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安坐在嘉賓席上，百無聊賴地等著江橙橙登臺，修長的手指不斷輕敲這桌面，彰顯出瀕臨極限的不耐。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江橙橙下了什么蠱，否則怎么會放著堆積如山的公事不辦，來看對方用不協(xié)調(diào)的四肢跳啦啦操。

就在江淮安想要起身離開的時候，高三A班終于上場了。

舞臺上的江橙橙扎著高馬尾，圓嘟嘟的臉上畫著一層淡妝，那雙杏眼水光盈盈，里面暈滿了笑意，讓人不由自主沉迷其中。

江淮安的心突然砰通跳了一下——盡管江橙橙的相貌七分隨他，可那雙盛滿笑意的杏兒眼卻和孟涵的一模一樣。

他好似做了一場大夢，夢里他和孟涵剛剛遇見，少女毫無雅觀地從圍墻上爬下來，裙角被泥土染臟，卻依舊傻樂呵著，那雙杏眼彎著的弧度和江橙橙此刻的如出一轍。

明明他都冷著臉看人了，孟涵熟視無睹朝他低喊，“兄弟兄弟！扶我一把！這墻也太高了！”

思及至此，他本就松動的嘴角又上揚(yáng)了幾分——江橙橙這咋咋呼呼的性子倒也像極了孟涵。

音響放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將江淮安從漫長的回憶里扯了出來。

他下意識看向燈光下的女孩，對方的肢體協(xié)調(diào)，腳步輕盈，絲毫看不出這是一個四肢異常不協(xié)調(diào)的人。江淮安有些意外地挑挑眉，這副神情被陪同在旁的徐助收入眼中。

徐助望著在舞臺上成為焦點(diǎn)的女孩，心里百感交集，彎腰低聲道，“江小姐一直在很勤奮地訓(xùn)練。先前我去家里拿文件，經(jīng)常能看見小姐在舞房練習(xí)，這次怕是真的下功夫了。”

江淮安瞥了一眼徐助，對方便識趣地退后至原位，不再作聲。

江淮安重新把視線投想臺上動作流暢的女孩，心底突然漫上一陣異樣的情感——他突然有些愧疚，因?yàn)樽约簩瘸乳L期的漠視。他一直以為自己不愛江橙橙，因?yàn)樗?jīng)認(rèn)為自己將全部身心都獻(xiàn)給了孟涵，再也沒有任何愛意。

直到見證這一刻的江橙橙，他這才察覺到，或許他從許久以前就開始愛著這個被自己視為“籌碼”的女兒，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讓，會出面維護(hù)她，會去試圖不讓其他人染指女孩。

從前孟涵教會了他如何去愛一個人，而江橙橙則教會了他去維系血緣的愛意。

江淮安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幾下，第一次驚慌地避開了一個人的視線。

他拇指抵著下頜處，食指摩挲了幾下額間，極力掩蓋住內(nèi)心泛濫的情緒。

然而就在他抬起眉眼望向江橙橙時，卻發(fā)現(xiàn)這人笑得更加燦爛了——不過不是對他。

江淮安：“……”

他轉(zhuǎn)過頭，沿著視線望向后方，就看見之前被自己打了一拳的窮小子坐在那里，鳳眼含笑，絲毫不見拳場上的狠厲模樣。

江淮安靜默片刻，重新轉(zhuǎn)回腦袋，那些勞什子情感一瞬間就化成煙霧，消失得徹徹底底。

江淮安也沒有掀桌暴怒，反倒是異常冷靜地坐在位置上，嘴角甚至還掛著淡笑，只是身上散發(fā)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氣息越發(fā)濃厚，讓徐助在身后暗暗為江橙橙和沈長明捏了一把汗。

啦啦操很快就跳完了，江淮安看著江橙橙離場后，神色瞬間就沉下來了。不顧嘉賓席的其他人，直接站起身來，朝沈長明的方向走去，結(jié)果剛走幾步就看見對方突然朝后臺跑去。

他見狀蹙眉，抬腳也跟了上去。

……

江橙橙被沈長明擋在身后，眼前只有對方寬廣的肩背，看不到蘇茜此刻扭曲的面目。

沈長明掏出手機(jī)，點(diǎn)了幾下屏幕，把一段視頻調(diào)出來給所有人看，沉聲道，“這是我剛剛拍的。”

視頻很短，但恰好是那個女孩子倒向江橙橙的時候。

沈長明調(diào)慢了視頻的播放速度，因此很容易看見女孩身邊來不及收回的手，而那正是蘇茜的手。

這段視頻讓原本勸和的眾人閉上嘴。屋內(nèi)沉寂片刻，又有人開口說道——

“蘇茜，你為什么要推人家啊？”

“對啊，你快點(diǎn)解釋。”

“你就是故意的吧？虧我們還那么相信你。”

蘇茜被這一來一回的質(zhì)問逼得臉色發(fā)白，她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試圖不讓自己的腦子因?yàn)閼嵟煦纾詈箢澛暤溃拔也皇枪室獾摹！?

