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碩身影突然一縱,震得整座山崖抖了一抖,落下許多塵土砂石,驚走無數飛鳥走獸。
肖開旺宛如一塊天外飛石掠空而去,而方才那布衣土地,像只小雞仔被他提在手里。
“真、真人,這、這是何意?”
“我去枉留山走一遭,你替我叫門。”
“這……真人地位超然,由小人替您叫門,恐怕折辱了您的尊身……”
“我都不怕,你怕個鳥?”
土地被肖開旺提在手里,大氣也不敢出,他縮頭縮腦寒蟬若噤,像極了偷米時被貓兒銜住脖頸的耗子。
以肖開旺腳力,枉留山一躍而至,兩人也就方才那三四句話的功夫,身影已經停留在枉留山上空。
肖開旺低頭看去,那整個山頭籠罩在一層蒙蒙白幕當中,看也看不真切。
他微微一笑,右手捏著土地后頸晃了晃。“見著了么?等會兒我發話,你就去沖陣。”
“沖陣!?”布衣土地雙目圓睜,那可是枉留山護山法陣,擅自闖入,恐怕轉眼就被飛劍捅成刺猬了!他顫抖著嘴唇,臉色煞白?!罢嫒朔讲挪皇钦f讓我叫門么?”
“可你不是怕折辱我身份么?由你前去沖陣,狐假虎威顯得我更霸道一些,也能成全你一樁美意?!?
土地恨不得狂扇自己幾個嘴巴,若知道會被這廝捉拿至此,方才還不如大大方方答應為他叫門。
他看著那陣淡薄如紗的白霧咽了口唾沫,他駐守隔壁山頭多年,自然知道那些白霧來歷不小,那些云淡風輕的淡薄霧氣,是枉留山數百弟子修劍時在冥冥中煉出的劍氣,是數百年來無數修士的劍術結晶。
讓自己這座泥胚所塑的小小土地去沖陣?這不是飛蛾撲火是什么?這不是自尋死路是什么?這胖子安的什么心?
今年怎么如此時運不濟?上個月太子春游本想好好表現一番,沒曾想護駕不成,反被捆成一個粽子。
這個月剛到,還想借著立國祭蹭點香火,哪曾想,還未到初四這胖子就來了。二話不說一跺腳,以蠻橫法力把我真身從土地廟逼了出來,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
當然,這些話土地只敢腹誹,這胖子方才跺腳時已經展現過足夠實力,大盲山土地?還不是被人家彈指間打入輪回的小角色。
想通此理,土地范黎面色更是異常難看,他任由胖道士提拎著,無話可說。
老肖見這土地一副任命模樣,心中暗覺好笑。他盯著枉留山觀望了一陣,隨即浮起一絲笑意,“說好了,這便沖陣去吧。”
范黎自嘲一笑無奈點頭,他想問問老肖,應該如何前去沖陣,沒曾想還未張嘴,后背便有一股強如天崩的巨力助推,他身子猛然前落快似流星!
土地范黎宛若一支離弦之箭,他頓感風刀拂面眉眼難睜,心里生出無數句污言穢語將那死胖子祖宗三代都問候了個遍。
他本想遁走,可那胖子不知在他身上施展了什么禁制,連一絲法力也用不出來。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快要撞上枉留山護山大陣,那陣法察覺敵襲,霧氣頓時凝成一柄柄三尺青鋒,霎時,整座山頭之上,劍群如蓋,殺機森嚴。
光天化日之下,成千上萬柄銀白飛劍掠空而來,土地范黎雙目圓瞪,那些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眼白光的利器迎面而上,宛如魚群。
飛得最快的一柄劍,已能看到銳利劍尖,再過三至四息,就能與范黎碰個滿懷。
倒霉土地索性閉上雙眼,在擔任土地之前,他反正已死過一次了。這次再被飛劍穿心,也不知會死到何處去?
念想方過,劍鋒已至。
與想象中的劇痛不同,雙目緊閉的土地只覺著自己周身不斷傳來震動,那些劍雨毫不留情從他身上刺來,他依然借著肖開旺的手力往下疾飛,僅憑肉體去經受那劍雨滌蕩。
“何方小兒,安敢擅闖我宗!”
身下忽傳一陣暴喝,土地不由睜開眼睛,眼前依然是劍雨橫行,他如同墜入旋風風眼當中,被上萬把銀白飛劍纏繞包裹,可他扭頭回望,才覺自己安然無恙。
“這胖子耍我!?”范黎滿頭冷汗,他方才已經做好身死道消的準備,沒曾想肖開旺那層禁制不光困住了他,也隔絕了飛劍對他的傷害?!斑@胖子功力真是駭人,連一宗之陣都沒法破開他的禁制!”
震驚之余,范黎肉體已經從劍雨當中穿出,見劍光無法傷他分毫,枉留山中頓時掠出數道精光,朝著他這疾飛而來。
他趕忙收斂心神,大聲喊道:“小神乃大盲山土地,還請諸位別急動手!”
“小小土地竟敢冒犯我宗,先拿下再說!”
那幾道光芒未曾遲疑,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范黎頓時面如死灰,“糟了!人家宗門中的大能來了,定要將我斬殺!”
