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降臨人世
上海縣高橋鎮(當時官稱江蘇川沙)地處黃浦江以東,是一個不大的鎮子。其最早的雛形起于1102年的宋朝,算是有近千年歷史的一座古鎮。高橋,又名翁家橋,而高橋鎮鎮東北一公里處原有清浦鎮,由于清朝初年清浦港淤積,集市便南移至高橋鎮,遂使高橋鎮擁有了商業面貌。而就在這上海縣高橋鎮的南面,有一個小村子,當時人們都叫它杜家宅。公元1888年(清光緒十四年)農歷七月十五日這天,一名男嬰就在這里出生了,而這個出生的男嬰,就是日后聞名于整個上海灘的青幫大亨杜月笙。
當然這個時候,剛剛出生的這個嬰兒是不知道他后來會怎樣的,更不知道自己日后會成為上海灘有名的大亨。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其他剛出生的嬰兒一樣,咧著小嘴兒,哇哇號哭,聲震屋頂。
按照中國的舊歷,農歷七月十五日這天是中元節,又俗稱“鬼節”或“盂蘭盆會”。中元節是道教的說法,“中元”之名則起于北魏時期。根據古書記載:“道經以正月十五日為上元,七月十五日為中元,十月十五日為下元。”中元節與除夕、清明節、重陽節等三節,可以說都是中國傳統節日里祭祖的四大節日。《道藏》載:“中元之日,地官勾搜選眾人,分別善惡,于其日夜講誦經,十方大圣,齊詠靈篇。囚徒餓鬼,當時解脫。”而在民間,中元節則多在此節日懷念親人,并對未來寄予美好的祝愿。
由于杜家的這個嬰兒是在“鬼節”這天出生的,所以當村里的人們聞知后,便一個個紛紛議論,有的說:“這個孩子將來的壽命一定不長,不是被鬼捉了去,就是沒等成年便會夭折。”也有的說:“即使不是這樣,將來這個孩子也是一身鬼氣,非奸即盜,不會有什么大出息。”
但不管別人怎樣議論,孩子終歸是自己的好,作為新生嬰兒的父親,杜文卿卻視這個孩子如珍寶。當接生婆把嬰兒包裹完畢,杜文卿就走上前來,左看右看自己兒子的模樣,最后還在孩子的小臉上親了一口。由于這個嬰兒是七月十五日的晚上所生,時當天上掛著一輪明月,因此,杜文卿便給自己剛出生的這個兒子取名“月生”,其意是指月半而生。
在中國,對于沒有文化的人來說,為孩子取名字常常都習慣于走捷徑,往往看見什么,就為孩子取個什么。比如在孩子出生時,如果看見一棵樹,常常就會起個“樹森”或“森林、樹林”。倘若沒看見什么,卻聞見了鐘聲,那么十有八九,就會為自己的新生孩子取名不是“楊樹聲”,就會是“李樹聲”,總之,沒有聲音的名字,就絕對不會為孩子取的。杜文卿這次,當然也不能例外,好在當時他看見的是一輪十五的月亮,所以為兒子起名“月生”。
但在這里需要說明一下的是,由于當時杜文卿為兒子起名“月生”,自然他兒子的全名就叫“杜月生”,而非“杜月笙”。有關“杜月笙”這個名字,還是因為之后杜月生發跡了,才由當時的國學大師章太炎給改的,將原來的“月生”,變成了“月笙”,雖只一字之差,卻也頗有出處,在后文中將作詳解。在這里,根據當時實際,也不想篡改歷史,故在行文中依然用原來杜文卿為兒子所起的“杜月生”這個名字。
再有,公元1888年,這個數字看著很吉利,如果用今天人們的想法來解釋,那就是“要發發發”。可在那個時候的中國,卻是多事之秋,先是在京城、山東、東北奉天等地發生了不同程度的地震,很多住戶房倒屋塌,繼而,安徽懷寧等地又發生了水災,大水汪洋四溢,令許多家庭慘受水災,失去家園。
當然,這一年多少也是有些好事的,那就是在這一年,臺灣首次建省,且第一任巡撫劉銘傳上任。再者,就是這年的12月17日,北洋水師在山東威海衛的劉公島正式成立,使得清朝有了一支海軍隊伍。
然而可悲的是,北洋水師名義上是建立了,但很多用于軍事建設的經費卻被慈禧太后挪用了,她拿著用于建設北洋水師的大筆軍費,去興建供她消暑度假的頤和園。
一個國家,如果最高的實權領導者為了自己玩得高興、玩得開心,而拿自己國家的命運開玩笑,那么,這個國家注定就會被別的國家所欺負,也注定不會在軍事上強大,甚至還會導致這個國家的滅亡。
當時慈禧太后想:“我一個女人家,眼瞅著就快六十的人了,我還能玩幾年?我不就是挪用點兒軍事建設的經費嗎?有什么大驚小怪的!我這些年扶持清朝的兩個皇帝,可謂嘔心瀝血,我容易嗎我!”