其他人已經(jīng)不信她了，紛紛道，“那你倒是解釋一下那時候要伸出手推別人呢？”

“那時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轉(zhuǎn)身的時候手不小心甩出去的，力氣也不是很大，不信你們問她。”蘇茜說完就扭頭看向險些被自己推倒的女生，再次強(qiáng)調(diào)道，“是吧？”

那個女生平時和蘇茜關(guān)系不錯，得益于蘇茜平時樹立的形象還不錯，因此她也沒沒想到蘇茜會做出這樣的事。

眾人的視線匯集在女孩身上，讓她感覺到一陣壓力，她硬著頭皮隨口道，“應(yīng)該……是這樣的。”

人群中有一個和事佬，見情況變成現(xiàn)在這樣，便繼續(xù)打圓場道，“既然是誤會一場，那要不就這樣算了吧，待會還有運(yùn)動會呢——”

“我在這，誰敢說算了。”門口處傳來男人低沉悅耳的聲音。

江橙橙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略顯驚訝地轉(zhuǎn)過頭，“爸？”

江淮安瞥了一眼對方緊攥著沈長明衣角的小手，心里越發(fā)不爽，冷哼一聲，“江橙橙，還不快過來？”

江橙橙：“……”

過去就過去，干嘛那么兇嘛？

江橙橙敢怒不敢言，偷瞄了一眼江淮安并不算和善的面色，最后只能依依不舍地松開沈長明的衣角，緩緩挪到男人身邊。

江淮安看對方這格外舍不得的樣子，更加覺得自己養(yǎng)的白菜被一頭野豬拱了，氣急攻心，賞給江橙橙一個暴栗。

江橙橙捂著微疼的腦殼，抬眼看向江淮安，目露幽怨。

這人不是給自己找場子嗎？怎么反倒是自己先被打了？？

江淮安掃了一眼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他們的沈長明，使勁揉了一把江橙橙的腦袋，“出息了啊江橙橙，受欺負(fù)不找自己親爹，找外人是吧？”

江橙橙一邊捋順揉得凌亂的頭發(fā)，一邊嘟囔道，“找親爹要被賜家法，誰敢呀……”

“你還頂嘴？”

“我錯了。”江橙橙回的非常果斷，在絕對的“父愛”壓制下，誰反抗誰是豬。

江淮安得到滿意的回復(fù)后這才插兜走上前，還順帶了撞了一下沈長明的肩膀，火藥味十足。

他緩步走到被人扶著的蘇茜面前，望著對方那張布滿淚珠的臉，不耐煩道，“能不能別哭了？很吵，也很丑。”

哭的抽抽答答的蘇茜，“……”

這倆父女還真是親生的。‘

她收拾好眼里異樣的情緒，剛抬頭想說點(diǎn)什么，就被江淮安那雙深沉的桃花眼驚得一時忘記要如何狡辯。那張俊臉笑意依舊，唇角的弧度沒有一絲變化，但那雙桃花眼里盡是攝人的冷色。

蘇茜感覺一瞬間自己好像被人看穿了，遍體生寒。

江淮安掌管A市多年，整個A市誰人不識江淮安，誰人不知他的手段之狠厲。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蘇茜穩(wěn)住心神，咬牙死不承認(rèn)。

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就沒有回頭的余地了，她只能咬定自己不是故意的，否則下場只會更慘。

蘇茜想不明白，明明從她得到的信息來看，江淮安和江橙橙關(guān)系談不上好，非要形容他們倆的話，就是有血緣關(guān)系的陌生人而已。

可這一次，江淮安和江橙橙的關(guān)系莫名開始好轉(zhuǎn)，江淮安甚至還會為江橙橙出頭。

這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

蘇茜望向被沈長明和江淮安擋在身后的女孩，手指緊緊蜷縮成一團(tuán)，一種不好的預(yù)感席卷全身。

“你的意思是，你比江橙橙更四肢不協(xié)調(diào)，訓(xùn)練了那么久還不如她，甚至出現(xiàn)了失誤。”

江淮安語調(diào)平穩(wěn)，像是在述說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事實(shí)。

可是蘇茜怎么可能四肢不協(xié)調(diào)，她可是校舞蹈隊(duì)的核心成員之一。

蘇茜噎了一下，支吾道，“不是，我的意思是……”

“嗯？”江淮安這時候倒是耐心的很。他縱橫商海多年，怎么會看不出眼前這個人那些幼稚的手段，更看得出這人清高的皮囊下面包含的是何種惡意。

江淮安嫌惡心，但既然這人惹了江橙橙，就得被他扒一層皮下來。

“我……“蘇茜環(huán)視了一圈周圍，看見其他人臉上的懷疑，渾身抖得厲害，她知道不管如何，她今天怕是不能善了了。

蘇茜向來識時務(wù)，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決定。她對別人狠，也對自己狠。

她抽出被人挽住的手臂，拖著紅腫的腳踝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江橙橙面前，深吸一口氣，最后彎腰澀聲道，“江橙橙，對不起。因?yàn)槲覀€人的失誤，給你造成影響——”

“你不止要和我道歉。”江橙橙知道這人壓根沒有悔改的心，冷冷拋下這一句話就轉(zhuǎn)身離開。

蘇茜望著少女飛揚(yáng)在半空的長發(fā)，口中一陣腥甜。

……

沈長明在江橙橙走出門的時候便跟了出去。

他跟在少女急促的腳步后，沒有出聲喊她，也沒有去拉住她，而是安靜地跟在后面，像是一抹影子緊緊跟隨。

直到走出禮堂，江橙橙才緩緩?fù)Ｏ隆?

