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時，

“馮老頭！”

宋老爺子急忙扶住老上司：“怎么樣。”

“不行了。”馮驕陽笑著擦了擦咳出的鮮血。

剛剛那一箭，已經讓他油盡燈枯。

宋老爺子壓下心里的悲傷：“反正你已經九十多了，現在死也是賺了，而且，還變成了俊俏小哥。”

“哈哈…”馮驕陽笑道：“的確是賺了，但我的債卻還沒還完。”

林老嫗哽咽道：“還有完沒完？這么多年，你怎么脾氣還一直這么犟。”

眼前的男子，在當年，可是她們一眾小姑娘的夢中情人。

甚至整個天下，哪個女子沒聽說過大淵的馮驕陽。

馮驕陽搖了搖頭：“我征戰沙場，卻忽視了家庭，連孩子被鬼族所害都沒察覺。”

說到這，他悲痛的看向‘兒子，孫子’：“沒有好好管教族人，任他們為非作歹，為了茍延殘喘，不知吃下多少條人命。”

宋老爺子怒道：“你又不知情，我宋武敢以命擔保，若是你知情那丹藥的來歷，絕對會親手宰了那些小畜生。”

這些年，馮家的所作所為，的確讓人不滿，他和其他家族，也的確是在算計馮家。

甚至想殺了馮驕陽，因為他若不死，馮家便不會倒。

但此時此刻，宋老爺子等人，還是壓不住心里涌起的悲傷。

馮驕陽身子搖晃了兩下，笑罵道：“你小子，一直想殺了我，真成功了，卻反倒哭成一條蠢狗。”

“去你娘的，老子這是風大瞇了眼睛。”宋老爺子連忙擦干凈眼淚。

馮驕陽長嘆一聲：

“我馮驕陽養出一群危害大淵的子孫，這是不忠；

當年陪我出生入死的那些老兄弟們，死時讓我守護大淵，我卻有負于他們所托，這是不義；

讓馮家的列祖列宗蒙羞，死后亦無顏再見他們，這是不孝。”

“不忠不義不孝，該受一箭。”

所有人都不忍的別過頭。

羽王上前一步嘆道：“老爺子，您……”

“殿下不必多言。”馮驕陽打斷他的話，反而看向顧離：“這一箭，少城主可能幫忙？”

“不幫。”顧離果斷拒絕。

這么多人偏偏找我，他肯定沒安好心，難道是想讓宋老爺子等人和軍隊記恨我？……對于馮家走到這一步，最大的罪魁禍首是誰，他心里還是有點逼數。

季知秋給了好友一腳：“你還有沒有點良心，老爺子臨死的要求你都拒絕。”

他娘的，你有良心，你咋不來？這事我打死都不干……顧離沉默以對。

馮驕陽喘了幾口氣：“太子和你姐姐的死，馮德林和馮家是幫兇，亦或者御劍城的事，暗中也有聯系。”

嗯？此時所有人都隱隱察覺不對。

馬上就要死了，為何非要多此一舉挨這一箭？

又為何偏偏非要顧離來做這事？

馮老爺子繼續道：“當年馮德林第一個發現你姐姐的尸體，有她留下的一封信，這事他沒瞞我。”

顧離一言不發撿起地上的弓箭，等著接下來的話。

“老夫調查過你，為了報仇，你也做了很多錯事，可曾后悔？”

這是想壞我心境……顧離冷聲道：“后悔什么？我也不認為哪里錯了。”

園中遍布花草，其下卻埋著百多具尸體。

光鮮的表面，背地里卻是無數血與尸骨。

馮驕陽越來越虛弱，干脆借著馮老爺子的手臂，慢慢坐到地上：“趙家剩余的那些女人孩子，后來老夫再也沒見過了。”

他所服用的血精珠，說不定就是這些人……

“望月樓的那些死者，他們的孩子應該都在恨著你。”

“就算是蘇家，可大多數人也是無辜的，他們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還有你的朋友，復仇成功后的可憐百姓，對他們，你可有愧疚？”

顧離腦中閃過一個個人影，白小柔，老錢，阿素……最后定格在趙府那個孩子仇恨的眼神上。

“不曾愧疚，不曾后悔，你的遺言都說完了？”

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馮驕陽嘆息一聲，用顫抖的手，從懷里取出一個泛黃的信封。

“信，老夫看過，太子妃說嫁給殿下，無怨無悔，她也不恨任何人，她只愿爹娘能夠健康平安，親朋好友能夠幸福，只愿你能快樂的長大，和喜歡的姑娘幸福一輩子。”

顧離沒有接過信，凄涼笑道：“但是我怨，我怨上官烈這個兇手，怨你們這些幫兇，怨這天下人，他們死了還要被戳著脊梁骨被罵反賊。”