不管慈禧太后是怎樣的心思,反正她這個女人后來是把北洋水師給害慘了,不僅全軍覆沒,而且由她這個女人當政的清朝,還要向日本侵略者賠款。
而作為平民百姓,才不管什么國家大事呢!只要自己一家人活得好,不愁吃,不愁穿,再有些錢花,那就知足了。
可杜月生出生后的命運很不好,情形就像當時的清朝一樣,命運多艱。因為自他一生下來,母親就缺少奶水,只能拿米糊糊來喂食。同時,他母親的身體也變得非常虛弱,大有風一吹,人就倒的情形。還有,以往當富貴人家添人進口生了小孩子時,往往都有親朋好友前來登門道賀,以示恭喜。而作為主家,再擺上幾桌或者幾十桌酒席,然后相互推杯把盞,彼此熱鬧一番。但杜家不是名門望族,更不是達官顯貴,就在杜月生出生之時,他的父親杜文卿也只不過算個小商人,與人合伙開了一個小米店,借以維持生計養家糊口罷了。
杜文卿與人合伙開的這個小米店,地處上海楊樹浦,杜家宅距離那里有二十余里之遙。眼見自己有了兒子,當時杜文卿的心里很是歡喜,但喜過之后,便是憂。喜的是自己有了個兒子,等自己將來老了,也就有了依靠,至少養老送終的人有了。而憂的是,自己與人合伙在楊樹浦開的那個小米店,經營得并不景氣,真可以說是世事維艱。盡管如此,為了維持家庭的生計,杜文卿沒等孩子滿月便又去了楊樹浦,打理小米店的生意。杜文卿一走,家中便只剩妻子朱氏,不但要照顧自己,同時也要擔負起照顧剛剛出生不久的兒子。
在中國,無論哪朝哪代,對平常百姓而言,吃飯問題歷來是首要問題。只要能吃飽肚子,他們便甘愿無錢可花,甘愿被有錢有權有勢的人欺負。作為杜月生的父親杜文卿,就是這樣百姓中的一分子。
在與人合伙開小米店之前,杜月生的父親杜文卿曾在茶館里當過“茶博士”,所謂的“茶博士”,也就是在茶館里當跑堂的,沏茶倒水,干著伺候人的營生且被人呼來喚去。后來,他還在碼頭上干過“扦子手”,負責檢驗貨物,職務形如碼頭上的一種丁役,也是沒有什么身份和地位的,常常還要受頭兒的氣。
當然作為一個人,除了安分守己討生活外,都是渴望自家的衣食無憂,渴望合家能夠經常團聚在一起的。然而渴望終究是渴望,畢竟不是現實。也就是說,現實距渴望的那種場景太遠了,使你無法觸及。
為了生存,為了剛剛出生的兒子,這時候的杜文卿回到楊樹浦后,唯一的想法就是趁自己還有體力,還能摸爬滾打,要下力氣把與人合伙開的這個小米店經營得好起來,能攢下幾個錢,以便支應家里的開銷,和兒子日后讀書所用的花銷。
可是,杜文卿回到楊樹浦的小米店沒多久,上海一帶就開始鬧旱災,旱得土地裂出一道道口子,就連黃浦江的水位也下退許多。而且令人沒有到的是,當旱災剛剛過去,時間到了1889年的夏秋之際,上海地區又鬧起了水災,接連幾十天都是大雨連綿,使去年旱裂的土地又變成了水鄉澤國。放眼一望,到處是白亮亮的水,一片汪洋,令人心中膽寒。面對這種自然災害,平民百姓是無能為力的,他們所能做的就是外出逃荒,或在家中忍饑受餓,為此還出現了賣兒賣女度艱難的現象。可即使這樣,災難還沒有結束,緊跟著又發生了瘟疫。當時在上海高橋鎮一帶,十里八村餓殍遍地,真可謂在人們寒冷苦難的心上,憑空又給添加上了一層冰霜。見此情狀,杜月生的母親朱氏害怕兒子也染上這種瘟疫,因此在無奈之下,只好抱著剛滿周歲的兒子杜月生離開杜家宅,徒步行走二十余里前往楊樹浦,去投奔那里的丈夫杜文卿。可當朱氏見到丈夫之后才知道,杜文卿與人合伙開的這個小米店在天災之下,因米價暴漲已無力進貨,守著的已是一個空攤子。
如此生活際遇,愁得杜文卿整日眉目不展,唉聲嘆氣。好在合伙人還算通情達理,災難之下沒有撤股,反倒勸慰杜文卿說:“你想開些,天災也不是咱們所能左右的,只要人無災有個好身體,就是活人的本錢。”
朱氏本是個很要強的女人,眼見丈夫整日愁眉苦臉,就提出自己去做工。當時,楊樹浦有兩家絲廠,因缺人手正在招工,所以朱氏就想到絲廠里去。杜文卿一聽,很不贊同這事,認為朱氏出去做工掙錢會使自己很沒有面子。朱氏見丈夫反對,于是就氣了,對杜文卿說:“面子,面子,面子能值幾個錢?沒有錢花沒有飯吃那才是真正的沒有面子!”結果朱氏一狠心,便給剛滿周歲的杜月生斷了奶,進了一家絲廠當女工。
杜文卿所以反對妻子朱氏去做工,除了看重自己的面子外,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這時候的妻子朱氏,又懷有了身孕。他認為這時的朱氏,理應在家休養,不該再去勞累自己身體。
朱氏剛進絲廠時,心情是很激動的,也猜想如果自己一年這么做下來,雖不能攢下什么錢,至少自家的日子會比原來要好得多。可朱氏沒料到的是,她在這家絲廠只做了幾個月的工,高強度的勞動就把身懷六甲的她累出了病,使她不得不回家養病。
在朱氏養病的時候,瘟疫雖然已經過去,可人們的苦難卻沒有過去。由于缺少吃的,朱氏的身影常常出現在村外的野地里,像其他村里還活著的人一樣,在野地里尋挖野菜,回來煮熟當飯吃。一天,杜月生的外婆來了,眼見自己的女兒形銷骨立,而自己又無法接濟,不覺母女兩個便抱頭痛哭起來。她們這么一哭,小小的杜月生便也哭。當然他們彼此哭的原因不同,大人們哭的原因是因為老天太不長眼睛了,為何在災難之上,還要增添災難。小孩子杜月生哭則是因為肚子實在太餓了,而且母親每日喂給自己的飯食,有一半都是苦苦的野菜。
后來,杜月生八歲時,外婆曾經給他講起過這個時候的事情說,孩子,你小時候都是吃野菜活過來的,你怎么不記得了?整日你就知道在外面瘋跑,你什么時候才能懂事呢?