“你說，我做錯了嗎？”江橙橙兀自開口道。

“沒有。”沈長明上前幾步，走到江橙橙身邊，垂下眼眸看向?qū)Ψ剑澳阄ㄒ蛔鲥e的就是反思自己。”

從這個角度看去，便能看見少女白皙剔透的臉蛋，此時臉頰還暈著一團(tuán)因怒氣而致的紅暈，長長的睫毛乖巧的臥在那杏眼之上，像一對可愛的小翅膀，但這對小翅膀因?yàn)橹魅思拥那榫w，現(xiàn)在微微顫抖著。

江橙橙想到屋里那些人的神情，心情更加煩悶，索性坐在石階上，“就因?yàn)槲沂墙瘸龋阅呐挛抑皇窍胗懟刈约菏艿臍猓紩蝗酥钢f仗勢欺人。”

“很少人會學(xué)會換位思考。“沈長明收回視線，也跟著少女坐在臺階之上，淡聲道，”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站在道德高處隨意指點(diǎn)別人的人。”

江橙橙托在腮幫子，柳眉都快要皺到一塊，眨巴眨巴眼睛，半天都沒說話。

突然，她好像想到什么，轉(zhuǎn)頭看向沈長明，“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為什么就能做到站在我的角度想這件事呀？”江橙橙挪了挪位置，離沈長明更近了些。

“……這不是能不能做到的事情。”沈長明聞到鼻尖的馨香，自覺地把頭瞥到另一邊，屬于女孩的溫度隔著衣物都能感覺到，他停滯了好半會兒，才對上對方期待的眼，沉聲道——

“這只是偏愛。”

因?yàn)槠珢郏圆拍懿活櫼磺械睾湍阏驹谝黄穑瓦B他引以為豪的理智都無法撼動半分。

江橙橙先是一呆，隨后臉蛋瞬間爆紅，她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個“噢”字。

沈長明看見趴在膝蓋上的少女，越來越覺得對方就是一只小兔子。此時的江橙橙就像一只害羞的小兔崽子，使勁扒拉自己的長耳朵，試圖蓋住自己的臉，不讓臉上的羞澀暴露在自己的面前。

江橙橙緩了許久，才戳了戳對方的手肘，埋在手臂里的臉蛋露出一點(diǎn)，圓滾滾里的眼睛里盡是不自然和害羞，她極輕地說了一句，“我也是。”

我也是，對你有著毫無理智的偏愛。

沈長明沒有想到自己會得到

這樣的回答，臉上難得有了一瞬的空白。

他愣了一會兒，才緩緩抬起手，情不自禁地想捧住少女的臉頰，“江橙橙……”

“江橙橙！”

江橙橙和沈長明同時轉(zhuǎn)過頭，就看見江淮安一臉郁色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他們。

江淮安瞥了一眼恢復(fù)面無表情的沈長明，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那沈長明已經(jīng)被他利箭般的視線扎穿了。

“還不快點(diǎn)滾過來？”江淮安的語氣并不好，嚇得江橙橙不敢再說什么，利落地跑到男人身邊。

“爸，怎么了？”江橙橙小心翼翼問道。

江淮安瞥了她一眼，驟然伸手，拽著江橙橙的衣領(lǐng)就走，“帶我參觀一下你們的學(xué)校。”

江橙橙狐疑地掃了一眼，想了想，還是開口道，“爸，你不是我們學(xué)校的杰出畢業(yè)生嗎？”

江淮安：“……我想?yún)⒂^就參觀，要你管？”

“不管不管。”江橙橙暗中翻了個白眼，嘴上倒也不敢說什么。

江淮安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江橙橙也只好和沈長明揮手道別，帶著這個不知道為何火藥味十足的人開始逛校園。

江橙橙帶著江淮安走了半個學(xué)校后，這才聽見從方才就異常安靜的男人說了第一句話。

“江橙橙，”江淮安語氣森冷，威脅之意十足，“你要是敢早戀，我就打斷你的狗腿。”

江橙橙：“……”

好嚇人。

她干笑幾聲，接道，“你放心吧，爸！我心里只有學(xué)習(xí)，早戀必不可能！”

江淮安冷哼一聲，這下才放下心，臉色的陰郁消了不少，“這還差不多。”

江橙橙眼底閃過狡黠，心里暗暗想到——

到不了等不“早”的時候再戀唄，反正也不會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