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寧他們花了兩個時辰從三莊鎮趕到梅山縣城，不過他們并沒有進入梅山縣城。不是林小寧等人不愿意進縣城，而是梅山縣城根本不讓他們進城。說起來原因很可笑卻也很叫人悲涼，梅山縣城以“防止南蠻奸細混進城內”為由拒絕林小寧他們入城，哪怕玄清道長上前叫門也無濟于事。

南蠻人都走了幾個月了，這里的人們依舊活在膽戰心驚之中，已然是被南蠻人嚇破了膽子。只是若是南蠻人真要來攻城，僅憑梅山縣城不足三丈高的城墻怕也是抵擋不住的。最可憐的是圍在城墻下的無數流民，大都已經是一幅面黃肌瘦的模樣，全然已經成了無人問津的孤魂野鬼。只要入了冬，這些流民大多會熬不過去。不少流民見林小寧他們人數不多且有兩架馬車，居然想動手劫掠，不過在林十三等人亮出兵器后紛紛作罷。

眼見入城無望，林小寧決定干脆一走了之，本來這梅山縣城是要作為今晚的落腳點的。既然不讓進，索性也就不進了，回頭尋摸個安全之處落腳也是一樣。

離開梅山縣城后，眾人沿著大路一路向前。梅山縣的前面是大灣鎮，過了大灣鎮就算是到了府城宣州的地界了。林小寧對這片的地形完全不熟悉，他壓根就沒來過這里，所以玄清道長就成了隊伍的活地圖。經歷了三莊鎮一事后，眾人不愿再進大灣鎮，索性決定趁著天色未晚，在路過的一處村莊將就住一晚。

這處村莊尚有人煙，不過也只剩下不多的幾戶人家，偌大的村子空蕩蕩的，有些滲人。見有人進入莊子，那幾戶人家紛紛關上柴門，躲進了屋子里不再露面。林小寧他們也不以為意，眾人找了幾間挨在一起的屋子安頓下來。

晚飯后林十三自告奮勇地要求帶著他的兄弟們給大家守夜，林小寧自然沒二話。這些日子他就沒睡過安生覺，有人自愿守夜放哨豈不美哉？

睡到半夜，林小寧被一陣嘈雜聲驚醒，連忙快步走出屋子查看外面的情況。走到巷子口的時候，林小寧迎面碰上正要來找他的林十三。只見林十三手里擒著一個披頭散發的男人，那男人低著頭，一時林小寧也看不到那人的面孔。

“發生了什么事情？”

林小寧指著那人問林十三，林十三將那人扔在地上，拍了拍手。

“偷東西的，小賊而已。”

林小寧挑了挑眉頭，明知道自己這邊這么多人，半夜還敢來偷東西，這就未免有些瞧不起人了。

“殺了吧。”

“啊？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

林小寧故意說得很大聲，原本趴在地上的小偷被嚇得立馬抬起了頭。偷東西就要殺頭，這是他做夢都沒想到的。

“等等，這聲音怎么有點熟悉。”

林十三聽到小偷的聲音覺得有些耳熟，連忙捉起那人的下巴，仔細一看頓時明了。原來這人就是姚黑所謂“義軍”隊伍里的那個文士，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居然逃到這里來了，卻又好死不死地落到了他手里。

那文士一臉驚恐地看著林十三，他自然是認得林十三的，也害怕林十三一刀將他給咔嚓了。

“林將軍，饒命。”

“你這書呆子，怎么跑到這里來了？哦，我知道了，你定是趁著姚黑和我們廝殺時偷偷跑了，是也不是？”

林十三將那人拎站起來，那文士被嚇得膽戰心驚，站都站不穩。

“怎么？認識？”

林小寧聽到林十三的話，開口問道。

“認識，這廝原來是姚黑的狗頭軍師來著。”

林十三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那披頭散發的文士給大聲打斷了，那人揮舞著雙手大聲嘶喊。

“你放屁！我不是他的狗頭軍師！我是被脅迫的！”

“哦？”

