了,娘那里也早稟告過,說要提前備兩桌席面,也好和兄弟姊妹們認(rèn)識一下?!?/p>
孟建壓低了聲音告訴程氏:“我看阿昉以后恐怕會常來家里住,對了,昨日你表哥給的那筆錢,你盡快填上才是。暖房酒你可得好好出力,替表哥分憂?!?/p>
九娘心里一跳,阿昉為何會常來孟府?。刻K瞻又為何會給三房一筆錢?
程氏白了孟建一眼:“我比你著急多了,今日已經(jīng)上了帳,夜里終于能睡個安穩(wěn)覺,且放心吧。倒是你為何說阿昉會常來我們家住?還有我昨日忘記問你,為何蘇家的暖房酒要請我去主辦,就算十七娘小門小戶出身,也不至于連個暖房酒宴也不會辦吧?”她忽然想起一事?lián)P聲喊道:“對了,梅姑,明日我要去探望姑母,禮單子可備好了?”
梅姑從外間進(jìn)來,恭身福了福笑道:“昨日就備好了,娘子還過了目,添了一對汝窯梅瓶的,怎么今日就忘了?”
程氏想了想,也覺得好笑:“看我這幾日忙得腳不著地的,竟是忘了,早上才想著要給二表哥家阿昕小娘子再添一個瓔珞項圈的。梅姑你去我?guī)炖锶〕鰜硖砩暇妄R全了。”
看著梅姑帶了侍女出去,孟建才低聲笑道:“十七娘有了身孕,推說不能勞累,才央了你去主理。這繼母剛過門就有了,你說阿昉那孩子能高興嗎?”
程氏嚇了一跳:“這么快!這才過門四個月吧?”
孟建搖搖頭,捧起茶盞喝了口茶:“不然怎么說嫁得好不如嫁得巧呢,這才叫福氣啊,等上三年又有什么?”
程氏卻怔怔地,半晌才嘆了口氣:“唉,還是王九娘倒霉。可憐了阿昉那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十七娘有了身孕,才被他爹爹打發(fā)到族學(xué)來讀書的。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α?,還要趕緊把禮單上吃食都換了,換成幾匹松江棉布?!?/p>
孟建嚇了一跳,抬頭看看幸好外間鬧哄哄的一時沒人進(jìn)來:“你這說的什么渾話!你表哥堂堂宰相,對亡妻情深義重,哪個不知道?他對大郎悉心教養(yǎng),汴京稱之為小蘇郎。怎會為了那肚子里一團(tuán)還不知男女的血肉就苛待嫡長子!可不許再胡說八道了,你這張嘴?。∏f看住,暖房宴那日,你可不能拆十七娘的臺!不管以前王九娘待你怎么,你得管眼前人眼前事!待阿昉來家里了,你只管對他好就是?!?/p>
程氏啐了他一口:“呸,我有數(shù)著呢,哪用得著你教我?你放心,我可會好好巴結(jié)這位郡夫人的!能不好好巴結(jié)嗎?”轉(zhuǎn)念一想她又洋洋得意地說:“呸,我巴結(jié)她作甚!我嫡親的姑母,從小待我像親生女兒一樣。明日我去探望她,哪用得著巴結(jié)十七娘?菩薩不拜反而去求和尚?我又不傻!”
孟建被她氣了個倒仰,干脆下了榻去看七娘和十一郎十郎他們在地上玩地滾球。這才看到躲在角落里獨自滾著小木丸的九娘,走過去輕輕拍拍她肩膀:“阿妧怎么不和你七姐一起去玩,去吧?!?/p>
九娘一抬頭。孟建看她臉色不太對,想起上次阿林發(fā)瘋的事,趕緊問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要讓你娘請個大夫來看?”
程氏下了榻,摸了摸九娘的額頭:“不要緊,沒發(fā)熱就好,別是今天捶丸累著了。好了好了,你們幾個皮猴子,都過來,請了安各自回房去?!?/p>
回到聽香閣,九娘才回過神來。原來十七娘竟然有了身孕,那阿昉呢,他心里會難過吧。他會擔(dān)心以后沒人記得自己這個娘了,也許還會擔(dān)心自己慢慢成為蘇家多出來的那個人。這個念頭一起,九娘再難安心,阿昉他知道了那么多的事,會不會也覺得爹爹有了弟弟或妹妹后,就會棄他不理了呢。他本來就起了疑心,這樣一來,他會不會自暴自棄一蹶不振?他會不會仇視他爹爹,甚至荒廢學(xué)業(yè)呢?五內(nèi)俱焚的九娘恨不得趕緊飛到蘇昉身邊安慰他開導(dǎo)他,告訴他娘還活著,你別想那么多,你來孟家讀書,不想回家就留在這里,娘會陪著你。
守在榻邊的林氏和慈姑面面相覷,這,入選了小會,不應(yīng)該興高采烈才是嗎?怎么竟嗚嗚咽咽地哭著了?
玉簪急得說:“小娘子快別哭了,嘴上的傷口恐怕要裂開來呢。再出血恐怕要留疤了?!?/p>
留疤有什么好怕的!她前世的死,已經(jīng)在阿昉心上留下了那么深的疤,眼下恐怕他舊傷未復(fù)原,又添新傷了。
林氏訥訥地問慈姑:“是不是小娘子們到了一個年紀(jì),就開始多愁善感起來了呢?”