可這個時候的杜月生,根本還不懂得什么是野菜,什么是生活,什么是人生中的磨難與蒼涼。接下來,更大的磨難又降臨在了杜月生的身上,雖然他依然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二 父母雙亡
公元1890年,當杜月生兩周歲的時候,身體虛弱的朱氏早產了一個女嬰。等這個女兒生下后,朱氏便因貧病交加而死去。看著已沒了任何氣息的妻子朱氏,再看一眼剛剛出生需要哺育的女兒,還有尚不曉事的兒子,剛從楊樹浦趕回來的杜文卿不覺悲痛難抑,抱著兩個孩子號啕大哭起來。
一個男人如此痛哭,顯然忍耐苦難的情緒已在心中壓抑了太久,無處發泄,今天總算尋到了噴涌的出口。否則,作為一個男人,無論是誰,都不會輕易大放悲聲的。
杜文卿哭過之后,也許心情好了一些,只見他擦干眼淚,便去掏自己的衣袋。可他把衣袋從內到外都翻了一遍,才總算湊夠了為妻子朱氏買一口白皮薄棺材的錢。
朱氏的后事辦得很簡陋,靈柩也是在幾個鄰人的幫助下抬出村子的,并草草地葬在了杜家屋后的荒山上。
朱氏的去世,對杜文卿的打擊很大,使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一下子顯得蒼老起來,脊背似乎在轉眼間也駝了下去。但作為一個男人,也作為一位父親,杜文卿的心里很清楚,無論自己的生活際遇怎樣,自己都得堅持挺住,如果自己不挺住倒了下去,那么兩個孩子也必將不會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人的動力都是打壓出來的,或者說是被苦難的生活逼迫出來的。因此杜文卿面對艱難,面對苦難,便把牙咬緊,抱著兒子杜月生和剛出生的女兒回了楊樹浦。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杜文卿一邊辛苦經營著小米店的生意,一邊既當著爹又當著娘。可襁褓中的的女兒太小了,又無奶水可喂,最后在親友的勸說下,同時也是為了給女兒找一條活命的路,杜文卿只好將這個女兒送給了一位途徑此地的寧波商人。
當妹妹被送給別人時,杜月生在意識里自然還不明曉什么,更不懂得妹妹為何會送給別人。但這一次,一定是在他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一種印記,也許就是從這一次開始,讓他那顆小小的心震顫了一下。
多年之后,曾經的滄海已變桑田,作為聲震整個上海灘的杜月生,你可以說他是青幫流氓,你也可以說他是地痞無賴,或者為他冠名別的不好聽的稱謂,但有一點我們需要記住:倘若你的童年就跟杜月生一樣,你又該當如何呢?等你長大后,會不會更加流氓、更加無賴?尤其是在一個弱肉強食、沒有法則、沒有道德良知的社會里,唱高調的人很多很多,可一讓他們實際去做仁者、賢者,卻一個個都成了一只縮頭的動物。
什么是現實,敢于說出來的現實,那才叫真正的現實。
可當時杜月生還是個孩子,他還不懂什么是現實,至于什么人生道理,在他幼小的頭腦里全部還是一片空白。
也就在這個時期,凡是去過杜文卿與別人合開的那個小米店的顧客,常常都能看見有一個孩子總是在柜臺前蹣跚,或者在屋子的角落里爬行。有了解杜文卿的人見了,便不無感嘆地對杜文卿說:“你這樣太難了,不如再續個弦吧!”
