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的高中生活依舊進(jìn)行。
課任老師要求班長清點人數(shù),趁這時間我和小張繼續(xù)聊之前的話題。
“所以你是宿命論還是隨機論?”,他問。
“隨機論吧。”
“那你是有神論還是無神論?”
“嗯……我是無神論,但這并不影響我相信神的存在。”
“什么?!”
他的表情夸張得很,我解釋說,“神不一定是人一樣的生物啊,好比說拉普拉斯獸,麥克斯韋妖這些。”
“應(yīng)到48,實到還是46。”
班長大聲匯報的行為把我倆的聊天打斷,同時也凝結(jié)了教室里的空氣,令原本炎熱的溫度驟降。
“他在辦公室。”
“噢他來了嗎,那就是應(yīng)到48,實到47。”
話音剛落,小張在眾人竊竊私語中把桌子拍得巨響,將講臺處老師置之事外,直直指住班長罵道。
“操,你是腦癱吧?”
眾人一片唏噓,教室里的氣溫又開始回升,無數(shù)尖端即將刺向班長,好在課任老師及時掐滅了即將引燃炸彈的星星之火。究其原因,只是班長無意把黑板上的47寫成了48。
那名叫“粟”的從十六樓墜下的少女,死因?qū)嵲趽渌访噪x,導(dǎo)致我昨晚上沒能睡一個好覺。我反復(fù)思考也不明晰,房間為什么會像被施下魔法一樣變幻,為什么會看到粟被火燒,又為什么沒能看到她是如何墜下的樓。一切問題都沒有個確切答案,叫“粟”的少女究意是救活了還是沒被救活,其實我心里是沒底的。
死了就死了吧,老早就想結(jié)束這種差事了,反正我也曾施救過。
圖書館的兼職工不多,加上我就三個,因為沒人愿意干這種報酬少工作量又大的工作。上架、下架、清點、給圖書排序、整理,就已經(jīng)夠我折騰了,如今還要扛下另一個人的打掃衛(wèi)生的活。
下班后我去了圖書館理員那兒。
“我來還《浮士德》。”
大叔在電腦上掃描我的借書卡,操作著歸還圖書的流程。“你沒借過浮土德吧。”
我頓時有些震驚,確認(rèn)了一眼手里的書,又重新整理了思緒,《浮士德》,是浮士德沒錯。“什么?沒借過?”
我抬起浮士德這本書,書脊上還清晰的有著“蘭城一中圖書館”的識別印章。大叔十分確信,他又對著書號在后臺查了查,隨后篤定地說道:“這書確實沒有被借走,最后一次借閱在七天前。再說我也沒見你來借過書啊。”
大叔質(zhì)問我書的來歷,我還是如實相告說確實是這里借的,況且,書還是經(jīng)過他手才借走的。“是嗎?我怎么不記得。”
才過一天,就被遺忘了嗎?大叔帶我去對應(yīng)書架上查找,駭人的是發(fā)現(xiàn)這本書還真就靜靜地原封不動地躺在書架上。大叔將書架上的書和我手上的書一對,不僅印章和識別號一樣,竟然連書內(nèi)版權(quán)頁的信息,也毫無差錯,最令人細(xì)思極恐的是,連書中微小的瑕疵和印刷錯誤也無差別。簡直就是本詭異的復(fù)制品。
“這書你哪兒來的?”
“您別問了,我也搞不懂。但真的是這里借的。”
和大叔解釋不清,當(dāng)然他也拿我沒力法。走之前我借了一本與粟手中同版本的《希臘神話》。
天黑了一半,另一半?yún)s是黃昏。
沒趕到末班車也在預(yù)料之內(nèi),在同一地點我比昨天遲到了十一分鐘。省去買鍋盔的五分鐘,我一路跑到68路公交車站又省了兩分鐘。
到站歇完氣車就來了,我上去坐在和昨天同樣的位置上。車?yán)镞€是一些老大爺和老太婆,幾乎一半都是老面孔,司機也是同一個人,今天則換了一件黑色印著“漫威”LOGO的T恤。
車啟動預(yù)備中,我后怕得探出窗外望了望,沒有看到那對的母女的蹤影,才感到安心,便松了一口氣坐下去。
“喂,聽說樓那邊有人跳樓死了,你知道不?”
大爺們的交談令我提心吊膽,這時車已經(jīng)在緩慢前行了。“剛死的,滿地都是血,好多人站那兒看呢。
”壞了·······”
“師傅!麻煩你——”
我站在遠(yuǎn)處,透過圍觀群眾間的空隙,一具尸體、一灘血紅得發(fā)黑,尤其醒目。尸體是個女人,穿著淺藍(lán)雪紡連衣裙,狼狽地伏在地上。似曾相識的事物,摻和著難以明狀的感覺。
“你們有人認(rèn)識她嗎?”