慈姑嘆了口氣,輕輕將九娘抱在懷里安慰她:“好了,好了,有什么難過的,傷心的,哭出來就好了,別忍著,忍著反而不好。氣傷肝呢,你哭吧,哭一哭興許好受一些?!?/p>
九娘一聲嚎啕大哭。玉簪尖叫起來:“裂開了!嘴上的傷又出血了!”東暖閣里一片混亂。
夜深人靜時,九娘忽然覺得自己這幾天太容易哭了,而且是在人前哭??墒强尥甑拇_會好受許多,她好像很多年都沒有抱著一個人放聲大哭過了。
兩日后,孟氏女學(xué)的南角門緩緩駛出三輛牛車。
第一輛牛車?yán)铮橡^長高興地看著車?yán)餃貪櫲缬竦年愄酢P南牍骱芸春梦覀兠鲜吓畬W(xué)啊,竟然讓陳衙內(nèi)陪我們?nèi)?,雖然是觀戰(zhàn),應(yīng)該會讓學(xué)生們在士氣上為之一振。再說,能和這樣的少年郎共處一車,才不負(fù)春光啊。李先生也看陳太初看得目不轉(zhuǎn)睛,被身邊陳太初的小書僮擠了好幾下也不在意。
孟館長和李先生感嘆陳太初小小年紀(jì)就被扔到軍營中摸打滾爬,又煞有興趣地問了許多大名府的風(fēng)土人情。陳太初微笑著耐心講解。趙栩和趙淺予不耐煩地縮在他身后,憋屈得很,可看看窗簾外笑容滿面用腿走路的幾個女使和十來個侍女仆婦,只能慶幸自己還能托陳太初的福賴在車?yán)锪恕?/p>
第二輛牛車?yán)镒鲜吓畬W(xué)的五人小會:張蕊珠、秦小娘子、孟家三姊妹。四娘和七娘還在小聲教著九娘怎么使用其他球棒。九娘不停地點頭表示知道了。張蕊珠微笑著看著這三姐妹,想起昨夜她問爹爹這世上是不是有人運氣一直很好特別好。爹爹卻說,一直都能運氣好那不是運氣,是本事,而能讓人認(rèn)為自己只是運氣好才是最大的本事,。
蔡氏族學(xué)在汴京大梁門外西邊的建隆觀旁邊,正對著汴京第一豪宅:蔡相宅。從城東的孟氏族學(xué),牛車足足走了一個時辰,繞過不輸觀音廟繁忙的建隆觀,才停在蔡氏族學(xué)的北角門。
門子一看牛車上的銘記,一邊著人進(jìn)去稟報,一邊安排車轅靠邊。
眾人下了車。不多時,身穿藕色窄袖長褙子,丁香色挑線裙子的蔡館長帶著一位女先生笑瞇瞇地迎了出來,和孟館長李先生互相見了禮。
孟館長介紹陳太初:“這位是陳太尉家的衙內(nèi),受了宮中四公主之托,想先看看我們兩家的捶丸技藝,因他就在我們男學(xué)進(jìn)學(xué),順道一起來的?!?/p>
蔡館長笑得更是殷勤:“有勞陳衙內(nèi)了?!毙睦飬s一個咯噔,往年可從來沒有什么公主所托先來看看,這所托非人怎么辦?他要是說些什么,聽還是不聽?還有他自己堂堂衙內(nèi),跑去孟氏附學(xué),這心還不偏得沒邊兒了?
趙栩和趙淺予卻慢騰騰挪到了九娘幾個人身后頭。趙栩看著九娘戴的小帷帽就沒好氣,不就是這么點傷口嗎,才七歲的小東西,誰要看你的冬瓜臉?想著自己這張臉都不畏傷疤,四處拋頭露面,就更想掀開帷帽看看傷疤好得怎么樣。他總覺得九娘是沒機(jī)會同自己親口說謝謝,這心里跟有貓兒在撓癢似的難受。
九娘一側(cè)身,隔著帷帽瞄了趙栩一眼,看他的唇上傷口果然好了不少,雖然看起來烏黑一塊還是很可笑,奈何他實在長得太好,即便穿著小廝的衣服,往哪里隨意一站,眾侍女仆婦們都有點神魂顛倒,拿器具時都磕磕碰碰的。趙淺予惡狠狠地一個一個瞪回去,可惜眼大人小,誰也不關(guān)心一個小書僮在做什么。
侍女仆婦們將第三輛牛車上的器具一一取下,由各位小娘子的女使們捧了。眾人跟著兩位館長進(jìn)了粉墻黛瓦很不張揚(yáng)的蔡氏族學(xué)。
九娘人小腿短,很快和玉簪落在了后頭。趙淺予早已經(jīng)擠到前頭跟在陳太初身邊。趙栩慢悠悠地跟著九娘,垂眼看著她的頭頂心。不妨九娘忽地轉(zhuǎn)過身來極快地福了一福,輕聲說:“謝謝那藥,我好多了?!?/p>
趙栩一愣,本想好要伸手摘了她帷帽好一頓冷嘲熱諷的,竟然只吐出一個字:“哦?!?/p>
哦,不用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