逢到這時,杜文卿就頻頻搖頭,說如今生意這么難做,我又沒有積蓄,哪敢還去想那種事情啊,帶著孩子能活命就算是老天對我的照應了。話雖如此說,可一天下來,幼小的杜月生常常在地上滾得一身泥土,衣服臟得簡直不成個樣子。
如此生活大約過了半年時間,杜文卿的一位堂哥來到了楊樹浦,見堂弟杜文卿這等情況,心里實在有些看不過去,便出面張羅著為杜文卿續了弦。
杜文卿的這位堂哥名叫杜阿慶,在上海十六鋪的一家水果店里當伙計,其情形就類似于今天在店里給別人看攤。但十六鋪在上海地處法租界與華界的交界區,當時也算很繁華。那些從外國運來的貨物與從內地運來的貨物大多在這里集散。而十六鋪的臨街兩側,一些洋行、商行、貨棧、旅館及一些大小店鋪林立,令初到那里的人如同進了繁華的市區。
要說這個杜阿慶,也真是為杜文卿做了一件好事:自打張氏進門,杜家的日常生活才又多少像個樣子,而幼小的杜月生也受到了張氏的呵護。
張氏本性善良,從嫁給杜文卿那天起,她就很喜歡杜月生這個孩子,餓了喂飯,渴了給水,時常還在孩子的小臉上親上一口又一口,其表現一點兒也不像個繼母。就這樣,通過張氏的百般關心,年幼的杜月生重新又有了母愛,也擁有了母親的溫暖。
可是,生活就喜歡與人開玩笑,尤其是對那些已經遭受過磨難的人,它往往不是在苦水里加糖,而是習慣在傷口上放鹽。因為也就在杜月生五歲這年的陰歷十二月初九,上海一帶天降大雪,氣候奇冷無比,杜文卿不慎染上了風寒。當時,楊樹浦沒有醫院,只有一家私人小診所,其診所的醫療條件又差,再加上杜文卿又無錢醫治和抓藥,結果躺倒了就沒有再起來。這時的杜月生,已經稍稍有些懂事,他是親眼看著父親死去的。
可以說,生活就是這么無情,就是這么殘酷的。也可以說,在很多時候,生活常要把一些人生美好的事情,在你防不勝防的時候,轉變成你人生痛苦的淚滴。
杜文卿病死了,此時溫柔善良的張氏卻表現得很堅強。她向人借了點錢,買了一副棺木,將杜文卿葬在了先妻朱氏的墓旁。隨后,張氏便抱起杜月生離開了杜文卿的墳前,回到了楊樹浦。當時張氏的打算是,她要帶著杜月生撐門立戶,在楊樹浦繼續經營杜文卿與人合伙開辦的那個小米店。
時間到了1893年,這一年杜月生六歲。由于在經營小米店期間攢了一點點錢,身為繼母的張氏便萌生了要送杜月生讀書識字的念頭,以便杜月生將來好有個出息。于是,張氏就把節衣縮食攢下的一點點錢拿出來,送杜月生進了一家私墊。辦私塾的是位五十多歲的老太太,姓瞿,人們都叫她瞿老太。在瞿老太辦的私塾里,杜月生讀了四個月的書,最后繼母張氏實在拿不出錢為他交學費了,這才使杜月生不得不放棄學業。
這時候,清朝正處于內憂外患之際,特別是到了1894年(清光緒二十年)的春天,先是朝鮮爆發了東學黨農民起義,朝鮮政府請求清政府派兵協助鎮壓。結果日本聞知消息,也以此為借口派兵進入朝鮮,占據了漢城附近各個戰略要地。繼而又擴大事端,脅迫朝鮮政府廢除中朝通商條約,并將中國派去的軍隊驅逐出境。而就在中國軍隊坐船駛離朝鮮時,日本不宣而戰,在豐島海面對中國海軍發動突然襲擊,擊沉中國運兵船“高升”號,同時日本陸軍又向駐朝鮮牙山的中國軍隊發起進攻。面對日本這種欺辱行徑,連一向懼怕洋人的慈禧太后也震怒了,宣布向日本宣戰。這一年按中國干支紀年,時年為甲午年,故稱為甲午戰爭。可以說,豐島海戰是甲午戰爭爆發的標志。
甲午一戰,清政府的北洋水師全軍覆沒,而日本卻成了亞洲的暴發戶。因為當時腐敗無能的清政府在戰敗之后,迫于日本軍國主義的軍事壓力,不但簽訂了繼《南京條約》后又一個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同時還向日本賠款兩億兩千一百萬兩白銀。而當時的日本,其年度財政收入也只有八千萬日元。為此當時的日本外務大臣高興地說:“在這筆賠款以前,我根本沒有料到會有好幾億元。所以,一想到現在有兩億兩千一百萬兩白銀滾滾而來,無論政府還是我私人都頓覺無比的富裕。”
也正因為如此,日本第一次嘗到了侵略中國的甜頭,并極大地刺激了他們想繼續侵略中國領土的欲望。因此,在后來的中國,便發生了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與1937年的七·七盧溝橋事變。
