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燈映照著面容的紅箋微微觸動,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當年,當年少年的那張臉龐,不由淚眼盈盈,轉過身去不忍看。
年輕公子蘇墨染長長嘆息,與律香川兩人同樣離坐而起,燈火下驟然閃過一抹劍光,劍尖處鮮血滴落。
李少商低頭看著長劍穿胸而過,張口鮮血溢出:“謝謝。”
“大可不必。”蘇墨染抽劍而回,將手中劍遞給律香川,被后者輕拭之后收入玉簫內,“佛說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天地無情身此間,都是可憐人啊!”
夜色里,春雪鎮靜謐的街巷中,手持玉簫的律香川輕嘆:“可惜!無幸目睹二十四橋明月夜飛刀神技。”
“你該慶幸。畢竟見過那柄飛刀的人都與世長辭了。”蘇墨染道。
“趙觀音呢?”律香川問道。
“不諾誠主?他運氣頗佳,瞎了。”蘇墨染回首瞧了低頭不語默默跟在身后的紅衣侍女一眼,“紅箋。”
后者茫然抬首,眼眶微紅:“公子。”
蘇墨染道:“你替公子手擬一封書信,托停當簡送往盛京城吏部,就說本公子薦舉隴右道秦穆長史入大理寺,請盧尚書斟酌。”
紅箋輕嗯了聲:“秦長史是個勤懇敬民的好官,此次若非秦大人秉持真理提供線索,十四具女尸恐成無頭冤案了。”
三人趁夜而行,離了春雪鎮原路折回,紅箋旅途心事重重,不知是對李少商的下場難以釋懷,還是擔心師兄梅子青傷勢,悶悶不樂。走了不到二十里山林野路,解紅箋眸光不經意瞥向偏道草叢,忽然驚了身冷汗。
律香川順著紅箋視線前去探查,走出十來步后彎腰低首,手中玉簫撥開茂草,眉頭緊鎖:“出事了。”
年輕公子蘇墨染疑神湊來,半身高的草叢堆里,看見一具尸體,正是落葉滿空山的紫衣風君侯!
“遇害不足一炷香。”簡單查看尸身硬化程度后,律香川神色凝重。
“風君侯亦是山河樓境高手,誰能殺得了他?莫非是南陽劍首?”背后山風陰森陣陣,解紅箋不由感到寒栗。
“糟糕,白山主有危險!”律香川忽地一拍腦門,顧不得其他,竟舍了蘇墨染和紅箋兩人,展開輕功身法,留下殘影道道。
年輕公子蘇墨染較之律香川展現得稍為鎮靜,非是他不擔心白玲瓏處境,只是想著有遙山暝相佐,南陽劍首就算殺得了風君侯,劫掠白玲瓏也絕非易事。何況落葉滿空山雨夜,七劍客只是打昏白玲瓏,并無殺意。由此斷定,白山主短時間內就算難逃魔爪,依然性命無虞。
他蹲下身仔細驗了驗風君侯身上幾處傷痕,替死者瞑目合眼,這才幽幽嘆息:“死者為大,就地掩埋了吧……”
簡單安葬風君侯,兩人又行了十余里,于一處湍急的河流旁看見律香川背影,便忙匯合一起。當靠近手持四尺長許玉簫的律香川身旁時,解紅箋大驚失色,不禁哭了起來。
原來河流岸邊律香川身前、躺著又一具尸體,是坐忘刀暮忘歸!
蘇墨染眼底壓抑著些許難過,蹲下身探了探暮忘歸余溫,發現遇害不久,胸前劍痕觸目驚心,想是命隕前經歷了激烈的殊死相搏。
蘇墨染看著水紋蕩漾的河面,聽著山叢間往來不絕的西風綿綿聲,心中篤定兇手所離不遠。于是暗中運轉書生意氣,聚于掌心,施展風濤動地的功夫。他將手掌貼在冰涼潮濕的地面,掌心意氣順著大地脈絡徐徐蔓延開來,不消片刻,方圓周遭三百丈,山川萬籟呼吸紋理,仿佛躍然筆下紙上,盡了于胸。
感知頗久,蘇墨染才堪堪罷休。面對律香川和紅箋投來詢問目光,他神色黯然,無奈搖了搖頭。
紅箋撿起坐忘刀,暗中抹淚。律香川背起沉重的同伴,擔心月笙歌和梅子青性命安危,三人不敢逗留,腳下生風,疾掠二十里重返李少商的籬笆院落。哪知小院里已是空空如也,不見一人。就連那些被捆綁打昏的無歇寺僧眾都逃之夭夭。
無奈之下,三人重返無歇寺……
東廂四房,‘水村山郭’和‘空山草木’掌著燈燭,可見人影。另外‘初日高林’及‘竹徑通幽’門窗緊閉漆黑無人。
蘇墨染三人折回東廂,月笙歌因心懸不定早在拱門處等候多時。瞧見公子歸來,懸著的一顆心本該稍稍落定,可當瞧見律香川背后身影時,青衫月笙歌身體一僵如墮九幽……
原來,李少商擄走紅箋后,黑衣劍客南陽劍首也緊跟蘇墨染兩人追蹤而去。只因蘇墨染一心念著紅箋處境,加上南陽劍首武功奇高身法獨特,刻意拉開距離,并未招至察覺。
而白玲瓏師兄妹認出黑衣劍客正是落葉滿空山雨夜和遙山暝交手的那位,冤家路窄,自然也不愿放過報仇良機,欲拿下南陽劍首問個究竟。
暮忘歸見眾人先后離去,頗曉自家公子心意的他,恐白山主再遭不測,便私自做主讓月笙歌領著傷重的梅子青和那位無辜‘枕屏兒’姑娘先行回寺,自己則是暗中尾隨。想著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如非生死關頭絕不暴露行蹤輕易出手,欲做那作壁上觀之人,未料一去忘歸。
幾人暫借‘初日高林’客房,聽月笙歌敘述籬笆院落后來故事,皆沉默不言。
思慮片刻,年輕公子蘇墨染開口:“我看過忘歸周身劍痕,應是南陽劍首的手筆不會錯。和那風君侯所遭劍創,極為相似。”
“南陽劍首殺了風君侯,應是強掠白山主遭遇拼死相搏。可忘歸他素來沉穩謹慎……莫非南陽劍首已知曉落葉滿空山雨夜,是咱們壞了他好事?”月笙歌滿腹疑惑,“秋水忘川遙山暝江湖上頗有威名,他的星斗樓境界絕非尋常之輩可比,與南陽劍首的伏龍劍水龍吟亦在伯仲之間,怎就能讓對方于眼皮底下傷殺兩人性命?”
“還有一點。”年輕公子蘇墨染回憶道,“風君侯的身上除了劍創之外,有一掌勁輕似無痕,來自身后。”
律香川聞言,腦中閃過一抹靈光,荒唐的猜想,故欲言又止。
抱著古今藏,蘇墨染狂飲幾通。憑窗而望,正愁眉不解時,忽見院落中出現一人:身穿楊花僧袍的俊秀和尚,一手肩扛著沉重的暗紅色木箱,面含微笑,另只手豎掌于身前,對著窗內蘇墨染微微低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