“不認(rèn)識。”
“不認(rèn)識。”
“這里四五年沒住人了,肯定不是這里的居民。”
“安置區(qū)很遠(yuǎn)的。”
我是順應(yīng)事情的發(fā)展嗎?還是再次倒轉(zhuǎn)時間?或者說,我應(yīng)該再次救她嗎?
《希臘神話》中,伊卡洛斯用羽毛做成翅膀,展翼逃出牢獄,飛向廣闊的天空,可他太過于享受這般自由,因此追尋烈陽被灼燒至死。但粟不一樣,從昨日的影像看來,粟連自由的羽翼都觸碰不到。
醒來時,時間仍是倒轉(zhuǎn)回了粟墜樓的近一小時前。
抵達(dá)十六層我上氣不接下氣,門仍是虛掩上的,仿佛是房屋里的魔力太大導(dǎo)致門鼓了出來。調(diào)整好呼吸后,我進(jìn)去了。
由傍晚的自然光轉(zhuǎn)為冷冽的白光多少令人不適,整個客廳就像貴族的宮殿,中式裝修的瓷磚地板和全套家具干凈得仿佛抹了油,到處都傳播著漫反射。
這回我突發(fā)其想,拉開了堂屋的窗簾,原以為映入眼簾的會是自己熟悉的城市,結(jié)果毫無污點的純粹的白光晃得我眼花繚亂。
試著在房里尋找些線索,結(jié)果也是空無一物。這里應(yīng)該是由粟創(chuàng)造的特異空間,或許她和我一樣被“神”賜予了特別的能力,又或許她的墜樓只是假象,故意吸引我從而來到這里,好完成她的計謀。這樣解釋確實比較容易讓人信服,但我不是“宿命論”啊,這種宿命的因果事件頂多算是巧合。
這回我的做法狡猾,我把所有的房間門都打開了,本想看看這些門后面都有什么,是我太幼稚了。從外面看所有房間都是和窗外一樣的光,這種場景我只在影視和小說里看到過。因此可以得出結(jié)論就是,我進(jìn)來之后,整個空間都是粟的意識所創(chuàng)造的幻象。
我向某個白色空間伸手,剛一觸碰就像異性磁鐵挨近一般被吸到里面去了。
環(huán)顧四周,是在一間臥室里,一間較為簡陋的閨房。老舊黑烤漆的衣柜、潮濕而發(fā)霉的墻上貼著數(shù)張書籍的海報,海報下面是一張小而簡的木床,一年紀(jì)十二三歲的少女坐在床上把玩一臺年代有點久遠(yuǎn)的筆記本電腦。
少女多半是粟吧,她笑得蠻開心的。
我想我仍舊是個“局外人”。但還是客套地打了招呼,“你好。”
果然沒反應(yīng),于是我穿過床,貼在她臉旁觀看電腦屏幕。
“有機會我?guī)闳ズ贸缘模耘_,好嗎?”
“好!”
聊天界面的備注是“親愛的”,那個“好”是粟剛剛發(fā)送的。看起來,粟是談戀愛了?
“那我們什么時候見一面?”
對方發(fā)來這樣一條信息,粟卻陷入了沉思,表情變得悶悶不樂。
“我還…沒準(zhǔn)備好·····”
“有什么沒準(zhǔn)備好的,就見一面。”
“見一面,乖。”
“我還只看過你的側(cè)臉呢,連聲音都沒聽到過,難道你不想見我嗎?”
“想!”,粟立即打字發(fā)送。
只可惜粟當(dāng)時年紀(jì)還小,要我說,這男的明顯在釣魚。
“那既然如此,我們后天約見一面,正好后天是星期六,怎么樣?”
粟將電腦扔于一邊,把頭埋進(jìn)了膝蓋里,靜默幾分鐘后,她扶著左臉,右手抓緊床單,十分愁苦。
我換到粟的另一邊蹲下,粟放開扶著臉的手,我才真正第一次看到她的全容。她的左臉——爛得很猙獰。坑坑洼洼又皺巴巴的,那半邊殘破的臉應(yīng)該是之前那場大火所致。
其實在她墜下樓我檢查尸體的時候,并沒有特別注意她的左臉,因為當(dāng)時是被厚厚的濃血所蓋住了。單從她左側(cè)看的話,確實算是毀容了,也挺嚇人的,但從她右側(cè)看的話,也還算耐看,有幾分乖巧。粟因為容貌不敢和男友見面,也情有可原。我覺得如果對方也是平齡相仿的話,是不會就因為半邊臉而嫌棄她的吧。
粟很艱難地打出“嗯”發(fā)送過去,小男友倒還熱情,“那就這么說定了!倒時候帶你去玩!”