作為一個國家,如果政府腐敗無能,軍事力量再不強大,那么注定就要被靠戰爭發財的國家所欺負。而作為一個人,或者一個家庭,倘若你身單力薄,生活又貧窮,那么等待你的也絕不會有什么美好的事情。此時的杜月生在跟隨繼母張氏生活的時候,其境遇差不多就是這樣。因為在這期間,繼母張氏領著年幼的杜月生,在上海楊樹浦無法支撐與人合伙兒開的那個小米店了,當賣出最后僅有的一斗米之后,不得不被迫關門停業。
在楊樹浦沒有了要做的生意,自然也就沒有了經濟收入,于是繼母張氏只好帶著杜月生離開楊樹浦,回到高橋鎮的杜家宅。此時,老屋因無人居住,空得太久的緣故,屋墻已有些歪斜,窗子也破得不成樣子。夜里,每當風一吹,殘破的窗紙便會發出嗚嗚的聲音,如同狼嚎鬼哭。為了能有個存身的地方,張氏便把屋中打掃了一下,又用麻紙將窗子糊了,總算使破敗的老屋又有了點兒新的氣象。
住的地方有了,生活上的費用卻還全無著落。這時,好心的鄰家女人見張氏帶著杜月生實在可憐,又感念張氏的心地良善,就借給了他們一碗米,并送來了一棵白菜。
面對如此困苦境遇,繼母張氏卻仍然還以杜月生的前途為念,第二日就去做短工,為別人縫補衣服掙些工錢。等手里又攢了點兒錢,并且感到能支付學費時,張氏就又把杜月生第二次送到一家私塾里讀書。可是天不遂人愿,這回杜月生又在私塾讀了四個月書之后,學費就又無錢可交了,沒辦法只好再次退學回家。從此之后,杜月生便再也沒有進入私塾讀過書。
看著杜月生如此小的年齡,就頻受波折,繼母張氏抱住杜月生便痛哭起來,且邊哭邊說:“孩子,你快快長吧,等你長大成人了,我們的日子也就好了!”
三 失去繼母
然而,孩子是需要慢慢才能長大的,不是今日說了,明日就能變為成人,就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和家庭的命運。
公元1895年(光緒二十一年),這一年杜月生七歲了。七歲的杜月生此時雖說還依然是個孩子,可這時候他已經明白,自己的家境很不好,而自己的親生父母都死了,是繼母張氏把他養活到了現在。由于明白了這些,所以七歲的杜月生也不再因為肚子餓而哭鬧,反倒幫著繼母張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次年農歷正月二十二日的晚上,天剛剛黑,上海一帶又發生了大地震。一時之間,天搖地動,房屋倒塌,人畜傷亡慘不忍睹。好在當時張氏反應快,從床上抱起杜月生就朝外面跑,這才幸免于難。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結果春天時上海發生了大地震,等到秋季時,突然瘟疫又來了,而且來得比上一次還要迅猛。就當時的情狀,因患吐瀉癥而死的人甚多。
有天災也就罷了,偏偏又出現了人禍。當時上海浦東一帶,不知怎么就出現了一個名叫“蟻媒黨”的團伙。這個團伙的成員多是流氓地痞,彼此同流合污在一起,他們行為卑劣,只要見到青年婦女,常采取威逼利誘的手段,勾引到手。等他們泄完私欲之后,就將這些婦女們或逼其改嫁,或將她們賣給青樓妓館,以謀錢財。這日早上,杜月生的繼母張氏起得早,她像往常一樣打算到別人的家里收斂些洗補衣服的活計,臨走的時候告訴杜月生,說一會兒就回來,讓他一個人在家中玩耍。可是繼母張氏此次出去,就遭到了“蟻媒黨”的綁架,賣到了蘇州的一個妓院,結果張氏不堪忍受恥辱,懸梁自盡了。
張氏的失蹤,曾引起很多村里人的各種猜測。有的說張氏是熬不住貧困的生活,才把八歲的杜月生遺棄的;也有的說,張氏是跟著一個男人私奔了,所以才沒有再回來;還有的說,張氏是遭了“蟻媒黨”的拐騙,被賣到了青樓……如此等等,但不管人們如何猜測,總之從這天開始,杜月生再也沒有與繼母張氏見過面。
由于張氏沒有再回來,這便使八歲的杜月生在家中沒有了依靠,好在當時杜月生的外婆還活著,于是,他就哭著去了外婆家。