思畢,八柄形色各異的仙家劍器已經飛至,范黎墜勢未減,胸膛快與那幾柄鋒芒畢露的劍器撞個滿懷。
“八柄劍器殺我一個土地,我何德何能?”眼見寒芒將至,范黎苦笑一聲,只能任命。
那八柄劍器分別刺向他身上幾個不同位置,可謂是配合的天衣無縫,最先襲來三劍,它們瞄準上中下三個丹田。之后四劍,則負責切斷軀干與四肢的關聯。還剩一劍,則旋繞在范黎周身,準備誅殺他可能逃遁而出的元神。
只聽一陣金戈低鳴之聲,范黎額頭上頓時滲出豆大汗珠,他眼看那八柄劍器合聚為一,往身前刺來。
隨后一股巨力從身后涌來,范黎墜勢頓消,同時,八劍也齊齊懸停于他身前一寸的位置,再難寸進。
范黎顫抖抬頭,只見肖開旺一只大手提拎著自己的后襟,另一只大如鐵錘的拳頭僅憑肉掌將八柄劍刃捏在手中。
任那八柄劍器如何死命掙扎震動,都未能將他巨手撐開分毫,八劍如同幾條被掐住脖頸的小泥鰍,只能任人魚肉。
“包藏魔物,其罪當誅!”
此言聽之入耳,猶如悶雷滾動,與先前戲耍范黎不同,老肖此刻,當真怒了。
他鼻翼聳動炙氣滂出,隨即撒開范黎抬起另外一只巨手,死死捏住那八柄劍器的另外一頭,只見老肖手臂彎曲筋肉暴漲,一股勃然怒意驟然而生,范黎浮在一旁,只覺那胖道士所散發出來的極盛怒意,壓得自己喘不過氣。
“給我斷!”
暴喝之下,老肖雙臂猛然使力,那八柄飛劍低鳴不已,不過轉瞬,鐵屑橫飛金沙四濺,八柄飛劍竟被老肖生生徒手擰斷!
那些由精鐵、寒玉、玄金鍛造而成的仙家法器,現今斷裂崩碎,如同一堆破銅爛鐵。老肖將其棄之在旁,大搖大擺飛向山門。
枉留山外門弟子見到此狀,嚇得連忙放棄崗哨返回門內,哪敢阻攔?
壯若肉山的道士平穩落地,他沒有直接飛至枉留山大殿,反而一步一個腳印拾級而上,他以雙足丈量土地,打算踏碎此間每一寸泥瓦。
老肖一步一震,將枉留山入山門路盡數踏碎,等他來到大殿前的廣場時,枉留山已經聚齊所有弟子、長老,浩浩蕩蕩三四百人,卻無一人敢上前。
眼看那身壯如熊的道士步步緊逼,平時在凡人面前眼高于頂的仙家修士,此時只能默默往后挪步。
如若換做別人闖陣,他們自當是一擁而上將其打殺,可眼前這胖子展現出的實力,令這些欺慫怕惡的軟腳蝦們嚇破了膽。
連土地也被他捏在手里猶如彈丸,輕輕一送便撞破護山法陣。通神法器在他手中更似竹簽,稍稍使力便盡數斷絕。
枉留山眾人看著老肖獨闖山門,硬是沒人敢站出來放個響屁。
“我叫肖開旺,你們當中年長的應該聽過貧道名號?!?
“貧道察覺妖魔之氣才追蹤至此,曉得輕重的,就速速讓你們山主滾出來見我,若敢私自藏匿妖邪,休怪貧道手下無情。”
說罷,頓時人頭攢動,三四百人開始窸窸窣窣互相低語起來,這時,人群忽然讓出一條口子,一名青衣老者坦然躍步,沖廣場當中那胖道士笑道:“肖兄何故動怒啊?我枉留山乃清凈之地,何來妖魔之氣?肖兄實在是說笑了。”
那老者鶴發雞皮,一眼看去便知年過八十,此刻他歡聲笑語跟肖開旺稱兄道弟,甚是滑稽。
見正主出現,肖開旺冷冷一笑,“貴宗上空浮有死氣,你身為山主,不會視而不見吧?”
“既在我宗上空,又不在我宗之內,肖兄何故闖我大陣?”老者眉頭一皺,那張窄瘦臉上寫滿無辜。
老肖自覺理虧一時語塞,他盯著那老者的面龐,想從那張溝壑林立的老臉上看出點端倪,可那老兒始終繃著笑意,半分不曾驚慌。
但那老兒面上越是有恃無恐,肖開旺心中懷疑便越是肯定,據他所知,這股死氣絕非空穴來風,枉留山乃清凈之地,絕不會容許此等邪物凌駕于上。
可他沒有證據,暗怒過后,也只得將話說開。“實不相瞞,這道死氣,貧道數十年前就領教過了。故而,貧道今日才追查至此,須知此獠陰狠毒辣,我以為貴派與其同流合污,故才破陣闖來?!?
聽到老肖松口,那鶴發雞皮的老山主眼底更多了一層得意,他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隨后嘴角高咧,問道:“哦?肖兄既然已經闖過我宗,但覺如何?”
鼻中斥出一股熱息,老肖眉頭一扭,不情不愿道:“是場誤會?!?
“既然是誤會一場,那就——慢走不送?”
“自當如此?!蓖鲁鏊淖?,肖開旺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瓷瓶,遠遠扔給那老頭?!氨九晒淘?,我斷了你們八柄通神法器,這是給你們的賠償。想必那八位弟子遭受反噬內傷深重,拿去給他們療傷?!?
老頭施展神通凌空接住瓷瓶,隨即強顏一笑將瓷瓶收入袖袋,拱手道:“那就多謝肖兄,是老兒手底下這幫徒兒怠惰,讓肖兄看笑話了。”
肖開旺抱拳還禮,目光對著枉留山上下一掃而過,才沖那老兒意味深長道:“今日是貧道莽撞了,倘若貴宗日后遇上那魔頭,可以飛劍傳書到我御天觀,貧道定當傾力將其斬殺。”
那老兒微微頷首,肖開旺一跺腳,震起滿地塵灰,人影霎時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