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既追求個體的獨(dú)立，又追求在群體中的存在，最終造成的結(jié)果就是從眾性外加自由性。最簡單的例子就是英雄，英雄源自群體，卻又完全取決于自身。

所謂時勢造英雄，最重要的就是“時勢”。想要做英雄，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眼下林小寧就想做一個英雄，但，能不能做成，林小寧自己也不知道。

在三莊鎮(zhèn)又盤桓了幾日后，流民們的元?dú)舛蓟謴?fù)得七七八八了，但也出現(xiàn)了各種問題。比如偷盜，比如滋事，再比如搶奪。這些人的劣事讓三莊鎮(zhèn)的原住民大為不滿，更讓玄清道長頭痛不已。老道數(shù)次訓(xùn)斥和約束那些流民，但都換來的是流民的諂笑。讓老道頗感無奈。

人嘛只要數(shù)量一多就會有各種各樣的事情，尤其是像流民這種群體。他們自帶負(fù)屬性，是因?yàn)樗麄儗儆诒粧仐壍哪莻€群體。但流民又帶有一種天然的正屬性，他們渴望被正視，渴望生存下去。

林小寧看中的就是這一點(diǎn)，只要能給流民活下去的希望，他們就會一直追隨下去。

眼見流民們漸漸恢復(fù)元?dú)猓中幹罆r機(jī)已到。

糖衣已經(jīng)給夠，是到了給炮彈的時候了。

中午時分，林小寧來到三莊鎮(zhèn)的高臺，掄起手中的大棍狠狠地敲起了鑼。

鑼聲激烈又刺耳，在三莊鎮(zhèn)上空回蕩，三莊鎮(zhèn)內(nèi)的人們立馬紛紛沖了出來。人群中向鎮(zhèn)南集合的都是原住民，向鎮(zhèn)北逃竄的大都是流民。

林小寧不管其他，只顧著咣咣敲鑼。他早就在鎮(zhèn)北做了布置，那些流民根本是沖不出去的，自會被親兵隊趕到鎮(zhèn)南來。

待流民們反應(yīng)過來是林小寧在敲鑼，這些人心中不由又放下心來，再者看到鎮(zhèn)北提著明晃晃大刀的親兵隊，這些流民更加順從地朝鎮(zhèn)南集合而來。

人一過百，沸聲盈盈。

眼看著臺下烏泱泱的人頭，林小寧稍微有些緊張，但更多的還是興奮。

“噤聲！”

林小寧站在高臺上大喝一聲，臺下立刻鴉雀無聲。

“這幾日我聽鎮(zhèn)上人說，咱們這里面出了小偷、強(qiáng)盜，甚至還有土匪！”

“你們就是這么報答我們的嗎？就是這么報答收容你們的三莊鎮(zhèn)百姓的嗎？”

“無恥！”

“該死！”

林小寧的怒吼聲在臺上回蕩，一眾流民們紛紛縮起了頭，個個仿佛裝著沒聽到一般，有個別人甚至想偷偷溜走卻被站在后面的親兵隊給攔下。

“當(dāng)初你們都要餓死在梅山城下，是我?guī)煾挡蝗棠銈儫o辜死去，這才費(fèi)了這么大的周章將你們救回來。你們要知道，我是不同意救你們的，為什么？你們想過嗎？”

林小寧的目光惡狠狠地巡視著下面的流民，根本無人敢跟他對視。

“因?yàn)槟銈兪桥撤?！?

“是不敢奮起抗?fàn)幍睦?！?

“是官府準(zhǔn)備獻(xiàn)祭給南蠻人的糧食！”

臺下的流民們聽到林小寧的話，紛紛仰頭看向臺上的林小寧，卻依舊無人敢出聲抗辯。

“官府欺壓你們，你們?nèi)塘??！?

林小寧見無人爭辯，心中知道這些人早已經(jīng)奴性深種，只得繼續(xù)加藥。

“南蠻人屠戮你們，你們?nèi)塘??！?

“南蠻人搶掠你們，你們?nèi)塘?。?

“南蠻人奸淫你們的妻兒，你們依然忍了！”

“那你們不是懦夫，不是垃圾，是什么？！”

林小寧巨大的嘶吼聲在空中回蕩，他的額頭青筋暴起，雙目怒睜，不屑地看著臺下的流民。林小寧不屑的神情和嘲弄的話語，讓流民們漸漸無法忍受。開始只有幾個人在回?fù)袅中帲胶竺媛曇粼絹碓酱?，直到整個流民們都歇斯底里起來。

“你胡說！老子拿刀跟南蠻人干過！”

“我們只想活下去！”

“誰愿意被南蠻人像豬狗一樣屠戮，我們是沒有辦法！”

