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沃斯冷酷地把手掌從這個骯臟靈魂的頭頂上拿開。

盡管這并非晉升者的職責所在，可她還是忍不住瀏覽了他罪惡的一生。

罕見的是，忠誠圣杰感覺到了一絲久違的厭惡。

照理說，每一位格里恩都不應該將情緒代入他們的偉大事業中去。

因為對于他們來說，引渡的靈魂無論崇高還是負罪，無論最終會被分配到雷文德斯還是晉升堡壘，他們都只需要吹響翔帷幕號，做好分內的事情就可以了。

德沃斯曾經也是這么想的，畢竟執掌公正的是仲裁者，而非長女。

然而千萬年來，她逐漸從格里恩永恒的事業中嗅到了一絲不安。

在偉大的執政官格里斯蒂亞的領導下，高貴的晉升者似乎慢慢混淆了原本的責任，有一些人甚至開始認為晉升堡壘的子民應該具備一切的美德，他們嘗試著涉足公正，涉足正義……涉足那些看起來高尚而神圣的一切，即使他們并未被要求這么做。

德沃斯承認，追求完美人格是一件好事，它會促使一個不完美的人完善自己，但承認完美人格的存在，并以其自居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了。

因為那意味著永遠只會相信自己，而一旦察覺事物的運轉并不如他們所設想的那般的時候，那種絕望的割裂感，是否又會毀掉一個陷入瘋狂的人？

德沃斯對此深有體會，因為她曾經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忠誠圣杰輕輕地撫摸著胸口，在她長袍內側，靠近心臟的位置，德沃斯偷偷地縫著一個小小的東西，這個秘密哪怕是她最信任的文官阿得賴斯提斯都不曾知曉。

那是一盞褪色的記憶琉璃，是她很久很久以前，在追憶之地追捕一個棄誓者時撿到的。

所謂的棄誓者，其實也是背離了正途的格里恩，他們或許是迫于對記憶的渴求，或是沉湎于前生的羈絆，在一次次的凈化中沉淪而不能晉升，不斷加深的疑慮使他們最終成為了墮落的化身，蔚藍的肌膚也將被深邃的暗紫色所取代。

雖然棄誓者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出現過了，不過德沃斯清楚地記得，那的確是一位棄誓者，她有著紫色的肌膚和不祥的雙翼，但卻似乎與普通的棄誓者有所不同，因為她穿著德沃斯從來都沒有見過的鎧甲。

那些詭異的尖刺仿佛扎根在血肉中，幽魂寒鐵包裹著冰冷的枯骨，還有那些點綴的詭異符文，那是一件哪怕馬卓克薩斯的魂選密院都不會打造的不祥之鎧，足以令圣杰毛骨悚然。

那次追捕以失敗告終了，不過對方還是達到了目的，德沃斯覺得，這一場追捕其實是一場表演，在那未知身份的棄誓者的引導下，她巧合般地撿到了那盞褪色的記憶琉璃。

那是屬于她的一份記憶的殘片，她在數千萬年前親手放棄，卻又在數千年后重新歸來的一段夢境，好像昨日的道別遲到了整整一生。

誘惑壓垮了忠誠圣杰，她恐懼而迫切地閱讀了它，從而知曉了一段絕望的回憶。

在那段殘破的夢境中，德沃斯回想起了自己曾經放棄的那個身份……

她曾是一個女孩的母親。

那一刻，德沃斯終于明白了，這場追獵是對她設下的一個陷阱，可是她明白得太遲，太遲了。

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就再也無法關閉。

悔恨、憤怒、自責、絕望……這些痛苦的情感差一點就壓倒了她，然而就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她得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幫助。

一份來自掮靈的考察報告。

那是她在奧利波斯那些侍神者身上瘋狂地尋找線索的時候，從一位名叫威·娜莉的古怪掮靈那里得到的，這些奇異的生物可以穿梭不同的世界，他們以財團為派系，以心能作貨幣，與萬事萬物展開著各種各樣的交易。

通過另一位掮靈奧·菲歷姆所撰寫的這份奇特的考察報告，她知曉了一些毛骨悚然的秘密，然而這份報告卻在關鍵時刻戛然而止了。

當她急迫地向威·娜莉尋求幫助的時候，得到的回答卻是這位報告的作者因為追求禁忌的知識而精神崩潰不知所蹤了。

在她心灰意冷的時候，威·娜莉再度提供了幫助，通過和她的交流，還有對于記憶琉璃上殘余能量的分析，一切的線索匯聚到了那個名為噬淵的不可救贖的地方。

隨著記憶的蘇醒，德沃斯性格中魯莽的那一面也展現了出來，她差點在急迫的驅使下跳進了靈魂之流中——那是唯一可以到達噬淵的地方。

幸好，威娜麗用一個靜滯陷阱困住了她，她才得以冷靜下來。

“我的眼光向來不錯，希望你也能珍惜我的勞動成果，而不是那么火急火燎地去送死，好讓我的投資打水漂。”掮靈女士用沙啞的嗓音諷刺著圣杰的魯莽。

而當德沃斯好奇地詢問為何對方如此幫助自己的時候，威·娜莉搖了搖頭。

“我們掮靈追尋的是等價交換，我已經展現了我的價值，那么你也得展現你的價值——雖說如此，但不是現在。”

“我正在尋找一些盟友，因此我渴望獲得你的幫助。”

她留下了一個水晶作為聯絡裝置，然后就消失了，隨著神秘掮靈威·娜莉的消失，這段經歷也被德沃斯深深埋在了心底。

而正因為這段經歷，忠誠圣杰才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好好地觀察現在的晉升堡壘。

她很快發現，如今的晉升堡壘似乎欠缺了一絲感情。

那些金黃色的原野和雪白的殿堂已經很久沒有承載過歡聲笑語了，它逐漸變得嚴苛，變得冷漠，甚至一些恪盡職守的格里恩也開始迷茫，懷疑曾經篤信不疑的正途。

然而棄誓者……的確很久都沒有出現過了。

在這種不正常的風向之下，一定存在著某種誘因。

德沃斯曾暗地里做過一些調查，但最終一無所獲。

她是個明白人，她知道在這場向前洪流之中，一個違逆的浪花會落得怎樣的結局，所以她能做到的也是稍稍提醒自己的部下。

至于更多的……她也無能為力，即使她貴為忠誠圣杰。

不過，德沃斯有那么一種預感，威·娜莉的計劃或許與她所面對的困境有很大的聯系，而且那位神秘的掮靈女士應該還有很多其它的秘密，只是現在還不是合適的時機。

不過正如她所言，德沃斯從來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既然知道了目標，那么她也得好好地做一番準備了，極樂堡的檔案館里應該有一些關于噬淵的秘密資料，圣杰打算回去之后利用職務之便好好地調查一番。

而現在，她還得關注于眼前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