林小寧不由訝異，這家伙居然敢怒罵林十三，膽子可真不小啊，難不成這里面還有故事？

“我本是三莊鎮私塾的先生，那姚黑進了三莊鎮后便占了私塾，見我識字便要留我做他的軍師。我不從，他就派兵抓了我的老母親，以此要挾。眼見咱們鎮上百姓屢遭屠戮，我痛在心扉，可惜我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否則我早就砍下那廝的狗頭了。”

“好在姚黑那廝禁不得激，在我屢次挑撥之下，他和那王大麻子漸生齷齪。嘿嘿，最后他終于忍不住向那王大麻子下手了。那日我看得分明，林將軍你也差一點死在姚黑手里，只是后來怎么局勢就變了？時至今日，我也沒有想明白。”

那文士情緒漸漸平息了下來，由開頭的恐懼到后來的沾沾自喜，到最后的不明所以，這一切林小寧都看在眼里。林小寧沒有想到這三莊鎮之事真正的起源，居然是眼前這位披頭散發、弱不禁風的文士，實在是出乎他的想象。

“行了，你也不用想了。對了，他偷什么來了？”

林小寧打斷那文士的話頭，不想讓他再繼續說下去，有些話說透了反就沒意思了。正所謂“天機不可泄露”，說話只需說一半，做事才需努力干。

“哦，他偷了幾塊餅和肉食。”

“看樣子是餓了，你帶他下去吃頓飽飯，其他的事兒明天再說吧。”

林小寧揮了揮手，林十三便要拎著那文士去隔壁屋子。不料那文士對著林小寧一個彎腰到底，鞠了一大躬。

“多謝不殺之恩。”

“嘿嘿，趕緊去吃飯吧，吃飽了明天才有力氣趕路。”

林小寧曬然一笑，這家伙挺有意思，倒是會認人，是個精明的。可轉念一想，林小寧甚至懷疑這家伙是故意半夜來偷東西的，目的就是要借林十三的嘴把他自己洗白，畢竟他怎么都算得上是姚黑那邊的匪人之一。如今林十三光明正大地活著，他自然也想憑借自己的一番功勞好好活著，這才謀劃了今晚這一出。

“看樣子這家伙頭腦不簡單啊，很有意思。”

林小寧咂摸了下嘴，不再多想，轉身回去睡覺。天大地大，哪有比半夜去睡覺這事更大？

第二天眾人對于隊伍里多了個人也沒什么稀奇，林小寧也沒多解釋什么，只是和師傅玄清道長說了這文士的來歷。玄清道長對此也無所謂，多一個人無非是多一張嘴罷了，老道經歷了三莊鎮之事后悲天憫人得厲害。昨日見到梅山縣城墻下那么多流民，差點就要把所有的口糧都分發給那些流民，林小寧好說歹說才勸住。

路上林小寧和那文士簡單交流了一番，得知文士姓秦名思得，是個破落秀才。秦思得本不是三莊鎮人士，老家在宣州府東邊的秦王鎮，家中遭了變故才遷到三莊鎮，家中也只有老母親一人。三莊鎮百姓見他識文斷字，便聘請他做了私塾的先生，沒想到遭到此等變故。老母親也在前些日子去世，如今只有他孑然一身。

當日秦思得眼見姚黑心狠手辣，唯恐自己也會遭遇不測，于是瞅準了時機從三莊鎮逃離，最后流落到了昨日的莊子。這些時日一直過著飽一頓餓一頓的日子，到了昨日實在饑餓難耐，他看到林小寧等人擦著黑進的莊子，便決定趁半夜過來偷點東西吃，沒想到被林十三抓了個正著。

“你說的話，你自己能信？”

林小寧半笑不笑地看著秦思得，秦思得臉色毫無變化，反倒又是一個鞠躬。

“絕無半句假話，否則叫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行了，行了。發這么重的誓言，要是你真被雷劈死了，還要賴到我頭上不成？左右無非都是討生活，你既然愿意一起同行，那就一起走吧。只是，你也要早做打算。我們等去府城事情辦完，可是要回落雁山的。”

“屆時再說，屆時再說，我在府城也有些故舊的。”

秦思得言辭誠懇，林小寧也不再和他多說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自顧自趕路。秦思得見林小寧終于離去，不由舒了口氣，林小寧給他的壓力太大了。

“這小道士長得人高馬大，可心思如此縝密，實在有些可怕。”