看著臺下一片鼎沸，林小寧猛然敲響了金鑼，重?fù)糁陆痂尠l(fā)出滄浪的聲響，頓時壓住了臺下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說話聲。

“你們說你們不想，可你們自己看你們做了什么？小偷！強(qiáng)盜！土匪！這就是你們干的！”

聽了林小寧的話，一眾流民們又紛紛低下了頭。

“既然想活著，那就要堂堂正正活著。想要堂堂正正活著，那就要自己站得??！”

“官府拋棄了你們，難道你們自己就不想辦法要活下去嗎？”

林小寧說完這句話后，一個縱跳就從高臺上跳下，穩(wěn)穩(wěn)地站在眾人面前。林小寧手持著大棍行走在人群之中，所到之處眾人紛紛退讓，無人敢站在他面前。

“想要活著，很簡單！”

林小寧將手中的大棍高高舉起，大聲喝道。

“是誰不讓你們活？是南蠻人！是官府！”

“想活，那就要跟他們干！”

林小寧沒敢說出“跟官府干”，這話一說，估計流民們嚇就要嚇?biāo)懒恕?

“干死了南蠻人，咱們才能活！”

說這話的時候，林小寧已經(jīng)將“你們”換成了“咱們”。

看著威武而又年輕的少年，一眾流民們直覺心中一股熱血在慢慢升騰，仿佛身體里的血性慢慢在覺醒過來。

“我們不想死！”

不知是哪個流民喊出了這句，緊跟著流民們紛紛激昂起來。

“對！我們不想死！”

“我們要活！”

氣氛已然被林小寧調(diào)動出來，流民們的心也被林小寧撩撥動了。

人都是這樣的，從眾性是與生俱來的。

“好！”

“既然你們想活，那咱們就要弄清楚怎么樣才能活下去！”

林小寧一把拉過人群中提著刀的老鎮(zhèn)長，老鎮(zhèn)長的一頭灰白發(fā)在陽光下格外醒目。老頭雖腿腳有些打戰(zhàn)，但依然努力昂起頭站在眾人面前。

“只有像他這樣，咱們才能活！”

一眾流民看著年歲已高的老鎮(zhèn)長提著刀站在他們面前，心中震撼不已，那些這些日子干過壞事的流民們心中頓時懼怕不已。原來不是人家不敢跟他們計較，而是人家不愿和他們計較。

老漢提刀，威風(fēng)到家。

“咱三莊鎮(zhèn)先被南蠻人屠戮，幾乎家家家破人亡。緊接著又被土匪禍禍，哪家的妻女沒受過欺辱。老漢我派我兒去官府求救，最后得了一個什么下場？我兒竟差點(diǎn)活活餓死在梅山城外！”

“官府已經(jīng)不拿我們當(dāng)人了！”

老頭怒吼著舉起手中的刀，兩行濁淚滾滾而下。

“南蠻人視我們?yōu)樨i狗。”

“官府視我們?nèi)绮萁妗！?

“可我們自己不能不把自己當(dāng)人！”

“我們要為自己而活！”

老鎮(zhèn)長的話振聾發(fā)聵，在流民中激起一陣巨浪。

林小寧看著須發(fā)皆張的老頭，心中不由暗喜。老頭的出演，絕對到位。

冬日的陽光原本并不那么燥熱暖人，但此時流民們直覺得渾身燥熱，身上的熱血似乎在翻騰。

無數(shù)的年歲下，他們都一直做著溫順的良民，他們的血脈中早就刻下了奴性。他們渴望用自己的付出換取官府的保護(hù)，哪怕官府橫征暴斂，他們都默默忍受。

就算遭到外族入侵，這些人都充滿期待地指望著官府來拯救他們，卻從來沒有想到他們所依賴和指望的官府會把他們拋棄。

他們渴望被保護(hù)，渴望有人可依賴，渴望被尊重，哪怕這尊重是那么卑微和渺小。

“我們要活！”

“為自己活！”

流民們紛紛嘶吼起來，他們心中已然覺悟。從他們被官府?dāng)r在梅山城下那時起，他們便沒了依賴和保護(hù)。如今，他們能依賴的只有自己，或者。

“好！”

“我將你們從梅山帶到這里，能讓你們活到現(xiàn)在，你們信不信我？信不信我們朝陽觀？”

林小寧目光炯炯地看向已經(jīng)沸騰的流民們，語氣堅定。

“信！”

“我們就跟著你們走！”

“對，跟著你們走！”

人群徹底激憤起來，每個人都高高揮舞著手臂，每個人神色猙獰。

“好！自今日起，我?guī)銈兓睿　?

林小寧高舉起手中的大棍，高聲對著人群怒吼。

陽光下，少年高擎大棍的模樣徹底印進(jìn)了在場所有人的心中，讓他們感到他們又有了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