外婆是杜月生親生母親朱氏的母親,當她得知杜月生的繼母張氏失蹤后,就嘆了口氣,說這是什么世道啊!讓一個小孩子也這般遭難。嘆過之后,外婆就讓外孫杜月生暫時住下,說等你舅舅回來,我跟他還有你舅母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讓你常住在這里。外婆所以說這樣的話,其原因是她在家中并不主事,而全家人的生活,都要靠杜月生的舅舅朱陽聲做工掙錢來維持,可以說生活情況也很不好。再有,杜月生的舅舅朱陽聲是個泥瓦匠,整日在外忙活,很少在家,因此像杜月生這樣一個吃白食的孩子,自然也需要舅母的通過,否則,必然要遭到白眼。
這天,舅舅朱陽聲從外面做工回來了。當他得知杜月生的繼母失蹤了,而杜月生要來自己的家中生活時,朱陽聲沉默了,之后想了想,說那就先住在這里吧,等月生再大一些兒,就跟我學手藝去。朱陽聲所說的手藝,自然是指他會的泥瓦匠。聽舅舅答應收留自己,而且將來還要教自己泥瓦匠手藝,杜月生在心里著實感動了一回。可是好景不長,舅母首先開始厭煩杜月生了,她時常在喂豬的時候,便指桑罵槐地說:“你整日就知道吃、吃、吃,可光吃你也長肉啊!瞧你這個畜牲,還要連帶我們節衣縮食。”
別看當時杜月生才八歲,還不懂得什么是指桑罵槐,但別人的臉色好壞,他還是能夠看出來的。于是,再逢到吃飯時,只要見到舅母的臉色不好,他就知趣地吃上半碗飯,或者喝上一碗粥,然后就借故走開了,跑到街上去,借以消解舅母對他的厭煩。后來,為了自己不再忍饑受餓,杜月生便開始幫舅母做事,為舅母哄孩子,去野外給舅舅家割豬草。當然,也曾經幫舅舅家在后園的田地里澆過糞種過菜,甚至還幫舅母煮飯洗衣服。這個時期,作為還是一個孩子的杜月生,以他驚人的忍力和耐力做著他自己所能做的一切,而他僅有的奢望,就是想討得舅母及舅舅的好感,以便自己能在舅舅家長期存身。
也許杜月生對這一時期的記憶太深刻了,在他后來成為上海灘的大亨之時,他曾發過這樣的感慨:“人活在這個世上,當忍則忍是你出人頭地的最好本錢,只有忍耐一時,你才會有日后成事的機會,可很多人雖明白這個道理,但卻往往做不到,究其原因,就是因為這個人沒有經歷過真正的苦難。”
可是杜月生如此做法,并沒有討得舅母的歡心。他的舅母認為,杜月生吃她家的飯,就應該為她家干活兒。因此,杜月生在舅舅的家里,遭受的還是舅母的白眼。尤其有一次,杜月生領著比他年齡小的表弟在外面玩耍,一不小心這個表弟跌了一跤,磕破了頭,血流了出來。舅母得知后趕來,二話沒說便打了杜月生一個嘴巴,打得他眼冒金星,暈頭轉向,不知東南西北在哪里。等杜月生頭腦清醒過來后,便禁不住躲到暗處獨自痛哭起來,當外婆找到他時,他已哭得眼睛紅腫,致使外婆也陪著他一起哭。
外婆說:“孩子,你就忍忍吧,外婆吃的也是下眼食,也沒辦法幫得上你!”杜月生明白,在舅舅的家里,外婆也確實幫不上自己。當時杜月生想:外婆都已經老了,不能讓她再操心自己,為此他每當受到了委屈,都瞞住外婆,不讓外婆知道。要說杜月生的舅舅也是耳朵太軟,什么事情都聽老婆的,只要老婆一說話,便說什么是什么,也不做個自己的判斷。于是,舅舅便對自己的外甥杜月生也產生了不好的看法,認為杜月生簡直太不爭氣。我管你吃的,管你穿的,難道還管出個冤孽不成?
舅舅朱陽聲一產生這樣的想法,杜月生的苦難就又回來了,只要朱陽聲沒有外出去做工,就會尋個岔子找杜月生的麻煩。當麻煩找到,就會對杜月生大打出手,毫不手軟,打得杜月生只好不愿再回到舅舅的家里,而在街上流浪起來。
在街頭流浪的日子里,杜月生也吃了不少苦頭。饑一頓飽一頓,是常有的事情。而給杜月生打擊最大的,是很多街上的孩子這時候總欺負他,說他沒爹沒娘,肯定是個野種。逢到這時,杜月生氣不過,便還嘴說你才是個野種呢!但不等他的話說完,就上來兩三個孩子,把他按倒在地,說你個野種也敢罵我們,你想找死啊你!接著就是打,打得杜月生不但在地上掙扎翻滾,而且常打得他的臉變成紫茄子色。
由于總遭受別的孩子欺負,漸漸地杜月生便開始發恨,心想自己總這么受別的孩子欺負,我為什么就不能欺負他們?我也是兩條胳膊兩條腿,他們欺負我憑什么啊?不就憑人多勢眾嗎?如果我也聯系一些孩子,他們也聽我的指揮,看今后誰還敢欺負我!
就在杜月生產生這個想法不久,有一天當他再遭受別的孩子欺負時,他就開始回去磨一把小刀子。刀子被他按在一塊石頭上,來回地磨著,嚓嚓的聲音使從街上經過的人,都能清晰地聽得見。
這時,外婆擔心了,說月生,你總磨刀子做什么?你可不能在外面惹事啊!