突然,地面一震,光線一閃,站穩(wěn)后環(huán)境轉(zhuǎn)成一家奶茶店。
每次換場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給我的感覺像做夢一樣。三張方桌,只有角落一張坐有人,看得出是個十四歲左右的小屁孩。我過去偷看他的手機(應(yīng)該是正大光明地看)他正跟備注名為“老婆”的粟在聊天。
“還沒來嗎?”
“已經(jīng)到了。”
“你在哪兒?”
男孩坐不住了,站起來往玻璃外觀望。粟輕輕推開門進(jìn)來,值得一提的是,今天她打扮得特別漂亮,不過不是指化妝、穿不符合年齡的服飾和戴首飾之類的,而是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干凈和青春的氣味。
男孩又回座位坐下,激動地向她招手。粟垂著頭,微笑著回應(yīng),側(cè)向展示著她的右臉,小心翼翼坐在男孩對面。當(dāng)粟緩緩將頭擺正,男孩注意到她的左臉,微笑卻凝固了。
“你的臉·····咋回事?”
粟保持低頭姿勢,什么也沒說,只是輕搖頭。
“說話啊!”
粟搖了搖頭。
“回答我啊!”,男孩叫得老大聲,粟依舊搖了搖頭。
接著,地震了許多次,我的視覺也發(fā)白了許多次,看到了許多比較短的片段:
吃飯時,男孩坐在粟的旁邊,對她不理不睬。看電影時,男孩坐在粟的旁邊,像捯飭玩具一樣摸著她的手。散步時,男孩將粟甩到他左邊,并大聲告訴粟,“別讓我看到你的爛臉。”在籃球場,男孩和伙伴們激烈地打球,奮戰(zhàn)了一下午,粟就在場邊坐了一下午,散伙時因為場邊就粟一個人,伙伴們都問男孩,那是你的誰,為什么一直在看你?男孩無所謂地回答,不認(rèn)識她。
看完這片段過后,我覺得男孩很討厭粟,但有時候,又和她搞得曖昧可親。
一次劇烈地震,場景來到了陌生的房間,看起來是臥室。
門開了,男孩將粟引導(dǎo)進(jìn)來,粟表現(xiàn)得唯唯諾諾。
“放心,家里沒人,爸媽都上班去了。”
之后,男孩給了粟一本書,粟看得入神,男孩就在床頭玩手機里的貪吃蛇,氣氛格外安靜又祥和。
然后男孩突然拉上窗簾,給粟一驚,粟將書拿開,房間里昏暗暗的,根本看不清字。男孩將粟抱起來往床上扔去,自己隨即跳到床上把粟纖細(xì)的雙手死死按住。粟不知道他要干嘛,可能只是條件反射得感到危險,便開始掙扎,但不是很用力。
男孩的舉動更加過分了,他開始強行地脫取栗的秋季外套,即便粟很是抗拒也挺不過他的蠻力。
比巨石壓身還要可怕,粟一刻也沒放棄抵抗。男孩將手轉(zhuǎn)移到粟的下體,趁起身的這么一松,粟抓緊了機會踢開男孩。
粟一下床,男孩就逮住了她,她反擊無效,便用雙手?jǐn)Q住男孩的頸脖,男孩激動起來也不甘示弱,反掐中粟的脖子。
畫面到這迫在局睫的一刻,男孩忽然消失,粟也換了衣服,場景全部煥白,一根褐色的麻繩從天上降下,粟的脖子就那么套在繩子結(jié)成的圈上。粟的晶狀體突出,臉色慘白,奄奄一息。
“嘿!”,我跑上前想要救她,雙手仍是抓空了。
受到一股離心力,我向地面?zhèn)葷L,摔得老疼。兩排書架像一節(jié)火車車廂那樣長,目光終點還是坐在窗下看專心看書的粟。
我走近她,她站起,“啪”得一聲合上書,書的名字叫《舞女》。
她的樣貌干凈、肌膚水嫩,姿態(tài)儒雅,左臉也白凈得沒有痕跡,與我所看見幻象中的她,根本不像同一人。
“你看過舞女嗎?”
“沒有。”
粟抿笑道,“舞女終究是為了取悅別人,他們只在意舞女的樣貌,凱覦舞女的身體,此外,可以說是一無是處。”
我啞口無言,見到粟對那些事漠不在乎,樂觀的樣子,我更因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深深自責(zé)。
“請問我要如何救你?”
“這不重要。”
“這很重要!”
粟撩了撩耳發(fā),笑著。
奇怪的力量襲來,我撲倒在地,木地板十分清涼,可知回到了現(xiàn)實。
陽臺處多出一個身著淺藍(lán)連衣裙的女孩,我立馬判斷出那就是粟。“嘿!”
我快速起身,直奔她身旁,潰爛的臉,像蛤蟆的表皮,又像駭人的蟻穴。她的手里捏了把小巧的水果刀,我知道自己碰不到她,可還是忍不住將手伸了去。
令人意外的是…柔軟的觸感像易碎的膜泡,我們突然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