腦中浮現娘親臨死時，滿身的血，卻讓自己快跑，讓自己別報仇，好好活下去……顧離抬起頭，今天的陽光格外刺眼。

眾人神色各異，寒王卻笑著看向羽王……顧離的這番話，可是大逆不道，皇兄，你可還敢信他？

馮驕陽嘆息：“可你如今所做的一切，和太子妃最后的遺愿完全背道而馳。”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更何況馮驕陽心里對太子夫婦感到愧疚，他不想顧離繼續走在這條不歸路之上。

不管復仇是否會成功，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都不會有一個好的善終。

顧離強行壓下所有心緒：“臨死了，還想為國盡最后一次力？想引起在場的所有人，對我防備警惕，甚至殺之后快？”

“呵，這第三箭，既是你的解脫，亦是想這一箭壞了我的心境。”

馮驕陽坦然：“第四箭——心箭，就看你如何選擇。”

“可笑，陛下都不殺我，在場的又有誰敢？再說，本官誅異族，滅逆賊，斬殺大凌間諜，這等大功，殺我才是對大淵不忠。”

“難道就是因為我是御劍城少城主？那我想問問各位，就算當年太子真的謀逆造反，陛下可說過誅其九族，若真如此，那陛下可是第一個……”

父皇對顧離，絕對不同于常人，賭了……羽王淡淡笑道：“父皇從未說過御劍城的人是反賊。”

這是實話，也無人能反駁。

馮驕陽笑了笑，這心箭能否起到作用，他不知道，人死了也管不了身后事。

他只是朝著安寧宮的方向看去。

顧離慢慢拉滿弓弦：“馮家叛國，其罪當誅，宋老爺子，還請你你們離開，以免誤傷。”

宋老爺子虎目含淚，走到不遠處單膝跪地：“將軍，走好。”

羽箭離弦，刺穿馮驕陽的胸膛。

他這一生落幕，含笑閉上眼睛，心中喃喃道：

妹妹，哥哥再也保護不了你了……

眾人沉默，為馮驕陽送這最后一程。

不管他做了多少錯事，但對大淵，這位老人付出了一生。

良久，

紅顏已經不知道何時帶著徒弟悄悄跑路，眾人也沒在意。

反正想留下花暗香，付出的代價，也是他們不愿…更不想承擔起的。

阿秀走到馮驕陽身旁，拿起信封走回：“阿離，大小姐的信……”

“燒了，反正全是些啰嗦的話，不看也罷。”顧離擺擺手，向幾位大佬走去。

阿秀卻明白，馮驕陽的話，終究還是對顧離起了影響。

李慕言帶著姐姐，走到老爹身邊：“父親，接下來我們該怎么做？”

“自然是收拾爛局。”季知秋和宋雅詞等人也走了過來。

顧離卻看向上官羽：“殿下，還請吩咐。”

他這是當眾表明自己的態度。

這小子果然會來事……上官羽含笑看了眼弟弟：“這次首功自然是顧大人，接下來你來安排。老七，你怎么說？”

你們一唱一和，我還能說什么……上官寒點了點頭。

顧離也不謙讓：“殿下，如今還不知道陛下具體情況，你和寒王殿下應當盡快帶季小醫仙進宮。季大人和李大人，還有大師監正大人也需守在陛下身旁，防備賊人再次行兇。”

“寧大人，黑淵衛封鎖城門，監察是否有其他大凌賊子想趁機出城。”

“虎臣，李大人，你二人搜查全城，務必逮住剩下的異族余孽。季狐貍和雕爺，你們即刻去青蒙山，那里肯定還有問題。”

宋雅詞狐疑道：“那你呢？”

希望小妖精她們能機靈些，我可是特意把季狐貍安排出城……顧離左手按在腰側佩刀上：“本官自然是去馮家。”

眾人眼神一凝。

宋老爺子等人此時也走了過來。

他們都沒想到，馮德林為了不坐以待斃，居然會選擇在今天主動出擊。

但老友剛剛以死謝罪，如今他的后人……

宋老爺子沉聲道：“做人留一線，也是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顧離轉身不卑不亢道：“只要是服用過血精珠這等邪物，就算是孩子，本官也殺無赦，但其他人，就交給大理寺審訊調查頂罪。”

眾人這才暗自松了口氣，他們真擔心這小子會把馮家來個斬草除根。

顧離看向老和尚和老道士：“把余笙和悟禪借給本官，省的有漏網之魚。”

老和尚笑著點頭，老道士似笑非笑：“學了我宗不傳之法，小子，事情辦完了來司天監一趟。”

這是秋后算賬？但這秘法是他自己輸給老孟的。

或者是想問我后篇雷法秘術從何處所學？亦或者……顧離答應下了這事，反正他此時也不怕老道士看出什么秘密。

“既然都安排好了，那老師，我們先進宮。”上官羽也不想再多留，擔心父皇的傷勢。

上官虞看了顧離一眼，急忙跟著皇兄進宮去看父皇。

顧離心思急轉：

…馮家完了，但太后可還在，她到底是不是鬼王？

而且，這次妖族被無故牽連，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顧離看著不遠處，宋老爺子等人在為馮驕陽收斂遺體。

沒有多言，直接轉身離去。

如今要先收一筆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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