杜月生看一眼外婆,沒有作任何解釋。他知道,外婆老了,也害怕事情,如果自己將心中所想的事情對外婆說了,那么外婆肯定要為自己擔心。
刀子磨亮了,也磨鋒利了,于是杜月生只要再到外面玩,必定會把這個刀子放到衣袋里,以給自己來壯膽色。要說有個叫陳二的孩子也算倒霉,平時他本不怎么欺負杜月生,可偏偏這天他在街上見到杜月生后,別的孩子就慫恿這個陳二,說陳二,你怕杜月生做什么?他是個野種,你要怕他,今后你就是我們的孫子。
陳二自然不想當其他孩子的孫子,因此過去就將杜月生摔倒在地,想讓其他孩子看看,他是不怕杜月生的。可此時的杜月生,由于忍耐別人的欺負太久了,于是就朝這個叫陳二的屁股上扎了一刀,扎得陳二“媽呀”大叫一聲,血也順著屁股留了出來。
杜月生用刀子扎了人,陳二的父母便找上門來,大罵杜月生是有娘養,沒娘教的人,使得很多人都來瞧熱鬧。這下,不但杜月生的舅母不干了,就連杜月生的舅舅也不干了,認為杜月生給他們闖下了天大的禍事,一怒之下,就把杜月生按倒在地,用一根棒子打起來,打得杜月生在舅舅家的炕上躺了三天。
然而,杜月生這一刀,也真算是一刀定乾坤。當他再出現在街上時,不但不再受別的孩子欺負,反倒使曾經欺負他的那些孩子都尊稱他為月生哥。其中,有一個孩子對杜月生很恭敬地說:“月生哥,當初都怪我們有眼不識泰山,總是欺負你,但今后我們都聽你的,只要你一句話,你指哪我們就去哪。”
杜月生眼見這些孩子對自己都服帖了,就開始很少再回舅舅的家,而與這些孩子開始了在高橋鎮的街上浪蕩。
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從杜月生與這些孩子在一起之后,他便逐漸染上了一些壞毛病,先是開始打架斗毆偷東西。等發展到后來,杜月生又像大人一樣迷戀上了賭局,當然他賭的都是小注,還沒有資本玩大的。而這種嗜好,最后也成了他一生的嗜好,從來沒有再改變過。
面對杜月生的這種變化,舅舅是徹底不愿意再管他了,任憑杜月生到處去胡鬧。當時杜月生的舅舅想:杜月生雖說是自己姐姐家的孩子,可畢竟是外姓人,姓杜不姓朱,即使自己把這個外甥管好了,管成人了,將來也不見得借力!還是由這個外甥去吧,總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能將自己的兒女管好就成。
舅舅朱陽聲因懷揣了這樣一種心理,所以杜月生從此就更加自由了,也無人再管教他了。“沒有人管教的日子真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這一時期,還是孩子的杜月生常常這么想。
四 被迫離鄉
由于舅舅不再管束杜月生,外婆因為年紀大,腿腳不靈便,所以平常也很難抓住這個外孫的影子,結果杜月生便真的放任自流了。
如此玩耍了幾年,杜月生居然在高橋鎮的孩子群里還真混出了名頭,這些孩子不但拿他當老大,倘若誰受了別人的欺負,也常常會來找他。這時的杜月生,自是感覺自己什么事情都是能幫人做的。
一天,外婆得知杜月生越來越不學好,就把想把杜月生找回來,可卻被杜月生的舅母給阻攔了。舅母說:“就讓他這么混去吧,你管那么多事干什么,你要能把他管過來,那么太陽都會從西邊出來。”
當然舅母所說的這話,杜月生沒有聽見,因為此時他已經深陷在賭博的情趣之中。
如果追根溯源的話,賭博最早起源于我國古代的“六博”之戲,相傳出于夏朝末期烏曹之手,算來已有3500余年的歷史。另外,因為賭博之事,歷史上還上演過許多悲劇、喜劇和鬧劇。據史書記載,春秋戰國時期,就曾發生過一件臣子弒君的鬧劇,其起因之一便是源于賭博。有一次宋閔公與大夫南宮萬外出狩獵時作“六博”之戲,賭博過程中雙方發生爭執,宋閔公情急之下,當著其他人的面便揭了大夫南宮萬的短,說南宮萬曾作過魯國俘虜。而南宮萬一聽宋閔公這樣說自己,當即大怒,舉起六博盤當場砸死了宋閔公,釀成了一場大禍。由此看來,這樣的賭博哪里是賭博,簡直就是賭命。
當然杜月生在高橋鎮的賭棚賭錢,是不會賭命的,可也跟賭他的性命差不了多少。
這天,由于身上已無錢做賭資,杜月生便忽然靈機一動,跑回了自家的那座老宅。在老宅里,杜月生將當初父母留下的破銅爛鐵收拾了一下,拿到廢品站賣了,心說以前怎么就沒有想起這個事?如果早想起來,自己還至于在賭棚小打小鬧嗎!當杜月生把賣得的錢拿到賭棚后剛玩兩局,就把錢輸光了。于是,就又回到老屋,當然這次已經沒有廢銅爛鐵可賣,不過沒關系,因為老屋里還有破舊的家具,這是杜月生已計劃好了的。
然而,賣舊家具所得的錢也沒夠杜月生玩上幾把,轉眼間就又都輸了出去。
也許是這次賭紅了眼睛,或者是通過這次賭博賭出了膽量,已經十四歲的杜月生索性來個一不做二不休,他打起了自家老屋的主意。按理,十四歲的杜月生是不敢賣自家老屋的,可此時的他認為,自己的父母都不在了,舅舅又不管自己,那么自己賣自家的老屋,也就誰都管不著。心存了這般想法,杜月生就去開始尋找買家,打算把自家的老宅賣掉。
可是,還沒等杜月生找到買家,這個事情就被住在他家對面的一位堂嫂知道了,很快就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了杜月生的一位表姑父。
杜月生的這位表姑父姓萬,名叫萬春發。當萬春發聽說杜月生要賣自家的老宅時,心說這個孩子的膽子也太大了,小小的年齡就敢做這么大的事情,這要不管一管,將來還說不定他會鬧出什么事情來。但萬春發想是這么想,他卻沒有直接去管杜月生,而是去找杜月生的舅舅朱陽聲了。這天,朱陽聲沒有外出做活兒,正好在家,當萬春發把杜月生要賣老宅的事情告訴他之后,做舅舅的本來不想管,可萬春發卻說:“無論怎么說,你都是月生的舅舅,這樣的事情你要不管,傳揚出去難道你的臉上會有光嗎?”
朱陽聲嘆了口氣,說:“春發,我不是不想管,我是怕管重了,等月生這個孩子長大后記恨我呀!”
“難道他還敢反天不成?我就不信你一個當舅舅的管了他,將來他找你報仇。”朱陽聲一咬牙說:“好,那我這次就再管上一回,如果月生再不聽話,我可就真的沒有辦法了!”
于是,朱陽聲便一半出于做舅舅的責任之心,一半出于憤怒,拿著一根繩子去將杜月生捆了,吊到堂屋的房梁上暴打了一頓,打得杜月生哭天喊地,說自己再也不敢賣自己祖上留下來的老屋了。這次暴打,按常理杜月生應該知道自己的錯誤,今后好好做人,好好做事,不再去賭棚賭錢。然而,杜月生卻沒有這么做,在他的心里,他產生了一個要離開家鄉的想法。
杜月生之所以產生這個要離開家鄉的想法,并非是因為舅舅又打了他,主要是舅舅在打他的時候,還說了幾句使他頗感心酸的話。舅舅說:“瞧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就你這么混下去,將來不討飯才怪。你趕緊給我滾,給我滾得遠遠的,別在高橋鎮這一帶給我們丟人現眼,你活著不要臉面,我們還想要臉面呢!”
杜月生聞聽舅舅這樣罵他,心里可以說既酸且痛。回想如果父母健在該有多好,自己也不會寄人籬下,總遭舅舅的打,過這種沒有關心沒有愛護的日子。因此,杜月生便暗暗地把牙咬了,心說滾就滾,等著吧,以后我非得混出個樣子來讓你朱陽聲看看。
豪言壯語有了,可自己又能到哪里去呢?一時間,十四歲的杜月生在心里迷茫了。作為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杜月生不可能不迷茫。因為出了高橋鎮地面,他誰也不認識,更不知道有哪里可以投奔,何況投奔別人還是像在舅舅家一樣,豈不還是寄人籬下?
這天晚上,外婆來到了杜月生的身邊,用手撫摸著杜月生身上的傷痕說,孩子,你也該懂一些事了,你總這樣可不行啊,我看你不如找你的堂伯杜阿慶去,他如今在上海的十六鋪,聽說混得很好,以前他跟你父親的關系不錯,他肯定會幫忙給你找個事做。
杜月生一聽外婆想讓自己去上海,而且還有一位堂伯在上海,他立刻就活心了,也感覺自己身上的傷不再疼了。
“那我就去上海找我堂伯,這回我一定好好在外面做事。”杜月生對外婆說。
“好,那你就去吧,等我把你堂伯的地址問來,你就動身。”外婆說。
很快,外婆就為杜月生問來了杜阿慶在上海的準確地址,并告訴給了杜月生。為了保險起見,外婆還求人寫了一封信。在這封信里,外婆請杜阿慶見到杜月生后,讓他看在彼此是本家的份上,能為杜月生在上海找個謀生的活路干干。同時也叮囑,希望杜阿慶在上海要好好看管一下杜月生,不能讓杜月生再去賭博。
接過這封信,杜月生像接過了自己人生的希望,他認真地將這封信塞進一個要帶的包袱里。見杜月生把信放好,外婆便又去自己的內衣袋里摸索,摸了半天,才從里面摸出兩個銅板,手顫著按在杜月生的手掌心里。
外婆說:“孩子,拿著吧,今后在外就全靠你自己了。”外婆這么說著,心里一酸,老淚便從眼窩里流溢出來。
作為孩子,十四歲的杜月生也哭了,只見他“撲通”一聲給哭著的外婆跪下,磕了一個響頭之后說:“外婆,等我在外面混好了,我就回來看你;如果混不好,我就永遠不回咱們這個地方。”
杜月生是搭船離開家鄉前往上海的。雖然高橋鎮距離上海并不遠,但此時看上去,似乎也是水路茫茫,前路茫茫。坐在船上,杜月生不知道上海究竟是怎樣一個世界,更不知道今后的自己是否能在那里闖出一條活路來。船緩緩而行,他的心中沉沉。遠了,家鄉的影子遠了,外婆為他送行的影子也遠了,他回頭望了最后一眼身后,從此生他養他的這個地方便成了他久遠的記憶和逝去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